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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战国野心家-第3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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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希腊文字有些难学,还要分什么阴、阳,又与波斯文大不一样。那波斯文大抵以前是写在泥板上的,样如木楔,以他携带的纸张并不好写。

    说起来,与那海马之间的初次交流也颇有趣。初始相交,队伍中有善九数与几何者,在纸上画了个勾三股四之图,又用几何作图解析此物,那人竟看的明白,虽然言语多有不便,但是九数几何竟是相通。

    按索卢参的理解,这就更坚定了他对墨家信念的忠诚和理解。

    在他看来,从义渠到月氏再到波斯甚至希腊,人种不同,模样奇特,文化不一,可有几样确实亘古不变的。

    打仗,还是那么打,符合以天志,以多而击少。

    九数,还是那个数,符合以天志,纵横东西数万里,竟然依旧通用。

    阶层,还是那个阶层,贵族平民分野,或有国野,或有自耕,亦有奴隶。

    机械,还是那个道理,这边的战车也是靠轮子转而前进的。

    稼穑,也相差不多,没有稻米,却有麦子,比如堆肥牛耕垄作这样的办法就不会在东方有效而在西方失效。

    而神明、鬼神、制度、血缘、礼法、服饰、语言这些却大大不同,既是这样,只怕有些东西并非是永恒的,而唯有天志是可以普适且适用于东西数万里之内的。

    索卢参与蓝马等人继续西行前往巴比伦的路上,又听了蓝马讲诉了不少希腊的故事,有些索卢参在《山海经》上看过,比如那个“边长为一的矩三角形斜边,到底是多少”的问题,又比如什么温泉关之战等等。

    他越听越觉得奇怪,心想那适的两位夫子,听起来学究天人,若是亲临此地,怎么可能毫无生息?若非亲临,这万里之外的事,又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期间他也和蓝马讨论了一下“天地”之类的观念,发现原来在希腊诸邦,此时竟也有类似于中土的“儒墨之争”这样的理念分歧。

    有名为德谟克利特者,认为万物由原子构成。此人曾游历东西,也曾来过此地,更去过西王母之国学习过观星、几何、九数与预测日食。

    再深一些的理解,索卢参此时尚且不知,只是知道此人尚在,其才不下于蓝马之夫子苏格拉底,两方对于“天下”、“本源”、“宇宙”、“认知”之类的想法,大为对立,不下于儒墨之间的分歧。

    在听到了这些种种哲学上的交流之后,索卢参的头脑在抵达巴比伦之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原本他在中土就接受了很多适的学说,从义渠月氏一路走来,又看到了诸多奇怪的“神明”。

    至于抵达了波斯之后,此地人多拜火、拜光明。那波斯大王自称“权自阿胡拉玛兹达而授”,可这创世神却根本不知道极东之地有中土,这是不可想象的……有创世之力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世界是一体的而非位面的,那么这创世神真的是神吗?

    墨家的想法、儒家的想法、春秋诸贤的想法、祆教的教义、希腊人的想法……种种这一切,在索卢参的脑子里炸开了锅。

    如果有神,那么神是否有人格?如果没有,又怎么能定下喜欢厌恶呢?如果没有,人的道德又该以什么为标准?可这一路走来,听过的神、听过的可以创世的神已经不下三五个,那必然是假的。

    这样想着,在抵达了巴比伦之后,强壮如骏马的索卢参竟然病倒了,于是众人便留在巴比伦休息了一月。

    这一个月,索卢参除了吃饭之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思索,形容憔悴。

    然而就在昨日,他终于想通了一切,内部自洽,取这一路见闻的精华,竟把墨家和适抵达之后的一些东西融会贯通。

    他出身贵族,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左传》自然是读过的,于是在这种混乱中,他想到了一番话。

    《桓公六年》曾载随大夫季梁的一番话。

    民,神之主也……民,是神的主宰,而非神主宰着人。神就算有人格,那也是人的人格。

    又说,“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模А矫窳χ沾嬉玻狡湫笾洞筠桃玻狡洳患帛曮灰玻狡浔改'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

    那若是这样,鬼神、神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走了这一路,听到的鬼神太多啦,又和中土的完全不同,这样的疑惑,伴随着《左传》中先贤的话和墨家适出现后的一些理念,终于让索卢参开始了自发的思索。

 第四零六章 岁月无情天地焕(七)

    想到关键处,索卢参便有所悟,于是撑着因为患病而有些孱弱的身体,来到了已成一片废墟的巴别塔前。全本小说网;HTTPS://。m;

    此塔已经被毁,号称是通往神国之门,看似满地砖石一片废墟,若是复原必然极高大。

    然而,他见过风筝,知道其实这塔就算复原,难道会有风筝飞的高吗?若不能,难道区区几十丈就能通神?

    又想到《泰誓》中的祝词,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那么天岂不是符合人的?

    只不过,这民之所欲的民,以墨家的观点来看,到底是“体”还是“兼”呢?是个体?还是说指的天下万民的兼称?

    若是个体,那么每个人为了财富、利益、子孙、繁衍所做的一切,都是民之所欲,那么天必从之,也就是说,人为此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哪怕不择手段,这是天赋予人的权利。

    这似乎又不对。

    若是兼称……他似乎想明白了之前适和巨子讲的一些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即便财富、利益、音乐、享受这一切,都是民之所欲,每个人集结而成才是万民,万民的欲望与个人的欲望在“兼”这个概念之下,却又必须有所约束。

    那么,群与己、体与兼的界限在哪呢?

    他想到了适修正后的《尚同》篇,逐渐明白了墨子所言的那种历史唯心的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从百人百义、千人千义开始,人是混乱而自由的,为了自己的“欲”侵害着别人的“利”。

    于是为了民这个“兼”的概念,将体之利、与兼之利分开,选出了贤人为天子,兼收并蓄,集万民之“善义”而成天下之“义”。

    这种看似损害了部分人的“欲”的“义”,实际上对于“民”这个“兼”的概念而讲,是正确的。

    而这个义,又是可以万民同商,或是以理性推论出来的。墨家称之为天志。

    那么这个“天”就变得有趣了。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换种说法,是不是可以认为“民之所欲,天之所志”呢?

    若天志是永恒的,那么在人类出现之前,或者说在百人百义的年代“天志”这个东西就存在,只不过人们没有发现,而墨家总结了出来。

    若天志不是永恒的,也就是说倘若这天下没有人,那么就没有关于“制度”的天志。但一样,只要拥有理性和说知推理之术,一样可以总结出来。

    这样的话,天有没有、是否存在,其意义不大。存在可以得知天志,不存在亦能推出天志,而“民之所欲即为天之所志”,“民为天之主”,那么一个完全不干涉人的社会的天……就变得毫无意义。

    有,或没有,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这天的概念,也就只存在于“辩辞”之中。

    当一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感触不到、对人无影响、也无法测量触摸的时候,那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当想明白了这个关键之处,索卢参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这个困扰了月余的难题,一瞬间迎刃而解。

    那些之前不能够理解的话,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也瞬间变得清晰。

    索卢参心想,是的,民乃神之主,民之所欲即为天之所志,那么之前自己不明白的那些东西也都变得合理了。

    这个民,是“兼”民,是万民的代称。

    每个人的需求都能满足,便是万民的需求都得到了满足,也就是民之所欲、天之所志。

    但每个人的需求想要满足,又不能够依靠每个人为了自己的需求破坏别人的利益,因为损害的一个人的利益,这个“民”的概念便不完全。

    就像是索卢参在这十年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非乐”,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巨子的意思。

    墨家非乐。原本,墨家的道理都是间断的、独立的、并不完全成体系的。

    索卢参不反对非乐,他是真正的墨者。

    非乐,既是子墨子言,又是一种道德上的同情,同时也是符合墨家利天下只说的。

    从墨家的“利天下”角度来看,子墨子言: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

    然而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

    原本也只能解释到这里。

    可当现在他想明白了“民之所欲、天之所志”这个道理之后,他对“非乐”又有了自己的理解,一个更加成体系成理论的理解。

    几年前他在沛县的时候,记得适曾经在一次军事动员会上,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现在研究治政、军事、战争。”

    “因为我们研究治政、军事、战争;所以我们的下一代,可以有机会研究九数、几何、机械、造船、稼穑、百工。”

    “因为我们的下一代可以研究九数、几何、机械、造船、稼穑、百工;所以他们的下一代才有机会研究航行、星辰、日月、音乐、舞蹈、美食、图画、诗篇……”

    “我们墨家不是自苦以为极乐的怪人,我们只是知道怎么样才能真正的让天下得利……”

    这些话,只是当时的一些宣传之语,索卢参当时也只是觉得有道理。

    而现在,当他想清楚了那些关键之处之后,终于明白了这些话的另一种解释。

    “民之所欲、天之所志”,喜欢音乐是不是一种欲?这是不是一种天所喜欢人民拥有的?让人民听音乐,是不是一种利天下?

    那么自然是的,可是墨家非乐,难道错了吗?

    索卢参想,没有错,因为“民之所欲”的民,是“兼”,是民的集合,只有每个人都有资格、有能力去听音乐的时候,才能算得上是“天之所志”。

    而在这之前,有的人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让民众受困苦而靠赋税去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这不是达成了“民之所欲”,而是达成了“个体之所欲”。

    这个个体是民,但却不是“民之所欲”中的那个民。那个民是“兼”,而这个是“体”。

    这一切与墨家的逻辑是相通的、是自洽的。

    有的人喜欢音乐,有的人不喜欢音乐。

    和有的人可以听到音乐,有的人没有机会听到音乐。

    这二者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摆在一个人面前,一碗稻米、一块麦饼、一碗粟米……人们选择吃麦饼而放弃稻米是一回事。

    但一个人的面前,只有一碗粟米,却说这个人喜欢粟米,这又是另一回事。

    索卢参心想:“巨子说,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备”

    “那么,天下事当、天下事得、天下事备,这是利天下。”

    “反过来,能够做到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皆其所喜,这也是利天下。”

    “而能够做到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皆其所喜,那么天下事当、得、备就是必然的结果。”

    “那么,其实利天下最终还是以人为本。”

    “我说,民之所欲,天之所志。”

    “那么,民之所欲的最终,不就是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皆其所喜吗?”

    “既然可以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皆其所喜,那么结果必然就是天下事当、得、备。”

    “天下事当、得、备,那么不就是利天下吗?”

    “既然这样,那么怎么才能做到让人们各尽所能,各负其责,分派的工作都是各人所爱呢?”

    “这又需要每个人都能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有什么能力。”

    “怎么才能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有什么能力呢?”

    “这就需要每个人都能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将民之三患解决,使饥者得食物、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然后才能够学习,知晓自己的喜好、擅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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