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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战国野心家-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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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禽滑厘暗暗点头,心里对于适的墨者身份,更信了一分。

    墨者是有守城之术的,不只是工具技术,更有组织技术,包括编成什伍、预防叛逃等等,都是组织技术的一部分。

    只靠工具技术,根本守不住城,墨家的那一整套组织技术才是守城的关键。

    虽然这屋子里都是些女人孩子,可是已经很明显地显示出来了问题。

    他刚才注意看了一下,这些女人发现自己这些人出现后,纷纷看了一眼被她们围在中间教她们搓棉条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没有什么表示一切如常后,这些女人也都再没多问或是紧张。

    而且常年聚在一起,彼此间必然亲熟,有什么事也更容易有所帮衬。

    他也不再打扰在那熬煮糊糊的六指,随意和一个孩子聊了几句后,忽然问了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

    指着南面墙壁上的“左、人、右”三个字,问那另一个孩子道:“你认识这三个字吗?”

    孩子点点头道:“适哥哥教过。左、人、右。”

    禽滑厘问了一个狡猾的问题,指着墙上的那个人道:“左,就是东吗?”

    那孩子指着禽滑厘大笑道:“才不是呢。左右,和东西南北怎么能拿在一起说呢?”

    “适哥说,东西南北是用不变的太阳分出来的;而左右是以个自的人分出来的。所以他教我们的时候,才说要先学会人字,再学左右。”

    “我又不是不变的太阳,随时在变,所以左可以是东西南北任何方向。左右是和前后放在一起的。”

    说完又学着那天学这三个字的模样,伸出左手道:“这是左手。”

    随即在原地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像那天教他们的适那样笑道:“你说左是东还是西?”

    禽滑厘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奖了这孩子几句,又暗暗点点头,对于适适墨者的身份已信了十成。

    徒卒不需要知道左右,只需要知道跟着战车冲击即可。

    墨者需要知道左右,守城的时候,甚至要求城内的人都要分清左右,以便进退有据,不容易产生混乱。对于城战意义重大。

    况且,里面的辩证中心来解释左右和东西的区别,正式墨家辩术中的重要一环,换成别家不会这么解释。

    禽滑厘心想,一旦有事,这个村社的人便可以很快找出主心骨,从而围绕中心将村社的人组织到一起。知道左右,便可以简单地做到列阵不乱,自小培养,长大后也可以快速学会变阵。

    此时他既已信了十成,也知道再多的东西就不是这些人能说清楚的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决定在吃完糊糊后回到商丘,将这一路的震惊从先生那里得到全面的答案。

    等糊糊熬好之后,墨者又听六指和那群孩子、以及凑过来的女人,说起了适这些天做的种种。

    诸如堆肥与天志,公孙泽赌斗对骂,田正不希望村社种宿麦怕出事担责任、而村社众人无条件地信任适纷纷咬破手指发誓这责任自己来担百众一心,附近没有石头适带人去远处拉石头说要带着村社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等等等等,一句句、一段段,或是众人都经历的、或是某个人与之单独的,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为这个小村社添加了太多故事。

    吃着糊糊暖和的墨者们,最喜欢的是与公孙泽赌斗的那段故事,听得连连拍手,红光满面,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因为糊糊里面的辣椒。

    吃着糊糊暖和的禽滑厘和孟胜,最喜欢的却是百众一心咬破手指逼走田正种植宿麦的故事。

    两人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自点头,思考着里面的惊人之处。

    吃过糊糊,众人恋恋不舍离开了故事中的世界,回到了现实,道别之后跟随禽滑厘快步在天黑前赶往商丘。

    离开村社不远,禽滑厘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宿麦,想着屋中听到的故事,忽然微笑。

    “子墨子没有像是给圆定义一样,来定义我墨家的君子……但若我们也有君子的定义,这个适,便可称得上君子了吧?我们的君子,是和他们的君子不同的。”

    “就像是适给那些孩子们讲的左右和东西的区别一样,这东西南北,就是天下同义;而这左右,便是不同之义。若有一天,君子都是如此而非那样,天下便可大治了……”

 第三十二章 利人谓巧思故旧

    宋国都城内,各地汇聚而来的墨者已经很多了。//全本小说网,HTTPS://。)//

    城内宋人不以为异,墨者见的多了,也就见惯不惊。

    墨子已经回来数日,和半年多前一模一样的打扮,可是却没有了半年多前树下教授弟子的心情。

    胜绰的事、项子牛的事、齐国那些为了俸禄放弃了大义的墨者……种种事端让他心头沉重,也知道这件事将会引发新一轮的争霸中原之战,夹在中间的宋国不管怎么选都必然会承受灾祸。

    夜未深,他正在屋内看着几片竹简出神,禽滑厘推门而入,叫了一声先生。

    “你来的正好。”

    墨子笑了笑,让禽滑厘坐下。

    禽滑厘心中想问关于适的事,可一听先生说他来的正好,便没有开口。

    来的正好,意味着墨子有事要说。

    “厘,廪丘一战,齐国必败。三晋之兵,非是齐国可挡。此时田家忙着内斗,也无心抵御,败局不可挽。”

    禽滑厘学儒的时候,曾经有字,字慎子。叛儒归墨后,众人便直呼其名,墨子为先生,便直接叫他厘。

    墨子叹了口气,苦着脸摇头道:“宋公当年被司城赶走,是借楚人的力复的位,也要借楚人的力来压制六家。昨日我去见了宋公,他说三晋胜便去洛邑朝觐;楚国强就去郢成朝觐,这样游走,宋国无忧。”

    “哎,我叫他提前准备,他也不听,况且当年的盟誓仍在,宋国之事不是宋公一人可以决定,需要戴、皇、子这三家共同决定。”

    “厘,你还记得上次止楚攻宋的事吧?”

    禽滑厘点头道:“记得,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要做好可能被攻打的准备,所以才可能不被攻打。让楚王退兵的,不是先生之舌,而是城内可与楚战的三百墨者与提前准备的大量粮食。”

    墨子微笑点头,这个最知晓他心思的弟子一言就说破了他想说的事。

    征伐之事,就是如此,你想不挨打的基础,是你有能力打别人。这是个简单而又古怪的推论,可是很多国君却根本不这么想。

    “晋楚自城濮之战后,争霸百年,前些年晋国内乱六卿相争,楚国势强。如今三晋合力,宋国如果前往洛邑朝觐,楚国岂能甘休?到时候再次围宋,又该如何?”

    “前岁大饥,去岁宋公又修宫室,城中存粮无多。存粮无多,便守不长久,即便想要三晋来救,又哪里来得及?”

    禽滑厘闻言,也叹息道:“是啊,这样的道理,先生是懂的,可是先生却无力去做啊。前岁大荒,许多人死于饥馑,可惜那墨玉、地瓜、鬼指等物没有早些出现,若是早些出现,顶过此荒不说,众人手中也能多些粮食,也能守得久些。”

    墨子一听那几个奇怪的词汇,以为是楚国的一种粮食,听禽滑厘这么一说,知道必然是一种可以备荒救荒之物,或是已有的但是没听过的音译,或是楚地的某种作物。

    他心思不在这,也就没多问。

    楚地的预言与宋国不同,当年楚国令尹睡了自己亲表妹,表妹生下娃之后扔到野地里遮丑,结果这娃被老虎喂奶长大,起个了谷於菟的奇怪名字。

    中原各国对此名颇为不解,实际上很简单。楚人管喂奶的奶叫谷,管老虎叫於菟,所以这名字极为奇怪。

    可若意译,就是吃老虎的奶长大的孩子。

    墨子以为又是一种於菟与谷的故事,心中只是略微奇怪了一下,便又考虑如何守城、如何与墨者商谈防止胜绰之类的事再发生。

    禽滑厘却是听过六指讲起那些新谷米的事,知道这事重大,又道:“那地瓜土豆,亩产十石。楚人出兵,必然缓慢,若是种子足够,抢种一番。若是宿麦再可收,粮食未必不够!”

    这番话终于引起了墨子的注意,他见多识广,知道世上绝无什么谷米是可以亩产十石的,亩产十石,那就是将近亩产四百多斤,放在如今的亩数上是个连墨子都震惊的数量。

    他立刻问道:“这墨玉、地瓜什么的,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只是一句话,禽滑厘顿时愣住了,问道:“先生不知道?”

    墨子慨叹道:“当年小儿辩日,仲尼说世上的学识是无尽的,正是如此啊。这几种谷米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过。尤其是那墨玉,难道还和我墨家有关?”

    这话说完,禽滑厘便明白过来,那个适,根本不是先生的弟子,甚至是不是墨者这都是个需要考虑的事。

    这人在那里做出了许多事,又借用了墨家名号,难不成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可转念一想那孩子的话,这墨者有什么好装的?墨者有天志、有巨子之令,有规有矩,正如墨子所言,是不是、规矩量。冒充墨者可是要冒着巨子一令便履及火海的觉悟的,不装也罢。

    他心中不能决断,就将自己白日里听到的那些事一一复述了一番。

    墨子一直听着,时不时颔首称赞,偶尔拍手以为启发,更偶尔的时候皱眉似乎对一些做法并不认同。

    这故事过于精彩,禽滑厘讲了好一阵,一直讲到了宿麦、木制的撒籽器等等他或是亲眼所见或是听说的事后,问道:“先生,这个适既不是你的弟子,他这么做,难道要对我墨家不利?”

    墨子记忆力极好,禽滑厘这么一说,他便想到了半年多前的事,那个双眉秀丽的鞋匠之子。

    禽滑厘问他认不认得,墨子笑道:“这孩子啊……我还真见过,还夸过他一句璞玉可雕。”

    当即又将那次刺柏树下的一些言论复述一遍,墨子叹道:“当时我就想,他一个鞋匠之子,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如今看来,竟是我看走眼了。”

    禽滑厘又道:“先生不知。那人在村社间做出好大事,名传数丘。百余人听他宣讲他所说的墨家之义。既然先生不曾教他,那他难道真的只靠听说,便悟出了这墨家的大义?还是说,他是别家之人,想要对我墨家不利?”

    又想到听来的适做的那些事,无论是心思还是行为,都称得上是个墨者。

    他又问道:“先生,这人如果不是心存不良,那算不算是墨者呢?”

    墨子听到这话,大笑一阵,缓缓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厘,若有一物,毛色火红、蹄子有四而分瓣、头上有犄角、眼睛很大、可以拉车、又有七八尺高。若是母的,能和公牛生出小牛;若是公的,能配母牛生出小牛。可有人却偏偏说这是猪,那么他到底是猪还是牛呢?”

    禽滑厘笑道:“这是牛。”

    “厘,若有一牛群,极为壮大,尽数容下了天下之牛。有一日,这牛群说,凡是在牛群中的,就是牛;凡不在的,必不是牛。有我上面所说的那物,却不在这牛群中,对于这个牛群而言,这是不是一头牛呢?”

    禽滑厘皱眉思索,摇摇头,又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先生的意思,是问我,咱们墨家到底是牛?还是牛群?”

    墨子抚掌大笑道:“你是最能领会我的道理的。我们是牛群,不是牛。牛若无群,则虎狼食之不可抵御,各向东西南北不能成事。”

    “他是墨者吗?不是。他做的是墨者该做的事吗?是。但终归,他不是墨者。”

    禽滑厘点点头,知道先生向来要求一个墨家、一个巨子、一种规矩、一种大义、一种是非观。

    这样才能聚众义而成一义,尚同齐志。

    然而,在此之前,没有墨者的教导,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但凡那么做的必是墨者。

    可如今这个叫适的人,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自称墨者,行墨者之义,却不是墨者。

    禽滑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墨子又笑道:“按刚才的故事,世间的牛有两种。一种是牛群之内的,一种是牛群之外的。若这头牛不去驱逐牛群中混入的马,不去将牛群之外的牛拉进牛群,那就是不智了!”

    “这个适啊,正好与胜绰相反,也与那些只知小义俸禄而不知大义的‘墨者’相反。此人入墨,于我墨家大利,也与这次招你们回来这件事大为有利。是做胜绰?还是做适?这是这一次所有墨者必须做出的选择。”

    禽滑厘听到这,终于松了口气,心说只要先生亲自出面询问,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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