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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节

战国野心家-第3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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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柘阳子环视四周,高声道:“随我登城的人,都是城中市井间闻名的勇士。我在宫中,亦多耳闻。他们也有人被城下选作民意之表。”

    看着四周的甲士,柘阳子道:“你们你们能够立下功勋,难道你们的功劳不会被人知晓吗?我今日既登城为质,为救双方,我便可以做你们的代表,只要你们能够立下功勋,不但没有任何的罪行,还要受到赏赐!”

    众人正是不知所措之际,乱哄哄的如同无头苍蝇,柘阳子的话顿时就让他成为了这一群乱蝇的头目,众人齐声道:“君子之言,我等必从,与君无异!”

    柘阳子道:“此时宫室之内,尚有人不能够明白民众求利无罪,宫室的大门尚且关闭。城下已经集结了大炮,可是一旦炮击,只怕会伤及到那些被蒙蔽的人。我们正该打开城门,围困那些‘恶来’之样的臣子。”

    “是恶来,还是微子,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想来新政既立,定会审问清楚。”

    “诸勇士,随我来,打开城门,搜捕勋贵!”

    若这是一场政变,君主的死亡就意味着政变暂时的结局已经定下。

    甲士们都想,是柘阳子杀死了君主,而他们如今跟随,最多也就是从恶。况且君主已死,这时候跟随柘阳子冲杀,便从从恶变为了举义。

    新政到底如何,一些人也有所耳闻,正和他们的心思。

    于是城头甲士便推选柘阳子为首,盟誓之后,柘阳子持剑,以慷慨赴义的姿态,带人冲下了城头。

    或是冲杀,或是劝告。

    有费君的人头在手,军心瓦解,竟然是无往而不利。

    他却先不打开城门,而是带人在宫室之内将那些贵族们抓获。

    贵族中却也有不少硬气之人,怒斥柘阳子是“弑君之贼”,柘阳子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既决心靠近新义以求富贵,那么旧义对他的辱骂,在他看来就是新义的赞扬。

    至少他自己都暂时相信了自己就是为了“利民之义”而诛杀了暴君,不但不是不忠,反而正是大义。

    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他曾提出了最残忍的建议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

    正是论迹不论心,现在他的行为,正是举义之士,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样想的,又有谁人能够知道呢?

    现在,他成了宫室之内甲士的头目,有人支持。

    并且他通过言语和身份,让自己成为了这些宫中甲士的代表:他终究原本也是费君的近侍,如果他遭受了处置,那么甲士们必然惊慌以致作乱,所以这些甲士成为了柘阳子确保自己不受新政损害的盾。

    杀至寝宫,一路流血,反抗虽多,但是甲士们既然已经动了兵戈,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而且若是杀的少了将来还可能被反咬一口,宫中可谓是血流成河。

    柘阳子回首看看这一路的血迹,心中自有计较。

    如今这场政变,看似已经成功,但实际上才刚刚开始,分封建制之下,都城的成败不代表成败,重要的是封地贵族的反应。

    当年楚国白公之乱,即便控制了都城,可叶公子高依靠自己的封地,依旧可以平定。

    甚至于后世秦灭楚,楚败亡,但最终楚国的贵族势力们依旧强大,最终也算是复国。

    而像是齐国、卫国、郑国的政变,大抵都是这样,控制国都的人未必是最后的胜利者。

    柘阳子明白。

    他饱读书史,看过春秋,读过左传,也看过墨家的许多关于政治和历史分析的书籍。

    正因为这样,他才比别的贵族看的更远,也看到了费国的事,除非把魏齐等国拉下水,变成一场旧规矩与墨家新规矩之间的圣战,否则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

    但是,费君拒绝了他的建议。

    他不是费君,他依靠费君,所以费君不用他的意见,那么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他并不愿意成为旧时代的殉道者。

    如果费君用了他的意见,提早逃亡,提早引各国之兵入费屠戮,那么他作为提出意见的人,便是晋文公身边的赵衰、狐偃、贾佗、先轸、魏犨。

    可费君不用他的意见,在那种时候才选择逃亡,那么他就是纣王身边的恶来、飞廉。

    柘阳子很欣慰自己的决定,果决的人才能够在时代浪潮之中立于潮头。

    现在都城已经被控制,柘阳子在赌,赌墨家会不会出面支持。

    他观察墨家这些年的行为,确信墨家不会做那种愚笨的空谈道义的人。当年潡水之战、复滕之战、援最之战,墨家无一不是主动出手,一举打开了泗上的局面。

    在柘阳子看来,复滕之战的后续是潡水之战,潡水之战的后续是援最之战,驱逐了越国、阻碍了齐国,墨家不会允许其余人染指泗上,若不然当年援最之战就不必打。

    费国的贵族私兵甲士是什么水平,柘阳子很清楚。

    若只是都城的民众,也足以做到自守。而墨家诸义师中哪怕只有一个师投入进来,那些贵族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顷刻间就会被压制。

    至于说魏齐等国会不会主动干涉,柘阳子也想过了后果。

    当时准备钻狗洞的时候,如果跟着钻了,自己八成要死。

    如果自己不杀国君,那么自己纵然不是大罪,但什么富贵功勋全都没了。

    所以自己当时必须要杀死费君,杀死那个唯一一个知道他曾提出那些残忍计划的人,换取新规矩之下的“义士”之名。

    就算将来魏齐来攻,墨家失败,那他觉得自己依旧可以跑到南方。墨家不是已经行船到了极南之地,已经和楚国最南端的临武城等城邑有所交流了,这是他从墨家的书籍上看到的。

    至于说新君即位之后,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是个“小人”,那不重要。只要自己高呼大义之旗,民众们便会认为自己是义士,只要没有证据,自己就始终是费国“诛暴君的君子之勇者”。

    所以,他要杀人比别人杀的更狠、喊大义的口号喊得比别人更响、以及最重要的时时刻刻说明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君主的近侍。

    这个身份,会让他成为宫室甲士心中的风向标。他不倒,甲士们便会安心。他倒了,甲士们就会心慌。

    所以他可以倒,但也要在城中的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才会倒。

    而这一点,柘阳子觉得,只要自己站稳几个月,那么想要把自己弄倒却也不易。

    于是在寝宫之前,柘阳子心想:墨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面?墨家出面,自己才算是走过来最危险的一步,否则的话,就真的要先考虑逃亡的事了。

    …………

    墨家的据点之中,不断有墨者传来城中的消息,大体上都在意料之中。

    卫让手中的武器,是“买”的墨家的。

    卫让手中的城中图谱,是墨家提前测绘的。

    关于城中暴动的具体计划,也都是适等墨家高层做参谋编写的。

    唯一的意外,就是柘阳子杀死了费君这件事。

    不过,徐弱等人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这终究也算是一件利好之事。

    在这里统筹全局的孟胜,心如止水,只是偶尔听一下那些墨者的回报,在地上踱步不语。

    徐弱想到之前孟胜所言的“主导权”之事,心中却焦急,忍不住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面呢?”

    孟胜回身,看着徐弱,缓缓问道:“墨者要利天下。民众是否愿意利天下呢?都说利己的最终,是利天下、是兼爱,可是民众又有几人有死不旋踵之心呢?”

    徐弱猛然醒悟,惊道:“您这样说,是说民众和我们暂时并不是一心?”

    孟胜摆手道:“你说错了。是我们和民众的利是一致的,但这是从长期来看。短期来看……泗上的民众日子过得很好,他们又有多少人心怀利天下之心?千里之外秦晋的苦难,比起他们身边邻人的苦难,他们更关心哪个?但天下不定,天下不一,泗上的好日子终究会被湮灭在乱世之下,所以长久看是一致的,但短期看却不一致。这就需要我们来说服教育民众。”

    孟胜叹了口气道:“费国的事,我只怕民众只关乎都城,却不愿为都城之外封田上的人流血。只要都城附近变革了,他们或许就会满足,就会同意,至少会有很多人同意。”

    徐弱急道:“若如此,就该快些出面。”

    孟胜摇头道:“我觉得是该慢些出面。教育与说服,未必只靠我们的嘴。你告诉小孩子,不要靠近恶狗,他们或许会听。但如果恶狗扑咬过一次,他们一定会记一辈子。”

    徐弱一听这话,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放看着民众流血,就为了让他们记住这些事?这是有悖于墨家利天下之义的!若您这样说,我要求召开代表会,罢黜您在这里总领的资格!”

    孟胜看着激动的徐弱,哈哈大笑道:“谁人告诉你会流血呢?义师不过百里之外,只要民众知道自己将要流血的时候,义师就会赶到,怎么会流血呢?可义师如果到的早了,民众又怎么知道那些贵族不会因为他们的妥协就不让他们流血呢?“

 第七十六章 新君

    孟胜说的轻松,可徐弱心中却放不下,这终究是关乎数千数万人的性命。(全本小说网,https://。)

    他再看了一眼孟胜,极为郑重地说道:“既说名正言顺,可名是什么名?我们的义,我们的仁,我们的天下,与旧的仁义天下根本不同。我们难道非要尊从原本的名吗?”

    孟胜很喜欢徐弱这样的富有激情的年轻人,就像是能够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若是自己年轻时,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和徐弱想的一样。

    可现在不同了。

    徐弱又问道:“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孟胜低声道:“担心民众流更多的血。如果这一次起义成功,民众可能会选择只要求自己的利,不可能去管都城百里之外的事。至少多数人会这样的。可是,不发动百里之外的民众,让他们也能得利,都城这些民众得到的利,终究会被贵族夺走,最终还是会失败……如果没有我们插手的。国君能叛国,难道贵族们就不会引魏齐之兵屠戮本国民众吗?”

    徐弱拍手道:“是这样的道理,所以我们现在就该出面才是,引导民众讲清楚道理。难道您非要等到民众知道自己错了、后悔的时候,我们才插手吗?”

    孟胜点点头道:“适说,原本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但费国距离泗上墨家太近了,所以可以有后悔药。”

    “费国太小,天下太大。你也看过泗上彭城演出的戏剧,总要做个排演然后才能正式演出。费国……就当做天下大戏的预演吧,让民众知道再遇到这样的事时,应该相信谁、应该怎么做、应该提防谁、应该处死谁……乱世即是舞台,天下民众才是优伶。”

    徐弱长叹道:“那我们就只能旁观?看着民众选择了一条近视的路再后悔?”

    孟胜摆摆手道:“是费国的民众选择了一条近视的路,天下的民众将来便不会后悔。路……还长着呢。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旁观,而是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言。譬如城中的治安、城中的粮价、土地的分配、税率的制定……至于说国都的民众会不会丢弃最好的盟友……那些贵族封地之上的农夫……那是费国国都的民众所决定的。”

    “泗上之于费国,很强,所以可以慢慢来。泗上之于天下,不强,所以要未雨绸缪。绸缪的不是费国,而是天下的民众在面临这样选择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办。”

    徐弱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道:“如此,您说服了我。希望这一次并不是错的判断。”

    孟胜颔首示意,心中也明白墨家内部的制度之下,一旦这件事判断失误,导致费国的局面不利,总要有人出来背“黑锅”,承担责任。

    七悟害和巨子是集体决议,代表的是墨家的意志,所以墨家不能够犯错误,犯错误的只能是个人。

    泗上的局面,是适主导的,说服了众人也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一旦出了问题,适可能就会彻底远离巨子之位,至今为止适的判断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墨家众人对他有一种仅次于墨子生前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总需要一直保持下去。

    孟胜得到的消息,远比徐弱要多,知道适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在为墨家争取更大局面的同时,又在拖延与天下为敌的时间。这种平衡一旦掌握不好,可能就是两者尽失。

    他作为墨家的高层,期待适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他可以微笑地给徐弱讲述道理,可心中却也惴惴。

    说到底,费国的事不是费国的事,而是中原诸国的事。

    最终,费国的起义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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