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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节

战国野心家-第2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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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与离沛县不远,在菏水与泗水的交汇处,此时黄河还未夺淮入海,那里正是沃土。

    适蹲在正在休息的众人身旁,随口交谈道:“家中无地?”

    方与因为距离沛县太近,受到的变革影响也就更大。宋国内部现在乱的很,大贵族们死守着自己的权力和对农民的人身控制不放,一些小贵族们和私产较多的士阶层已经开始改变身份。

    商丘内部的询政院原本只能控制商丘附近,但是皇父一族也逐渐在利用庶民反对自己的政敌,变革在沛县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矛盾激发的局面。

    一方面各个大贵族的利益不动,他们依旧选择选择旧时代的统治方式。另一方面,商丘、陶邑、沛县周边等地的土地私有和井田废除变革正在进行。

    人口增多之下,原本的份田制已经不能够满足人口的需求。

    这种变革又不是墨者主导的,必然不可能出现均田分地的情况,而是各家各户以自己的份田为基础,承担了军赋和税之后,进行一家一户的变动。

    而一部分小贵族则趁机强占或者换个名目获得了原本的一部分公共田,这种强占对于份田制基础的农夫影响不大。

    份田一般是二百周亩,以往还要进行换田,原始的劳作手段也能保证饿不死。

    但随着铁器等开始大规模在宋地以“分期赎买”的方式普及,这些份田制下的农夫获得了实利,以二百亩份田划为私田,农业技术的变革让他们处在一个相对富裕的自耕农阶层。

    整体来说,他们是天下的主流。

    而这种变革真正受到影响的,主要还是那些自己份田不足、需要租种别人私田的那部分人。这部分人是最穷困的,仅仅比奴隶们稍强,但是他们并非天下的主流,人数不足以让支撑墨者的全部政治诉求。

    沛县手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变业人口。农业技术和宋国的有限改革,造就了一批自耕农的同时,也造就了更多的“助耕”者,和连“助耕”都轮不上的失业者。

    分散在宋国各地的墨者,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这样的人收拢到沛县。

    适提出了问题后,这些人纷纷回答,大部分和适想的差不多。

    有人道:“都说沛县好,在这里做几年工,可赚的钱。墨家又组织共耕,将来有了钱买了铁器牛马,便可有自己的土地了。”

    这倒是标准的被驱逐的农民的心态,适笑道:“这么想就好。凡事不能丢了希望。在沛县好好做,做几年赚足了钱,便可分去共耕社,将来会有自己的私田。”

    旁边一人问道:“我听说,要做足六年才行?”

    适哈哈笑道:“六年还多呀?怎么说这里也能吃饱,不至于亲人白骨弃于荒野。”

    “那倒也是。”

    几个人嘀咕了一声,适又说了一下沛县的政策,叫这些人安心。

    若说是欺骗,这也算不上。

    来的人要么进入正在发展的作坊,要么进入到矿山冶炼厂,挑选强壮的加入义师,实在手工业作坊容不下,还可以组织开垦。

    从资本增值的角度来看,只要这六年的劳动所创造的价值,可以胜过把他们运送来、六年的吃喝用度的价值,就算是赚的。

    只不过墨家有组织、有理想、有信念,尚不至于做那种无限压榨的行为。

    再者,墨家可以这么做,别处也会有学有样,墨家必须依靠沛县更高的生活待遇和听起来美好的未来以吸引人逃亡这里。

    不只是这样的变业者,墨家纵容那些禄田上的半农奴逃亡,只要逃到这里就算是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有贵族倒是来这里要过人,因为有几名墨者做的有些“过分”,煽动了四百余户一起逃亡。

    但是墨家本身就想在宋国内部激化矛盾,自身实力又强,牛阑邑与滕城一战之后,这些要人的贵族也不敢吭声,只能痛骂墨家“祸乱天下”、“败坏礼制”。

    这种局面之下,沛县出现了一系列古怪的局面。

    农夫的土地数量基本上达到了个人种植的极限,户均一百二十大亩的耕地,导致了农夫的日子过的极好。

    沛县本地暂时并没有出现自耕农破产成为手工业的情况,不少农户已经提前完成了铁器耕牛的分期赎买,手中的余粮多了起来。

    沛县吸四周血以养本地的情况,也保证了墨家不需要极力压榨本地的农民,而是将宋国作为一个广泛的倾销市场。

    这就形成了沛县诡异的局面。

    手工业急需发展,民间剩余粮食增多,财富累积起来作为资本足够,但却极度缺乏民间的手工业劳动力。

    沛县的手工业基本集中在墨家的控制中,因为只有墨家才能搞到足够的人。民间手工业雇工得不偿失。本地人都有土地,给的少了没人来做,给的多了又完全无利可图。

    外地来的逃亡者,一来就被控制,被各个墨家的作坊瓜分,要么就是控制着组织共耕社。

    商品手工业的发展,固然需要市场,也需要大量的自由劳动力。在土地户均一百二十亩、平均三户一头牛马的情况下,这种自由劳动力实在是稀罕物,只能靠从外地不断地收容、诱骗或是吸引逃亡。

    没有破产的农民,就没有大规模的自由劳动力,而墨家在沛县的基本盘是手工业者和小农,又不可能实行农民破产的政策,只能将自由劳动力寄托在沛县之外。

    于是一种奇怪的作坊模式也在沛县出现,比如今年刚刚建立的“铁锅”作坊,就采用了的民间募集股本、三年分红的形式。因为墨家控制着“劳动力”,资本缺了这玩意也没法增值。

    亦或是一些原本有公田集体劳作的村社,组织成了新型的村社,在种地之余,办起来一些村社的作坊,这是墨家大力支持的。比如闲暇时候的制砖、捞纸、榨油等等,依靠本村社的劳动力。

    同时墨家的作坊又不完全是军工生产,譬如铁锅之类的稀罕物,又促进了货币交流,扩大了市面上的纸张、砖石、油料等商品的规模,又悄悄将农夫剩余的粮食以初级的手工业品回收到仓库中。

    农业变革之后,沛县农夫的人均余粮增加,商品增加,购买力也增加了数倍,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来到沛县的商人感慨“沛之一地,市贾风行,不下七万户巨邑”。

    在保持一定技术优势的前提下,相当于以一个县的手工业,面临几乎无限的九州华夏市场,暂时根本不存在一个商品无法销售的情况。

    随着周边农业变革的进行,手工业品换取的超额利润的粮食,又能供养更多的被诱骗或是逃亡到这里的手工业阶层。

    至于沛县之外,暂时不是适要去考虑的地方。因为沛县是一张集结着“乐土”所有美好的一张大饼,那些阴暗面在别处彰显,反倒衬托了沛县的“善政”。

    沛、彭、留、滕的善政是怎么来的?

    是有铁器牛耕变革、有新兴作物支撑的庞大自耕农,作为政治稳定的基石,和主要兵员依靠。

    是有将近两万人的庞大的“官营”手工业和矿业为经济支柱,利用技术领先的优势吸九州之血。

    是有一支有着死不旋踵以利天下之心的、守纪律、有文化、有组织的庞大执政团体。

    以及简易纸币、布币完成货币替换、依靠民众募股新兴了不少手工业作坊的政权绑定模式。

    这是一头饕餮怪兽。利天下是墨者的事,而这头怪兽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改造这个世界,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这头饕餮很有意思,他要吃的更多,就必须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改造世界才能吃的更多。世界的改变与进步,不过是为了利它之腹。

 第三五五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十五)

    利天下的宣传必不可少,这世界需要理想主义者。全本小说网https://。

    可在利天下之外,民众听到的宣义部的“功利”宣传是这样的:

    新兴的铁锅,实在是暴利,那些入股的村社民众或是富裕农户质问为什么不能扩大生产?答曰,人手不够。

    于是这些人对于世卿贵族禄田上的人口咬牙切齿:明明只需要五百人能经营的土地,这些蠢货贵族却束缚那些农夫用了整整两千人……这一千五百人总能挤出几百人进入作坊做工吧?

    最早跟随墨家进行土地变革的富裕农民,依靠着一户四个五男丁的人力优势,早早完成了铁器牛马的分期偿付,面对着一片片不曾开垦的处女地垂涎三尺。

    靠着前几年棉花价格巨高的良景,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只要交一部分钱就能买到一片泽地,开垦出来耕种五年,那就是自己了,可是……缺乏人手,自己家的地已经到了极限,到处缺人,根本抢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有雇工的农田每年卖出一车又一车的产品顿足捶胸。

    眼看着那些世卿贵族上的禄田上被束缚的农民,却不能自由流动来给自己耕田成为雇工,心头对于世卿贵族的看法,就剩下阻碍了他们得利的“坏人”。

    打下了滕国,帮助滕国复国,一年之内铁器销售量剧增,虽然是分期偿还的模式,但只要肯做,如今土地这么多,三五年之后就能收回,这都是一些和铁器有关的沛县人眼睁睁看到的。

    既然滕国可以卖出这么多商品,他们当然支持按照墨家的方式,改造更多的诸侯国,为的就是自己可以得到的利。

    那些在墨家的手工业作坊做了几年工的人,眼看着自己学成了一番手艺,自己开个作坊,雇佣几个“肆佣”,只怕只要几年的时间就能大赚一笔。

    什么纸张、油料这些东西,却只有在沛县内有大量的销路,他们这些人不止需要更多的“肆佣”,更需要更为广阔的如同沛县一样的城邑。

    攻破了小小的滕国,在沛县民众眼中看到的,刨除掉宣传的利天下之外,还有激增的铁器销量、数百人的肆佣雇工来到沛县填充到新建立的铁锅作坊、多出的一支可以守卫他们的美好生活的义师旅、多出的自家在沛县乡校学习的孩子长大后可以胜任的百余个官吏空缺、需求量激增的牛马让一些养殖的村社乐开了花……

    有志于天下芬的墨者,为了利天下的信念而改造这个世界。

    以利而聚的民众,则在一种无意识中融入了这头怪兽,为了自己的得到更多的利去改造这个世界。

    更广阔的的市场,更充足的自由劳动力,更多的可以发财的机会……这一切如今的首要目标,就是搞掉束缚农民的世卿贵族和封田禄田制度,再把天下改造成一个每个人的剩余财富可以买更多商品的天下。

    此时天下最大的不合理,就是世卿贵族。

    此时天下最束缚生产力的,也正是束缚农民的封田禄田制度。

    这一切,从情理上,从绝对的理性利益上,都应该被打破。

    只是这过程,总会有许多不完美的、甚至阴暗的。

    适看着这些即将被送往作坊或者挑选进入义师的被驱逐者,与众人鼓舞道:“好好做。来到沛县,便不分贵贱人皆平等。沛县不是随处流淌着奶和蜜的不劳而获之地,但至少可以保证劳作能够让你活成一个人的样子。”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比起以前,总归有个盼头不是?”

    众人嘻哈着点头称是,适还要趁机说几句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叫的古怪。

    若是墨者内部的,多称同志。若是民众,也基本直呼其名。

    这人叫了一声“适哥”,适回过头去,只见已经长大成人的六指骑着一匹马朝这边过来,身后还有几人,远远就能看到壮硕的公造冶。

    这两年六指跟随公造冶在彭城,如今早不是那个半大孩童,而是成了个壮实的小伙子。

    适自己也早变了模样,身体比以前壮实了,留起来淡淡的胡须,脸上被晒的黑漆漆的,真正有了几分“墨”者的模样。

    六指欢快的打着招呼,纵马过来,公造冶也走过来打声招呼。

    跟随而来的还有六七人,都是这一次回来参加九月份同义会的人,各地的墨者都要选派代表回来,这是规矩。

    能够参加的,无疑都是墨家中的精华。

    几个人诉说了几句,公造冶便说要先去见墨子,晚上若是无事,可以小酌一杯,就选在码头附近的食铺。

    六指如今也可以参加这一次扩大的、百人规模的同义会,毕竟他和适加入墨家的时候,墨家一共才四五百人。

    拜别之后,各去忙碌。

    傍晚时分,七八个人一同来到了码头附近的食肆,这里生意红火,南来北往的商人多在这里吃喝,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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