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第6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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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做的,我驷氏便做不得?
再者而言,当年驷子阳的确是反楚的,甚至导致了大军交战之前,郑国人的集体消极对抗,尚未开战就全都跑路跑到城中等着投降的事。
但随后楚国大梁城之战一败涂地,死了一大堆执圭之君,甚至中枢大臣,楚国选择缩回去舔伤口。
郑国政变后,本来是亲楚派的其余六穆反出都城,那时候也不可能投靠势弱舔伤的楚国,只能投靠魏韩。
而当年六穆亲楚,也只是为了对抗驷子阳。驷子阳那是为了给郑国找一个崛起的机会,他可不是亲晋派的,要知道他上台的合法性就源于他一直主张“复仇主义”对韩开战,利用魏楚韩的矛盾想要找出一条复兴之路。
现在楚人若是入城,驷子阳余党肯定会投靠楚人,这一点郑君乙清楚。
而投靠楚人之后,驷子阳余党势力更大,民众呼声也高,取而代之也非难事。
如果主导援郑的是墨家,那就更不消说。
郑君乙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丝愧疚,尤其是刚才面对宗庙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先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今天走到这一步,都是墨家和驷子阳余党逼得。
如果墨家不是大肆宣传那些泗上的奇怪道义,什么平等,什么权利之类,他又何必担心民众将来反叛?
如果驷子阳余党不是邀买民心,欲要勾连楚国,当年犯上作乱让他做傀儡,他又何必担心将来郑国也出现田氏代齐之事?
越是这样想,郑君乙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做的大义凛然,做的被逼无奈,做的坦坦荡荡。
最后在心中念叨了一下自己这么做的无奈之后,郑君乙来到了城头,就在自己的心腹之人居多的地方,发表了自己的演说。
演说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么几句话。
无非就是当年驷子阳余党政变,自己无奈之下被推为君,本想着学习一下楚国白公胜之乱时候的王子闾宁死不从,舍生取义。
但是却想到了墨子的话,墨子说当年王子闾做的算不得仁义,有能力就上以救助万民;没能力那就隐忍以为将来掌权除掉白公胜云云。
所以他隐忍了二十年,就是为了等来这一天,诛杀掉真正的乱臣贼子驷子阳余党。
慷慨激昂之后,只靠这些大义肯定是不足以说动所有的人,于是他又说了一下更为具体的利益。
众人不知道他的打算,除了一些心腹。
还有一些“君子”真的以为魏韩是因为郑国弑君的事才来讨伐的,所以相信一旦君侯起事诛杀了驷子阳余党,那么魏韩就会撤走继续保留郑国的存在。
有此基础,郑君乙便道,凡是立下功的,下大夫升中大夫、下士升中士、中士升上士、庶民则可以提升为士。
这番言辞后,他的心腹们欢声雷动,却也有一些受到了墨家宣扬的农兵不解。
按他们所想,每升上去一个士,就得有人为这个士干活。
贵族是贵族,地主是地主,这不是一回事。贵族的贵,源于拥有封地之民的封建义务和劳役地租,自己经营土地致富的那叫暴发户配不上贵族,哪怕是士那也是最低级的贵族,是有封地管辖权和庶民控制权的。
既如此,土地既然已经要分给民众了,那么哪里还会有什么士和大夫呢?再说就算土地有,那么谁去土地上干活呢?
有胆大的刚刚开言质问,就被郑君乙身边的心腹和那些早就对墨家的宣传政策不满的贵族们斩杀,定罪为扰乱军心。
甲士们是这里的支柱力量,都是从于郑君的,于是点燃了火焰升腾起烟雾,打开了城门,又在城下布阵以防城内的人发现情况反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敌在萧墙内(中)
烟雾既起,早已经埋伏在城外的魏韩军发声喊,便以精锐之士为先驱,朝着这边城门进发。全本小说网,HTTPS://。.COm;
于宫殿区隔着一段城墙的新郑城中,也有人看到了这里的烟雾。
“是西门被攻陷了吗?”
许多刚刚打退了魏韩联军一次进攻的民众望向身后,原本因为这将近一个月的胜利而愈发稳定的军心开始出现了慌乱。
西北方向一直不是魏韩进攻的主要方向,那里本身就有精锐甲士守卫,又有新郑最早的有行墙马面的城防体系,按说那里是最坚固的。
魏韩联军依靠的是大炮,但是大炮却都部署在东面,因为数量太少根本不足以轰开城墙。
而能轰开城墙的铜炮转运起来又极为麻烦,城中不可能不注意。
时间紧迫,城中修筑的第二道成体系的凹凸角防线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集中人力在魏韩联军最可能攻击的方向修筑。
而且这几日魏韩联军在东面的进攻一直很猛,增兵之后,铜炮的数量也增加了一些,守卫起来也就更加困难。
若是宫殿区被攻破,魏韩联军很快就会攻击到守城军民的侧后,那里的防御根本不成体系。
新郑城是和于礼制考工的一座都城,大城和小城是分开的,有城墙间隔的。
就算是组织城防,也不可能把本就捉襟见肘的力量,用在防御宫殿区那边,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若是西部被攻破,也就等同于整个城防的最脆弱部分被攻破,会直接导致整个城防体系的崩溃。
守城军民的恐慌并非没有道理,在一线指挥的一些墨者也纷纷抬头。
徐弱站出来先让众人不要慌张,稳定住这里的局面,又派人询问。
在这边守卫的一些贵族也大为惊慌,守城的各方人员的领头人物碰了个面之后,墨家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贵族说,君上今日要巡查城防,鼓舞士气,以告诉民众楚墨联军即将救郑的消息,以便激发众人守城的信心云云。
几乎是一瞬间,驷氏的几个人猛然道:“敌在萧墙之内!敌在宫室!”
他们已经醒悟过来,如果发生了魏韩攻城的事,肯定会有人传讯。
但没人传讯,就算在那边守卫的甲士都是一群猪,也不可能说魏韩联军刚刚冲来就导致城门被攻破。
那肯定是那里的人在和魏韩勾连!
几乎是一瞬间,驷子阳余党们全都面如土色,之前支撑他们的一切就像是在瞬间被抽空了一样。
新郑完了,陷落是必然的了,他们是必死的了。
那边一旦被放开,根本守不住,这哪怕是刚刚学过守城的人也知道。
那里只有一层防御,就是城墙,宫殿区和平民区的城墙那里根本没有多少防御的力量。
而那里又恰恰是整个城防体系的背心,那里被插一刀,不说民众的士气瞬间崩溃,就算是不崩溃,也根本来不及做出调整。
就在这时,鼓声又起,魏韩联军很违背常理地在刚刚退却之后又发动了一次进攻。
很明显,这是在配合那边的行动,使得这边更加混乱无法做出支援。
墨者们都很淡定。
因为新郑城不是他们的,至少现在也不是他们所守护的民众的,狗咬狗的结局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却算得上失之无悲。
只要来支援的主力不是泗上义师,那么他们就没有守下去的必要。
他们的淡定,源于他们不在乎城邑的得失。
可在驷子阳余党看来,墨者淡定如此,或许还有坚守下去的手段。
几名还算是清醒的贵族心想,墨翟时候,墨家就善于守城,善守之处使得攻者无可攻,屡屡能够在逆境中绝杀出人意料。
这些墨者一个个如此淡然,莫非他们还有守卫的手段?
当即那几个人便行军礼道:“诸位墨者,城邑危在旦夕,若有坚守之法,你们但请说。不止是我们的甲士、私卒,便是我们自己,也听从调遣!”
几名墨者互相看了一眼,一直主持新郑活动的那名墨者道:“我们的规矩,需要商量一下。”
那几名贵族立刻从这番话里听出来一种仿佛溺水之人听到了木筏一般的感觉,连连答允,只当墨者们如此淡定,必有手段。
西边现在到底出了什么情况还未可知,此时也只能立刻派人前去查探,这还需要一段时间。
按说若是名将,此时定是需要立刻做出决断的。
然而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目的如果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战?
这几名墨者很快在无人处聚在了一起,也没有平日开会的那些繁琐话,就现在的情况做了一下判断。
西边宫室区那边肯定是出事了,但至于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十有八九是郑国国君叛国。
徐弱直截了当地问道:“守?还是不守了?”
若按最开始墨家的计划,其实到了这一步,守不守都已经无所谓了。
守下来,要和楚王以及郑国的贵族君臣做斗争。
不守,要和魏韩做斗争。
对于民众而言,区别当真不大。
此时此刻有此时此刻的情况,和后来的战国末期动辄斩首十数万以杀人以削弱各国战争潜力的情况截然不同。
战国末期,各国基本都已经实行了变法,大量的自耕农或者是授田农夫成为各国主要的军事力量。
列国纷争,只剩下几个大国,斩首削弱主要敌对国的力量既是因为后勤难以支撑的无奈,也是为了彻底让敌对国失去战争潜力。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各国都已经有了各国的一点国族意识,这固然是长久战争导致的民族主义觉醒,也是因为变法之后各国的主要人口从封田农夫变为了自耕农和授田农夫。
而现在,人口尚且不多,各国尚未变法,各种劳作总需要人来干。
韩国不可能把郑国人屠戮干净,既无必要,且大为有害,而且还有当年的菏泽盟约以及墨家强大的武力在维系这个与之前时代截然不同的盟约。
既是这样,在墨者看来,和楚人郑君臣斗争;与和魏韩斗争,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
在天下人的概念囊括诸夏各国的前提下,其实墨家内部也就只剩下了“庶民”和“贵族”之争。
在此前提下,参与讨论的墨者近乎一致地认为:“守不住,便不守了。”
徐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他也作答道:“我也正有此意。咱们守城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民众们在这段期间知道了很多道理,也明白了很多,并且已经很倾向于我们了。”
“这件事该怎么了结?还需要商量一下。”
…………
一刻钟后,参与讨论的墨者纷纷回来,仍旧是一脸淡然,看样子显然是得出了结论。
这种淡然让那些贵族欣喜不已,认为这就是“守得住、尚且还有办法守”的表现。
然而凑过去后,却听到墨者用那种极为淡然的声音说道:“守不了、没救了,放弃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敌在萧墙内(下)
那几名尚且清醒、对墨者还带着最后救命稻草般期待的贵族们顿时崩溃,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几名淡然无比的墨者,用一种略带颤抖地声音反问道:“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全本小说网,https://。)”
墨者们重复了一遍他们刚才的回答,和刚才没有任何的区别,就像是说黄河的水会向东流那么确定。
徐弱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些几近崩溃的贵族,理所当然地选择继续活下去以保存力量。
原本历史上,他自杀而死,并认为理应如此。
因为那段历史上,孟胜做了巨子,他认为墨家必须要依附贵族和国君才能够实现利天下的梦想。
既如此,那就要显示出有被利用的价值,要忠于自己说过的话,要在守城中显示出自己的手段。
孟胜认为,墨者不死,那就是背弃了承诺,天下谁人还会再用墨者?墨家利天下的大义如何才能实现?
孟胜没错,但此时此刻不再是彼时彼刻,所以徐弱理所当然的活着也没错。
因为之前的信中,适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墨家现在不需要依附任何的贵族国君,甚至于可以不再借助贵族和国君的矛盾将要贵族国君一起反。
既如此,徐弱找不到自己去死的理由。
他要活着,为那些活着的人争取更好的生活,争取他们应得的一切。
况且,这一次墨家守城的缘故很简单:非攻盟约没签,魏韩就打了过来,徐弱等人守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贵族和君主答应民众的要求。
现在既然守不住了,既然这些贵族都要死了,那么这契约的乙方就要换人了——契约的乙方是土地封地的所有者,而不是人。谁继承了封地和土地谁就是乙方,而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