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12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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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若实在担心风暴,可以到广州上岸,走大庾岭道入洪州。。。”韦福奖说到这里,特意显摆了一下:“浈阳峡栈道,大庾岭道,如今好走得很。。。”
韦福奖和王循议论起来,郑元璹忽然发现自己插不上话了。
因为对方是以“同年”的身份交谈,无形之中,他就被排除在外。
如此场面有些微妙,郑元璹不是不能将话题的主导“抢”过来,但他真切感受到“同年”这一关系的神奇之处。
皇朝如今的考试选拔越来越趋向于定期举行,而通过考试中选的考生,已经开始形成“同年”的关系,这种关系,渐渐和世交、同乡、同宗并重。
靠着考试中选、当官的考生,大部分都是寒门子弟,这些人踏入仕途之后,没有父辈的余荫可以依靠,没有家族的门生故吏可以借重,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然而在官场上毫无根基的新人,想要靠着一己之力向上爬谈何容易,于是乎,“同年”这一关系,就成了新人在宦海挣扎时唯一能依靠的救命稻草。
诸多靠着考试当官的官场新人,靠着同年这一关系攀交情,然后互通有无,相互帮助,即所谓抱团取暖。
渐渐地,寒门出身的官员竟然隐约形成一个个小圈子,见面就称“年兄”、“年弟”,瞬间就和别的官员有了区别,关系马上亲近一些。
如此情况,算颇受忌讳的结党营私么?
好像不是,毕竟要说同年算结党,那么同乡算什么?
更别说朝廷对“同年”关系的形成,不仅不加以遏制,反倒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郑元璹知道,吏部考核百官时,对于那些通过考试当官的官员,总会有额外的汇总,这些汇总,无一例外都是按官员中选的年份进行分类,然后上呈御览。
朝廷不打击“同年”之间拉关系,而同年的关系又确实有实际用处,所以随着经由考试当官的人越来越多,同年、“年兄”这些词汇,在官场交际之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而那些茫然无助的寒门出身官员,就靠着“同年”来培养关系网。
这样的网,看上去不牢靠,毕竟大家互称“年兄”、“年弟”,实际上交情没多深。
但总归有了攀交情的由头,只要善于经营,那么借着这个由头,寒门出身的官员就能在官场慢慢培养起自己的人脉,然后相互利用。
人脉,说白了需要靠利益往来进行维持,若没有利益往来,就算是同宗,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郑元璹自己就深有体会。
他出身荥阳郑氏,但如今却只能自己在官场拼搏,问题出在哪里?
他不能给同宗太多的帮助(让利),那么同宗也不会真心实意帮他(返利)。
世家大族把持官场,靠的就是相互提携,今天你推荐我的子弟或部下,明日我推荐你的子弟或部下,于是关系日益密切,门生故吏越来越多。
而对于寒门出身的官员来说,他们没有阀阅、世交就只能靠着攀“同年”的交情来建立人脉。
这种做法有用么?
郑元璹觉得还行,因为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驸马韦福奖,处境有些尴尬,虽然娶了公主,却老是被人诟病靠着给天子做女婿才搭上顺风船,所以把心一横,跑到烟瘴之地的交州当官,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礼部小官王循,出身寒门,在官场无依无靠,没有半点助力,为了获得一个表现的机会,不惜毛遂自荐,随使团出使南洋。
王循说自己不晕船,结果乘船出海时被颠得胆汁都吐出来,又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差点就死在异国他乡。
但王循还是咬着牙撑下去,还真的撑过去了,这位如此拼命,为的是什么?
为了向上爬。
韦福奖,王循,都在想办法向上爬,所以为了培养人脉,想尽一切办法攀交情,而“同年”,就是攀交情的一个好借口。
韦福奖希望多几个官场上的朋友,日后也许有用,而王循希望和驸马韦福奖搞好关系,博得渺茫的机会,让自己的名字能够传到天子耳边。
互惠互利,不外乎此。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年(续)
叶榆水畔,峰州德化,这个交州入南中的门户,此时热闹非凡,城外码头处,大量船只靠泊,苦力们忙着装卸各种货物,一片忙碌景象。(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又有许多自上游而来的船只,满载生口经过德化,前往下游地区“j交货”。
如今是秋末,正是收割甘蔗的时候,而榨季也随后到来,交州总管府地区出产的蔗糖,将会被蜂拥而来的买家抢购一空,运往中原。
所以交州总管府各地甘蔗种植园急需大量人手,捕奴队从南中运来的生口,就成了最热门的货物,各种植园主日盼夜盼,就盼着捕奴队“按期交货”。
忙碌数月的各捕奴队满载归来,成员们个个面露笑容,带着丰收的喜悦,踏上归家的旅程,一想到交货后可以到龙编花天酒地、逍遥快活,许多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们唱起歌,歌颂着好时节,憧憬着好前程,歌声与船舱里时不时传出的哭声混着在一起,形成旋律诡异的歌曲。
码头一隅,登岸的梁曦看着眼前一幕幕,不由觉得啼笑皆非,如此明目张胆的贩卖生口,他虽然见怪不怪,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忍。
虽然被抓来的生口是蛮民,但终究是人,把人当做牲口般肆意贩卖,真是。。。
此时,耳边传来说话声:“年兄自昆州来,何以见不得如此情景?”
梁曦闻言转过头,看着说话之人笑了笑:“只是朝中清流见不得罢了。”
那人是峰州主簿袁易,听得梁曦所说,嗤笑一声:“清流?一群自诩清高的座谈客,除了讲大道理,还能做什么?”
“年弟这句话,若是让清流们听到,那可就不妙了。”
“听到?有哪个清流愿意到这烟瘴之地来?年兄莫要唬人了。”
两人边走边谈,向着城内走去,随员不远不近的跟着,对于两人所谈之事充耳不闻。
梁曦和袁易是同一年通过考试中选、踏入仕途的考生,所以是为“同年”,两人之间,梁曦年长,是为“年兄”,袁易年幼,是为“年弟”。
梁曦在南宁州总管府治下昆州任职,此次前往交州总管府公干,途径峰州德化,正好和身在德化的“年弟”袁易叙叙旧,大家同在烟瘴之地为了前途拼搏,心境相同,确实有许多话要说。
两人出身寒门,如愿以偿踏入仕途之后,却发现举步维艰:他们没有人提携,也没有父辈余荫可以借助,更没有什么长辈的门生故吏可以依靠,就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太难了,应该拜投权贵门下,当走狗。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虽然名声难听些,但为了往上爬,这都值得,问题是你想当狗,人家还不收。
因为想当狗的底层小官太多了,竞争激烈。
人,总是要往高处走,踏入仕途的寒门子弟,为了向上爬可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过如今时局不错,只要舍得拼,机会到不少。
那就是到南中、岭表当官,熬上几年,换得提拔的机会。
南中和岭表是烟瘴之地,外地人去了九死一生,但风险高收益大,天子最看重这两处地区的开发,年轻的官员谁敢到这些地方去挑大梁并且做的不错,必然有机会得天子青睐。
反正都是当走狗,给权贵当走狗,哪里比得上给天子当走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许多人害怕去了南中、岭表就会客死他乡,或者就此被吏部遗忘,除非告老还乡,否则一辈子都会留在这烟瘴之地,所以不敢拼。
梁曦和袁易却选择拼一把,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身体不错,到南中或岭表拼一把,胜算还是有的,于是如愿被吏部“流放”到南中和交州。
之所以说“流放”,那是因为在许多官员看来,到南中、岭表为官形同流放。
烟瘴之气、满怀敌意的蛮部、不怀好意的当地豪强、湿热的气候,无一不让人闻之色变,在这种地方做官,就算保住性命,却不知何时能够调回中原,所以和被流放没区别。
但梁曦和袁易到了南中和交州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和想象中的不同。
袁易在交州总管府治下峰州为官,发现这鬼地方确实湿热,但没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因为当年天子潜邸时南征交州,已经把当地豪强清理了一遍。
从那以后,朝廷在交州的驻军一直不少,震慑一切魑魅魍魉,又因为有南洋贸易公司的用心经营,交州总管府各地豪强如今一个两个忙着发财,没心思搞乱。
而那些蛮部,被捕奴队折腾得生不如死,早就溜到大山深处保命去了,没空袭扰州郡城池。
交州地区气候炎热不假,烟瘴之气也是有的,但多喝凉茶,多喝开水,睡觉下蚊帐防蚊虫叮咬,只要外来者身体没什么隐疾,一般都能适应。
更别说还有冰块消暑,酷暑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驿馆内,梁曦和袁易喝着冰镇狼目酒(甘蔗酒),惬意至极,说起这几年的经历,感慨不已。
朝廷是真的要下大力气经营南中、岭表地区,连年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发,所以他们来这里做官不是来送死,也不是形同流放。
吏部每年都会派人巡视南中、岭表,考核各地方官的政绩,而各地方官必须每年上表,陈述自己治理地方的得失,所有的情况,最后都会汇总到天子御案前。
尤其那些经由考试中选当官的官员,吏部对其进行的考核结果,天子必会亲自批阅,用朱笔写上“优”、“良”、“尚可”等批语。
且不说各人最后的批语是什么,光是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梁曦和袁易知道,他们的一些“同年”,宁愿在中原为官,默默熬资历,也不敢“以身犯险”,而他们这些冒险到南中、岭表为官的“同年”。却已经走在前面。
当官,当然是要为了往上爬,寒门出身的官员想要往上爬,除了做出政绩之外,还得有贵人相助。
天底下最大的贵人,就是天子,他们的名字能让天子不时看到,那意味着什么?
至少机会要比其他“同年”高许多。
以交州至南中道来说,这条通道,古已有之,在汉时名为“麋冷进桑道”,而现在的德化县,似乎就是汉时的麋冷县。
这条陆上通道,朝廷十分看重,筑路使时不时就要上奏,汇报道路扩建、拓宽进度,那么与此有关的峰州、昆州官员,名讳自然就时不时出现在奏章里。
自己的名字,让天子觉得眼熟,自己的政绩,能让天子看到,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在南中和交州为官的梁曦和袁易,再苦再累都觉得值。
梁曦要赶往龙编,虽然时间充裕,但不能在半路耽搁太久,此时,在这烟瘴之地峰州德化,和“同年”袁易举杯,一语双关祝曰:
“一帆风顺!”
第一百五十章 椰林树影
海峡东端,狮子洲头,前往极西之地波斯国的周国、波斯混合船队,此刻靠泊港区码头,船上人员登岸休息,缓解旅途疲惫,而船队顺便在此补充各类物资,以便为下一阶段航行做准备。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船队自明州舟山港扬帆起航,迄今已经航行近万里(折算成路上里程),然而对于整个行程来说,还没走到一半路程。
“确切的说,刚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一名接待者,笑眯眯的向满脸疲惫的僧人们介绍起来,“从这里到波斯国,还有两万里的路程呢!”
智缘看看对方,双手合十后说道:“贫道等并不去波斯,是到天竺多摩梨帝港下船。”
“啊?哦。。那还好。”那男子哈哈一笑,指着西面:“从这里到多摩梨帝港,大概六千多里吧。”
“多谢施主提点。。。”
“啊,法师莫要客气,请,请这边来。。。我们已经准备了斋饭。。。”
队伍浩浩荡荡向城廓内走去,智缘一边走,一边打量起这处海港。
狮子洲,位于名为“马六甲”的海峡(当地土语称为“薛卢都”)最东端,这里原为荒野之地,没什么人,后来南洋贸易公司与附近的土王(暂且称为王)打好关系后,以此为贸易据点,建起了海港和城池、贸易市场。
这座筑于狮子洲上的港口城市,名为狮城,但却和狮子没什么关系。
狮子洲并没有狮子,“狮子洲”一名来自于当地土语地名的音译,所以有了“狮”字,市舶司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