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条龙-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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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骗子,更是胆小鬼。
“没关系。”
这倒不错,有来有去,他有多少次“对不起”,她就回多少句“没关系”。
“也许是我的错,”阿沫也咬着嘴唇笑了下,“我不该跑进竹林里砍竹子。夫子说,那里是禁地。现在我明白了,禁地果然是不能去的。”
她一向明媚如春光的小脸上,竟然也浮现起那落寞的笑容,恍如一夜看透炎凉。
“璟华,我不该认识你的。”她最后道。
语声未尽,她已利落地朝后一跃,扑通一声,消失在水中。
湖中央,唯剩圈圈涟漪。
天亮了。
衣服早已被风吹干,他独自在船头,坐了一夜。
老艄公打着哈欠,从底舱里钻出来,看到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吓了一跳。
“公子这是起早了?还是,压根儿没睡呢?”艄公大着胆子问。
他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眸色迷离,死盯着湖中央的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你没事吧?”艄公一路上过来,也知道他身子不好,担心道:“快回舱里头吧,船头风大,要真在这儿坐了一整夜,那不得又病了?回头姑娘该急坏了。要不我进去喊她出来看看你?”
璟华这才回过神来。“不用……她,她已经走了。”他刚要开口,却迸出一长串的剧咳,不得不伸手紧紧掩住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脸色却更白了几分,喘息道:“对不起……”
他从怀里掏出几钿细银,歉意道:“这船我不租了,银子照旧。”
他撑着船舷想站起来,却无力地又跌坐了回去,老艄公急忙来扶他,触手处一片滚烫。
艄公吃惊道,“公子,你这是起了寒热啊?上岸后可记得要请个大夫啊!”
璟华勉强笑了笑,嘱他将船泊到岸边,便独自走上岸去。
艄公是苦力,夜晚睡得死,并不知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昨夜黄昏时,两人还说说笑笑,手拉手去岸上游耍,不知为何自己一觉醒来,这对年轻人却连一半的行程都没走到,便突然间弃船而去。那位公子银两给的足够,他们做买卖的,也不便多问。艄公看着璟华寂寥单薄的背影,纵然他一介莽夫,也总觉得心里似秋风遍地,铺满一路萧瑟。
很好,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离原定的计划偏离了一点,中途节外生枝,但幸好被当头棒喝,虽然这一棒喝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但总算让他回到正轨上,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他要掘地三尺找到妙华子,查出当年母妃被害的真相。
他还要去无妄海,解救他被软禁了一千五百年的大哥。
他要重握兵权,发兵漠北,为父君分忧,一举荡平炎龙族这个心腹大患。
他有这么多的事要去做,怎么还能放任自己去肖想别的?更何况,他本来就丢了贞鳞,朝不保夕。
那么,如果等这三件事都了了,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如果沫沫还愿意的话,他还能去找她吗?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他自己就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他口口声声让沫沫别像个孩子,自己不也一样?
像孩子一样幼稚,不切实际,爱幻想。
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一直到中午,人还在杭州城里。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按着胸口靠在墙根上喘气。
为什么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连一点气都透不上来?
是因为沫沫走了感到难受么?
不,不会的。
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年,对神仙来说,简直就跟小半天一样,他们还什么都没开始。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又怎么会难过?
他努力调整内息,回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没错,他是去观池找师兄的,拜托他确认前任药师是谁。现在他知道了结果,所以离开观池,去找妙华子下落,也没错。
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过多了一个美丽的意外而已。
那是他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是他在坠入冰海前感受到的最后一丝温暖。老天是仁慈的,给了他这次相遇,给了他这几个月来的甜蜜,用来补偿自己这并不怎么样的一生。这很好,他很满足了。
人,不能贪心。
他和她,是两个不同的轨迹,命盘上短暂相交之后,总还要分开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他有他的刀光剑影,血雨狂沙,她有她的婀娜多娇,小室春光。
就这样,放手吧。
千百年后,当她执手爱人,怀抱娇儿的时候,若偶尔还能记起自己,就也很好了。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她又会怎么对人说起,会不会后悔那段在紫竹林的,年少无知的时光。
他闭上眼,想象了一下她嫁为人妇后的样子,觉得即便换了发式与衣着,她依然应该是极美的,便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提力重新上路。
他强迫自己不准停,却并没有快多少。他咳得厉害,有时候咳得实在走不了,只好在路边稍微歇一歇。路人都为他侧目,他想避开他们,却不愿放弃那些热闹的街市和酒楼。
他一路走,一路举目四望,花间酒楼、灯火夜市、沿街小铺……他一处都不愿放过,眼睛总紧紧地盯着那些浅绿嫩红的姑娘。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远远的指指点点,这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原来是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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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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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并不晓得。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去往黑龙江镜泊湖而日夜兼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根本不用像个凡人一样靠两条腿在地上走。
他不晓得,自己东张西望,失魂落魄地是在寻她。他也不晓得,他紧盯着那些身材与她相仿的姑娘,是侥幸期盼在某个瞬间,能有人一回眸,让他再见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她喜欢美食,他便去酒楼饭馆;她爱看戏,他便去戏园茶馆;她好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他便去夜市小摊……
他去到任何一处,都觉得异常熟悉,都觉得他恍惚和她携手来过这里,吃过饭,喝过酒,看过戏。任何一处都有浸映着她生动的、明亮的、温暖的气息。
他不晓得,短短半年,她早已轻易占据了他的全部,她的一颦一笑,如蜜糖,如砒霜,已住进了他的心底,叫他无法忘记。
叫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仿佛和她在一起。
八字桥在绍兴府城东南,两桥相对而斜,状如八字,故得名。在三街三河的交错点上,桥呈东西向,横跨在一条由会稽山麓自南向北逶迤而来的河流上。河又蜿蜒深入街衢,两岸人家面水而居,往往唉乃一声,舍舟登岸,人就进了家门。秋风起,三三两两的人们,凭栏闲散而坐,喝着大碗浓茶,聊家长里短,古今轶事,不亦快哉。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哼着江南小曲,吱呀吱呀地将小舟从湖面中摇到岸边,提了两个竹篓,脚一掂,轻轻松松地跳上岸来。
“爹!”姑娘脆生生叫了一声。
岸上便有一个四十多岁,抽着烟袋的汉子出来迎她,“小莲,今天回来可早啊!”
“今天抓了好多,再抓我可装不下了!所以就早些回来。爹爹看!”小莲笑眯眯地将装满了鱼虾的竹篓递给爹爹看。另有一只竹篓里则装满了螃蟹,无肠公子们在篓子里横七竖八,张牙舞爪。
汉子慈爱地递了半个甜瓜给她,“渴了吧,吃块瓜,歇口气儿。吃完爹爹带你去松鹤楼送螃蟹,再去七巧馆看能不能给你买件新袄子,天气快凉了。”
他们这些捕鱼虾水产的,基本每家都有固定的客户,抓来了就必须趁新鲜的赶紧给预定的酒楼送去,耽搁了,螃蟹撑脚鱼翻白眼,就卖不出钱,这一天等于白干。
小莲吃了甜瓜,正急忙要和爹爹出门,突然一眼瞥到有个年轻男子站在桥上。
“爹爹,那个人怎么还站在这里啊?”小莲记得她去捕蟹前他就已经在那里了,少说有一两个时辰了吧。虽说八字桥上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但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俊美的男人,她也才十几岁,少女怀春,自然印象特别深。
“爹爹,你等我一下。”小莲快步往桥上奔去。
那个人还在,斜靠在桥栏上,墨发轻舞,白衣飞扬。小莲没读过什么书,吟不出类似“皎如玉树临风前”之类的诗句,她只是突然有点发怔,她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壶茶,想给他喝了解解渴,但现在到了面前,却不知道该上去,还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他就像一幅画,让人不舍得出声打扰。钱塘江八百里天光水色,也比不上他眸中潋滟的波光。他的眉稍唇角,他的墨发白裳,浓淡有致,晕染着江南独有的清隽与飘逸,淡雅与温润。
璟华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就好像那江面上能突然开出朵花来似的。哦,不,他应该是期待能钻出个人来吧。
小莲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去,大着胆子道:“公子在这里等了很久,要喝杯茶解解渴吗?”
她想好那公子或许会冷傲不好相处,又或许会不来理她这个穷人家的小丫头,她是渔家女,从小抛头露面,也不怕遭人白眼。不曾想那公子却客气得很,听到了便转过身来,朝她礼貌地笑笑,“不用了,谢谢。”
他的唇色苍白,还有些干裂,但当他扬起唇角微笑的时候却仍是那么好看,好看得小莲顿感心漏跳一拍,缓了一缓才接着道:“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吗?”
璟华似有些恍惚,闻言怔了一会儿,才道:“是啊,我在等一个人,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姑娘,敢问这里是绍兴八字桥么?”
“是啊。”
“绍兴就这一处八字桥么?”
“是啊。”
璟华点点头,轻声地自言自语,“那就对了,她说过若到了绍兴就要来瞧一瞧这个桥是怎么个八字法?”
“她说,人能走八字步,蓄八字胡,但没见过桥能长成八字的,一定要来看个究竟。”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似乎光回想着她说过的这几句话就能让他感到喜悦,“她一直是这样,喜欢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久病未愈,但却有一种拨动心弦的好听。小莲看他掩唇轻咳了几声,又转头安静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不知为何竟感染到一种怅然愁绪,搅得她心里酸酸的难受。
“公子,你等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若见到,就帮你带个信,说你在这里等他。我每天要跑很多酒楼,地头人头都熟。”
“她……”他有点说不上来,该怎么去形容她呢?再好的词似乎都形容不尽,她是那么特别,与众不同,天上地下,仅此一个。
璟华想了想,终于微笑道:“她是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长得……”
小莲笑道:“长得跟仙女一样美,对吗?”
“呵呵,你怎么知道?”
“公子你这般俊俏,若不是仙女一样的人物,怎么会叫你魂不守舍等在这里半天?”她见这位公子说话和气,也大着胆子和他玩笑。
他失笑。
小莲认真道:“还真别说,公子要寻的那位姑娘,我倒还真知道,今天抓鱼的时候,戚家小宝跟我说,他亲眼所见,古越楼来了位客人,那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璟华眼睛一亮,“古越楼在哪里?快告诉我!”
哦,古越楼啊?
就在八字桥以东三里,那栋看上去有点年头的老宅子就是!如果你去问街上任何一个老人,都会这么乐呵呵地告诉你。它坐落在绍兴最热闹的街市上,是饭馆,最出名的却是酒,所酿的古越龙山酒年年是御笔钦点的上贡佳品,因其柔和甘甜,入口香醇,深受后宫嫔妃们的青睐,古越楼也因此被民间的才子佳人广为追捧,名扬一时。
璟华是一路奔跑着来的,若不是顾念着周围有人,他恨不得要动用法术,直接飞了过去。
会是沫沫吗?依她的性子,也定会去这种地方凑个热闹,自己真傻,只知道在八字桥苦等着,怎么没想到先去小酒馆找找呢?
他病了好几天,一直都昏昏沉沉,没什么精神,这时却像是一下全都好了似的,手脚也有了力气,即便在大街上不能用轻功,跑得也飞快。
沫沫,谢谢你肯来,是不再生我气了吗?我说谎了,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你从来都没有晚,你来得刚刚好。
是我晚了,我应该早一点,再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等他跑到酒楼下,看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