逆水行周-第6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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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尉迟迥宠爱王氏,也许考虑到王氏的娘家因素,也许是因为大象二年后,有数年时间尉迟顺滞留山南,而尉迟迥身边都是尉迟惇在主持事务,所以到了后来,是老四尉迟惇挤掉了老三尉迟顺,继承了蜀王王位。
实际上尉迟迥的宾朋故旧里,许多人是认同尉迟顺继蜀王位的,但既然尉迟迥已经做出决定,大家也就认了,毕竟尉迟惇也有本事,而尉迟顺没有儿子。
尉迟惇年富力强,又代替尉迟迥指挥军队作战许多年,所以即便有争议但也确实能撑住场面,尉迟家的权力交接,算是平稳过渡。
然而只要他一死,一个致命的矛盾便会出现:尉迟惇之子年幼不堪重任,所以能够接任蜀王位的只能是尉迟顺或尉迟佑耆,然而蜀太妃王氏,绝不会让尉迟顺继位。
王氏偏袒亲子,成日里在尉迟迥耳边吹风,导致尉迟迥诸子之间关系恶劣,这在当年的长安权贵圈里已不是秘密,为了当时的蜀国公之位,王氏都不择手段,更别说现在。
尉迟家距离权力巅峰只差一步,天子宝座唾手可得,新的王朝即将诞生,王氏怎么会把本该属于自己亲儿子的宝座,让给别的女人所生之子?
然而只要老幺尉迟佑耆挤掉尉迟顺继蜀王位,就会导致许多人不满,这些人之中,肯定包括故蜀王尉迟迥的侄子尉迟勤、尉迟敬。
这两兄弟同样手握大权,和尉迟顺的关系不错,更别说尉迟顺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们没理由支持与自己关系疏远的尉迟五郎。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父亲把位置传给弟弟,弟弟不幸去世,那么家业本该还到兄长手上,毕竟这个兄长深得家族人心。
三十多年前,尉迟顺便跟着尉迟迥南征北战,随着大军平定蜀地,那时的尉迟惇恐怕还是小孩子,而尉迟佑耆甚至还未出生,在尉迟家的老部下、部曲们看来,三郎君可比五郎君亲得多。
尉迟顺没儿子,这倒也好解决,只要过继一个侄子即可,他的已故亲兄尉迟谊,就留下几个年幼的儿子。
所以尉迟惇一死,于情于理都该由尉迟顺继蜀王位,然而按蜀太妃王氏一贯的行事作风看,这不可能,因为女人一旦偏执起来,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所以,只要干掉尉迟惇,就有极大的几率让尉迟家内讧,因为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怎么实现就是让人头痛的事情,宇文温实际上已经将刺杀尉迟惇的想法付诸实施,但难度太大,根本就没办法成功。
蜀王府层层设防,外面有士兵,府里有护卫,被围得水泄不通,宇文温派出的刺客,花了许多时间却连府里的结构都弄不清楚,更别说潜进去行刺。
而王府仆人们都是尉迟家的家生子,很难收买。
尉迟惇出行时都有数百甚至上千的甲士随行,即便是接见官员、将领时,身边左右都有甲士虎视眈眈,宇文温派出的刺客根本就没机会靠近,更别说行刺。
即便尉迟惇是入宫面见天子,身边时刻都有护卫,宇文温琢磨这位身上应该还穿着环锁铠,除非用轰天雷近距离来个“轰隆隆”,但根本就没有接近的机会。
王頍说得对,要接近尉迟惇并且有出手的机会,只有他这个岭南道行军元帅几率大些,班师回朝、献俘太庙这种大场面,丞相必然出席,那么。。。
那么即便宇文温行刺成功,恐怕也会当场被一拥而上的护卫乱刀砍死,实际就是和尉迟惇同归于尽。
这样的结果,他其实并不排斥,因为宇文温觉得只要能赢,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
就像当初他要行刺杨坚那样,既然形势极度恶劣,那就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来家人风风光光过完余生,这笔买卖,宇文温认为划得来。
然而,他要守护的妻儿,恐怕享受不到了:若宇文家胜,尉迟炽繁及其儿子,会被当做尉迟余孽铲除。
如果宇文温活着还能顶着压力护妻儿周全,可他那时已经死了,尉迟炽繁和两个儿子无依无靠,只能任人宰割,杞王宇文亮也许会有承诺,可宇文温不敢相信,因为政治是龌龊的。
别的不说,原本历史里,大隋乐平公主杨丽华,临终前恳求弟弟杨广照顾好她唯一女儿宇文娥英,可后来呢?想杀,还是杀了。
若尉迟家胜,尉迟炽繁能活下来,可宇文温的儿子一个也活不下来,尉迟炽繁为宇文温所生的两个儿子,是宇文家的余孽,同样必须铲除。
所以王頍说得对,西阳王妃是西阳王的软肋,刺杀尉迟惇、与其同归于尽的决心,宇文温恐怕最后还是下不了。
“总是倾向同归于尽,先是杨坚,然后是尉迟惇。。。莫非我潜意识里,有暴戾人格?”
宇文温自言自语着,随后笑了笑,他手上的资源,可比当年多了许多,没必要采用形同飞蛾扑火的手段,然而即便想通这一问题,他依旧辗转反侧睡不着。
傍晚时,有信使从番禹赶来宋寿,将“最新”战报送到他手上,内容概括起来很简单,就是官军在江南的战事不利,目前仍与陈军对峙中。
这是“最新”的消息,但实际上考虑到路程因素,恐怕是大半个月前的旧闻,宇文温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陈军居然连败周军,导致本该唾手可得的建康,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蒋山一战,周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后来连吃几场败仗,本来就让人恼火,可雨季来临,连绵阴雨导致战事愈发不顺起来,此时的建康,依旧被陈军牢牢守着。
宇文温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以陈国皇帝陈叔宝那超级猪队长的属性,建康城早该易主,结果陈军却打得有声有色,硬是把战事拖进雨季,这样一来,恐怕周军取胜的难度会陡然增加。
魂淡,是哪个毒奶在奶周军啊!。
第二十八章 权衡利弊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附身陈国天子陈叔宝,北朝大军已兵临城下,对方不是身穿黄色戎服的隋军,而是如同黑潮般的周军。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隋国已经灭亡,本该灭亡的周国却延续下来,和原本的历史有些不一样,这是个被穿越者改变了的时代,该怎么办?
看着身边貌若天仙的张丽华,看着烟雨迷蒙的十里秦淮,他,决定逆天改命。
数日之内造出跨时代的武器,装备了前膛枪、前膛炮的陈军,将来犯周军打得望风而逃,他率领全面火器化的北伐军,一路高歌猛进,最后抵达江北黄州西阳城外。
在他面前出现一支奇特军队,这军队的武器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每个士兵头戴防毒面具,手持后装线膛枪,配备后装步兵炮和毒气弹。
那个男人,站在一辆过顶式履带坦克顶部,居高临下看着他,满眼俱是怜悯和嘲讽:“你,来晚了!”
雄心壮志瞬间风消云散,在氯气毒雾即将笼罩自己那一刻,他悲愤的仰天长啸:“这不科学!”
“咳咳咳咳!”宇文温咳嗽起来,他做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梦,梦的内容荒诞不经,让人哭笑不得,以至于被自己口水呛醒。
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蚊帐,上面血迹斑斑,一只只蚊子的残骸连同血迹印在白色的蚊帐之上,宇文温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面颊,上面已有几个大包。
神智渐渐恢复,他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得知周军在建康城外连续吃败仗,他实在想不通,所以翻来覆去睡姿不雅,无意间踢开蚊帐,让一些蚊子溜了进来。
结果被叮得满身包,宇文温打了不知道多久的蚊子才再度昏昏睡去。
“啪”的一声,宇文温又打死一只蚊子,将手掌摊开,只见一片血红,这蚊子吸血吸得大腹便便,差点都飞不动了。
被蚊子咬成这样,宇文温担心自己莫非染病才导致脑袋当机做梦,摸了摸额头,发现一片冰凉没有发热的情况,稍微放了心。
朦胧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房内地面上,看样子已经是清晨,宇文温索性起来,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用冷水洗洗脸,转回房里就着晨曦看起一份总结。
这份总结,是王頍昨日傍晚交到他手上的,总结内容是王頍这段时间调查的结果,全是关于安州宁氏的情况分析。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概而言之,王頍给安州宁氏下的定义是“有野心”,建议宇文温有所保留的支持对方。
王頍何以说宁氏有野心呢?
管中窥豹,他是将一些琐碎的细节,连接成线,最后得出结论。
首先,安州州治宋寿,不过是一个小城,其规模之小看上去不像是个城池,而是一个大族的坞堡,而且比起中原豪族的坞堡,不过是稀松寻常的规模。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宁氏在城外的坞堡,规模大得多,如果没人事先说明,很容易让初来乍到的人误以为宁氏坞堡是宋寿城,而宋寿城是宁氏坞堡。
另一点,是宋寿在册的户籍数只有千余户,看纸面数据十分可怜,甚至连中原一个大村都比不上,但王頍这几日明里暗里观察,光是宋寿周围耕作农田的农民,户数恐怕都远超于此。
隐户,是这个时代司空见惯的事情,宁氏作为当地豪族,大规模隐瞒名下户籍也很正常,但隐瞒的户数逾两万,那就不正常了。
这个数字,王頍是如何估算出来的?
很简单,盐。
安州濒海,州治宋寿城东南郊有钦水,钦水南流入海,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海湾,宇文温本不太清楚安州在后世是什么地方,不过钦水给了他提示。
岭表安州,大概就是后世的广西钦州,而钦水入海口处的海湾应该就是钦州湾,所谓靠海吃海,海边有一种重要的特产,就是海盐。
这个时代海盐的制作靠“煮”,就是煮干海水得到剩下的盐,王頍观察到钦州湾有许多灶户,只是粗略观察便可知道灶户为数不少,他漫不经心的向宁氏打听煮盐业的情况,借此估算大概有多少灶户。
有了灶户的大概数量,然后以每户每月的煮盐量,粗略估算出盐产量,然后根据宁氏透露出的口风,反推出海盐在安州本地的大概消耗量。
因为盐是每家每户必须的东西,而每户每年消耗的盐数量很稳定,所以王頍借此推算安州当地大概有多少户。
估算结果是不少于两万户,但州衙在册的户籍,不过千余户,当然宁氏给出的灶户数肯定不是真实数目,估算法误差很大,但至少能估算个大概数量。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安州隐瞒的户数很庞大,这说明安州宁氏的实力,可不是如宁猛力所说那般可怜,会被西原蛮袭扰得不堪重负。
而远离大海的内陆西原蛮,对盐的需求量很大,宁氏手上有充足的盐,能够以此拉拢许多西原蛮部落,所以一旦有需要,能够拉出一股人数不少的“友军”。
即便是乌合之众,但那也是能杀人的队伍,也是宁氏对付其他西原蛮的有力帮手。
而宁猛力之弟宁宣,之所以能成为合浦太守,是因为宁氏对合浦郡下手,排挤当地世袭刺史、太守,形成事实控制,而越州刺史随后也变成傀儡。
因为当时陈国刚解决了疑似要造反的广州刺史马靖,一时间无力对合浦的变故做出反应,才让宁氏的冒险举动大获成功,新任广州刺史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既成事实。
宇文温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正是原陈国岭南大都督王猛提前交的底。
宁氏控制了合浦,意味着控制了安、越两州沿海的煮盐业、采珠业,这一点,冼夫人也已提前向宇文温交过底。
合浦珍珠驰名中原,而宁氏靠着向所谓的“西原蛮”贩盐,每年获利不知凡几,而宁氏和高凉冯冼氏一样,拥有庞大的海贸船队。
两家的船队,往来于岭表南部海岸和交州甚至南海诸国之间,为两家带来丰厚的利润,是支撑冯冼氏、宁氏岭表首屈一指豪强的经济支柱。
高凉冯冼氏的地盘靠近广州,官府还好管束一些,而远在安州的宁氏,天高皇帝远又富甲一方,如果再通过大规模开垦梯田囤积粮食,又获得大量铁器,恐怕。。。
恐怕是养虎为患。
这是王頍的看法,宇文温深表同意,因为基于本能,任何一个中央朝廷肯定要提防边境豪族,一旦任其做大,会导致一连串边防问题。
北宋初年灵夏李元昊、明末辽东女真甚至西南奢安,就是惨痛的教训。
但他依旧决定要怀柔宁氏,不是因为盲目自信,而是因为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只要利大于弊即可,宁氏既然有归顺之意,那何苦逼反对方?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