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15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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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本该是温暖的,但就马荃和友人的经历,大家族对于旁支、庶出子弟是冰冷的(相对),许多人,包括马荃都有个念头,那就是“我惹不起,躲,总能躲得起吧?”
与其在家族如同猪狗一般活着,不如自己出去闯荡,务工、经商,换得一口饭吃,争取像样活着的尊严,总可以吧?
但是,“礼”又限制他们,不能分家另立门户(户籍),祖父母、父母在,不该有自己的私财,因为这不对。
所以,即便马荃和许多人都在外闯荡出了名堂,但理论上他们创下的产业,父亲可以过问,还属于族产。
父亲要你拿钱出来救济兄弟,哪怕那兄弟当年侮辱过你、看不起你,你敢不给?
父亲要你提携兄弟,带着兄弟做买卖,让兄弟到商社、工场里帮忙,你敢不同意?
不给、不同意,那就是不听父亲的话,要是多说几句,吵起来,父亲说你忤逆不孝打死你,报个失手杀人就屁事没有了!
想到这里,马荃呼吸都急促起来,之前在扬州发生的失手杀子案,死者蒋义渠他认识,而对方的遭遇,让所有庶子出身、自己出来拼事业的商贾们都觉得后背发凉。
礼,要求同居共财,要求儿子服从父亲,要求兄友弟恭,分家产时,诸子均分。
但实际上呢?无论身为庶子的他们怎么守礼,当父亲、尊长、嫡兄弟不遵守礼时,族产没分、父产没分时,他们只能受着,也不敢违抗什么。
这种时候,不守礼的尊长和嫡兄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这倒也罢了,就连自己出来拼搏,承担巨大风险后,好不容易置下一点产业,所谓亲人们过来占便宜,你还不能不给。
父亲对儿子再怎么不好,总归是父亲,儿子就得孝顺,挨打也得受,父亲老了就要赡养,这一点,马荃不否认。
但他认为:没道理这个“礼”只要求我付出,当我的权益受到侵犯时,“礼”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庶出,是卑幼,所以一切遭遇都是活该?
当然,许多大家族不至于视庶子为仇寇,庶子不如嫡子从总体而言是存在的现象。
极端一点的例子,就像蒋义渠那样,被父亲“失手”打死,留下无助的妻儿,面对如狼似虎的所谓亲人,若不是娘家人还算强硬,这孤儿寡母的怕不是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可怜蒋义渠,因为庶出子的身份,年幼时未得体会多少亲情,长大了自己出去闯荡,好不容易有了家,生命却戛然而止。
虽然官府找不到证据,证明蒋父故意杀子,但马荃见多识广,觉得这事其中定然有蹊跷。
一想到好人没好报,马荃心中就烦躁,把报纸扔到一边,摊在榻上发呆。
他靠本事混出名堂来,昔日不待见他的那些亲人,忽然就热情起来,虽然马荃心中鄙夷,但面对父亲的要求,面对所谓的亲情,也只能虚与委蛇,能帮就帮。
还好,他赚钱靠炒期货,这种事全看个人悟性,所以,马荃成了家族不可取代的摇钱树,妻族有人丁兴旺,不会因此有如同蒋义渠那样出意外、家产被夺的风险。
《明德律》草案,他有幸看过部分,仔细琢磨了一番,又得州学博士指点,大概明白了:仅就他看到、了解到的部分,朝廷立新法,就是要给天下旁支、庶出子弟撑腰。
要求别籍异财,要求婚姻自主(相对),要求分家时诸子均分,主张保护家族成员的私产,光是这一部分,其目的就是保证旁支、庶子们的基本权利,让他们有一个选择。
可以选择从大家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不求从族产里分一点好处,不求继承父亲的遗产,自己出来找吃的,自己赚的自己花,过自己的日子,该孝顺父母就孝顺父母,这点权利,总该有吧?
不能因为我是庶出,活该受罪吧?
不能因为我是庶出,所以父亲打死我就和打死一条狗没差别吧?
马荃和许多人一样,急切希望新律的条款都得到落实,他们不是想从中获得什么分族产的好处,就是想自己的权利得到保障。
甚至于期望新律的实施,能让父亲在动手教训自己时,好歹手下留情,打人不打头,踢人不踢裆。
现在,有许多所谓清流,在报纸上对于新律中的诸多条款进行抨击,特别是“别籍异财”、“公诉制度”等条款,就是抨击的重点。
对此,马荃有些担心,却不太担心,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赞同新律条款的力量,同样也是很强大的。
最主要的一点,陛下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然草案也不会有这种条款出来。
想着想着,马荃的心情好了许多,然而想到了蒋义渠之后,依旧有些惆怅:就这么死了,没得个说法,这就是命么?
第六百二十九章 真相只有一个
上午,太平间外院子,站着许多吏员,太平间内某房间,弥漫着腐肉的臭味,一个散发着寒气的长方形铁匣中,躺着一具无头男尸,又有许多身着白大褂的男子,站在一旁。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他们都带着口罩,表情严肃,看着面前的一个操作台,一个中年男子在助手的帮助下,在操作台上清理一颗煮熟的头颅,一边清理,一边说着什么。
场面有些渗人,细节十分恶心,“观众们”眼神各异,却都盯着那头颅。
角落,汗出如浆、面白如纸的黄三郎瘫坐在胡床上,根本就不敢抬头看这些人,更不敢看那中年人在忙些什么。
前方铁匣里,躺着的尸体,是他姊夫蒋义渠,而中年男子正在处理的头颅,就是他姊夫蒋义渠的头颅。
之前,他姊夫回家,结果死了,闻讯赶来的警察,对遗体进行初步检查之后,将其放入盛有冰块的铁匣,保存在这太平间。
蒋家对蒋义渠的死,给出的说法是出言不逊,激怒父亲,以至于蒋父蒋万年失手打死儿子蒋义渠。
这样的说法,黄三郎不接受。
官府为了查明蒋义渠的死因,数次进行尸检,查明的原因是死者头部遭到重击,导致死亡。
尸检结果,和蒋父所说盛怒之下、顺手拿起砚台一砸、砸中蒋义渠头部致死的情况大致吻合。
但是,黄三郎不服,他认为蒋万年是故意杀人,然后借口管教儿子不当、失手杀人,以此逃脱罪责。
蒋家父子、兄弟间的纠葛,黄三郎知道,他也知道姊夫不是个忤逆不孝的人,即便不受父亲待见、被兄弟欺负,也是打掉牙和血吞,从没想过什么‘断绝父子、兄弟关系’。
除了父兄那些太过分的要求,蒋义渠都忍了,那些过分的要求,也只是表示不行,没道理因为口角,直接顶撞父亲以至于对方暴跳如雷。
黄三郎一直在坚持,不是为了什么商行,而是要给姊姊和外甥讨个公道,也要给枉死的姊夫讨个公道。
现在,京城来了很大的官,譬如什么“观察”、“鱼使”、以及此刻正在摆弄头骨的“老军医”,要对蒋义渠的死进行最权威的判定。
这次尸检,是最后一次尸检,要对死者遗体进行彻底检查,其头颅是检查的首要部位。
尸检结果,将会作为“终审判决”的证据,而“终审判决”的结果一下来,无论原告、被告服不服,都不会再做出更改。
对此,蒋家和黄家人都无异议,同意官府“深度处理”遗体。
因为要赶时间,不可能等头颅慢慢化作白骨,那么,一直在“冰棺”里保存的遗体,其头颅需要进行特别处理。
一想到这里,黄三郎就觉得反胃、想吐。
此次尸检,他作为苦主家属,愿意在现场做见证,但这场景太渗人,黄三郎能待在太平间里,已经到了极限,根本就无法站在平台边,看着姊夫的头颅被人“处理”。
恍恍惚惚间,他断断续续听到那中年人说的话。
“颅骨局部形变颅盖受打击后,着力部分先发生凹陷,着力中心区向颅腔锥形陷入,引起先内后外的骨质破裂。。。”
“若破裂止于内板,则为单纯内板骨折,若外板也折裂,则形成局部凹陷及外周环状及线形骨折。“
“若致伤暴力作用仍未耗尽,可使骨折片陷入颅腔,形成粉碎凹陷性或洞形骨折。”
“暴力方向横向作用时,骨折常垂直于矢状线,折向颞部和颅底。”
“暴力是前后方向,骨折线常平行于矢状线,向前至颅前窝,向后可达枕骨。”
“当暴力垂直作用于身体中轴时,可沿脊柱传至颅底,轻者造成颅底线形骨折,重者可致危及生命的颅基底环形骨折,陷入颅内。”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中年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托起头骨,将其底部展示给“观众”,黄三郎瞥了一眼,看不真切,只觉胃部翻腾,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往外跑。
门外,黄三郎抱着个痰盂吐得稀里哗啦,院外候着的吏员们,见着这位如此模样,眼睛里俱是同情的目光。
发生在扬州的失手杀子案,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恰逢朝廷要修订律法,这起案子又牵扯到律法条款的适用与否,成了各方辩论的焦点,所以,此案的最终裁决,会对律法的修订构成极大影响。
如今电报发达,发生在扬州的案件,被各地报社大幅报道,闹得天下皆知,扬州官府上下,只觉头痛不已。
按照现有证据,蒋万年失手打死儿子蒋义渠,这一推断并无疑问。
虽然从事前种种表现以及动机上说,蒋万年确实有故意杀害儿子的嫌疑,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蒋家儿子们、亲属们的口供。
亲亲相隐,当日在家的蒋万年几个儿子,还有家人、仆人都对现场发生了什么沉默不语,官府对此也无可奈何,因为一旦用刑问讯,必然招来极大非议。
凶案发生,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官府只能根据现有的证据和口供,对案件进行裁决,无法判定蒋万年是故意杀人。
刑部、大理寺派出高官到扬州,和扬州官府一起进行最后一次、最彻底的尸检,所以,今天的尸检能否有关键性突破,就看京城来的验尸高手其手段如何。
吐了不知多久的黄三郎,实在是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扶着墙站起来,被一名吏员搀着,问他还进不进去。
双腿发软的黄三郎,想起终日以泪洗面的姊姊,还有哭喊着要阿耶的外甥,一咬牙,点点头,再入太平间。
刚进去,却听围在操作台处官员们喧哗起来。
那验尸的中年人,大声说着:“根据检查结果,死者头部受到的重击,是其丧命的主因,根据颅骨受击打位置裂口的情况,还有颈椎以及新发现的颅骨伤口的线索。。。。”
“头部受重击致死,这在战场上很常见,根据战场统计,死于各类破甲钝器的士兵,头部受重击的比例不低,所以,根据军事医学的头部受创理论,以及历次尸检结果来判断。。。”
“很明显,被告在撒谎,真相,只有一个!”
第六百三十章 真相只有一个(续)
下午,满天乌云,天气阴沉,皇宫,侧殿,宇文温端坐上首,看着一骷髅人跪在自己面前,刑部尚书阴世师则站在一旁。(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因为外面光线差,所以殿内点着煤气灯照明,明暗不定的火光,白森森的骷髅人,让殿内气氛有些诡异,仿佛一场诡异的法事正在进行。
但实际上,却是刑部尚书在给天子现场模拟一桩凶案的发生过程。
那副骷髅,不过是教学用具而已。
当年治理地方就亲自断过不少凶杀案的宇文温,在阴世师的讲解下,很快便进入状态,进入“时光隧道”,回到案发当日。
那日,商人蒋义渠回家,和父兄谈起一些事情,蒋父蒋万年旧事重提,要求蒋义渠帮助、提携兄弟,为兄弟还债,让自家人到商行帮忙,以免家业为外人所趁。
蒋父口中所说外人,指的是蒋义渠的妻族黄家,父子发生争吵,言辞间,蒋义渠出言不逊,被蒋万年勒令跪地认错。
蒋义渠虽然跪地,却依旧出言顶撞,后来,一方砚台重重砸在蒋义渠脑袋上。
按照警察所记录的口供,蒋万年说是自己因为儿子出言顶撞,导致盛怒之下拿起砚台砸在对方脑袋上,失手将儿子打死。
警察的历次尸检,以及对现场勘查的结果,支持这个说法。
因为蒋义渠遗体上,脑后有钝击伤,前额、鼻尖有擦伤,符合蒋万年所说让儿子跪地、气急之下击中儿子后脑,导致其前扑倒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