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第1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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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邑之人后,又有徒卒民众数千,不能清楚,紧随其后,领头的只是墨家的适等人。”
“那些沛邑人之行伍队列,看似竟有士之气息,恐怕不能击破。他们行进起来,如同移动的树林,那些戈矛闪亮,非是人力可以阻挡。”
报信那人说出自己的见闻后,公叔岑喜奇道:“我知道墨者之中多士,可是沛邑那些人哪里是士呢?怎么竟能够行进出如此行伍?”
大尹却听到了关键问题,不等回报之人回答公叔之问,便打断问那报信之人道:“如你所说,那些墨者并未全部出动?”
“正是,墨者并未有多少。只有几十人跟随,而且头戴黑帻,臂缠标布,以示与众人相区别。”
大尹松了口气道:“看来尚可交谈!我早就说,墨家众人不会在意更换国君之事,他们绝无出手的可能。”
众人问道:“如此奈何?”
大尹道:“墨者必是前来调解,为不伤百姓之事。他们若想我们答允,我们便答允一些事。但只怕墨者兼爱非攻,想要制止这次驱逐,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既如此,全力攻破内城,我自去与墨者交谈,询问他们,拖延时间。你们务必尽快拿下萧墙之门!”
“若在墨者到来之前,杀死子田,那么他们即便到来又有什么用呢?”
国人可以暴动,可以参与政变,但是他们没有继承权。国君可以更换,但国君的共举也必须从公室中选出,这是此时天下的规矩,没人可以不遵守,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而,大尹需要的只是子田死掉。这样一来,国君的归属也就只能是他们一系的人,即便墨者出面,也没有意义。
墨者不是贵族,更不是上卿,因而不能仿照三家分晋之事。
众人见大尹如此说,也知道事已紧急,不能够再拖延下去,即刻不少人亲自披挂,领队冲击。
或有人想到办法,准备了柴草等物,拆毁房屋,准备焚烧宫室之门。
宫室没了,可以再修,只要子田死了就好。
大尹自乘车,与甲士御手以及几名贵族,前往沛县义师与国人徒卒前往的道路上,去见墨者,拖延时间。
小司寇与大尹同行,待靠近到那些队伍后,忍不住惊叹。
他从未见过行进如此齐整的队伍,脚步声与鼓声似乎压盖住了其余的声响,这些明明只是农兵的人,行进间却如同精锐甲士。
这些人没有战车,也不是跟随战车冲击的徒卒,而只是一种步行前进的士兵。
小司寇暗道:“当年之虎贲,与越之君子,怕也不过如此!”
再看后面跟随的数千农兵,虽不整齐,但却保持着最基础的组织,戈矛凌乱但却人多。
走在最前面的公造冶等人,与沛县义师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身上的衣着也明显与那些人不同。
对面看到了大尹等人的车架,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笛勺一响,鼓声顿时停歇,脚步也都停下,站立在那里如同一片长矛组成的树林。
待小司寇下车,适与公造冶等人已经靠前,小司寇率先问道:“墨者这是何意?”
“我曾问过墨翟先生,如今百姓都以为子田有罪,所以想要驱逐他。墨翟先生也说,必不违背墨者的道义,也不违背民众的意愿,却不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适出面道:“墨者无意,只是宋人百姓有意。”
“墨者不愿城内多有死伤,也是为了城内百姓,故望做华元、向戍事,请双方罢兵。”
小司寇看着沛县义师,心说难道这些人不是你们墨者的甲士吗?
只是适既说的清楚,小司寇便问道:“难道,民众的意愿是可以违背的吗?”
适摇头道:“是不能够违背的。只是守城士卒的意愿,并非是驱逐国君,而是想要得利。”
“墨者秉持利天下之心,只能出面调解,希望双方罢兵。”
这时候,身后的沛县义师似乎听到了什么讯号,一同大喝了一声,极为齐整,一如在沛县操练之时,顿时惊的小司寇差点站立不住。
大尹见状,心想墨者恐怕终究还是为了调节双方罢兵,却不知道那些民众是为了什么利?
按说城内民众既然恐慌,又对子田心怀怨恨,这时候哪里还会愿意守城呢?
再有天命童谣,贵族们发动政变的理由就是子田背楚重用亲晋的司城皇,也就是在向城内宣布,只要他们政变成功,就会与楚结盟。
这种情况下,大尹想不通这些民众为什么还会反对自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民众会和墨者站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些民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利?
适却出面越过了小司寇,直接见礼于大尹,问道:“城内有变前,宋公近侍曾见于子墨子,叙说大尹您等发动叛乱,其实只是楚人的攻城手段,所以请求墨者守城。”
这话一出,大尹脸色巨变,心知墨者的规矩与逻辑,若真的被看作是楚人攻城的手段,那么墨者是有理由出面干涉的。
再者,他本身也有心虚之事,终究城内的粮仓是他们焚烧的,只怕墨者真的以此问罪。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适主动道:“可巨子却觉得,未必如此。只说事不诛心,你们或许是楚人的攻城手段。”
“但或许,也是为了商丘百姓不受易子而食之痛,或许也有为了宋之社稷先祖,这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巨子遣派我等来询问,这场变乱,到底是楚人的攻城手段呢?还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呢?”
第二二七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廿二)
贵族的叛乱,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全本小说网,HTTPS://。)//
既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楚人。
只是,终究说给外人听的时候,需要一些说给外人听的理由。
大尹想都没想,便答道:“我本宋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楚人的攻城呢?这样的说法,是对我的侮辱啊。”
他抽剑怒斥,又道:“我们这样做,正是下合民意,上为社稷。这难道竟然做错了吗?”
适笑问道:“可如果楚人并不想要灭宋绝祭祀,那么难道楚人攻破商丘,就会损害社稷吗?”
大尹急忙道:“但民意汹汹,我们也是不忍百姓受饥馑之苦啊。终究,是民众想要驱逐无道之君,我们只是顺从民意。”
适摇头道:“可是,我所听到的民意,并不是这样的啊。大尹您口口声声说为了商丘百姓,但正如您养了一条猎犬,却喂这条狗吃草,还说让他吃草就是为了狗好。可您不觉得,您应该问问狗是否愿意吃草吗?”
大尹面部抽搐一下,没有回答,半晌道:“小司寇掌三询之事,他应知晓商丘民众之愿。”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小司寇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些,小司寇急道:“城内百姓确实是不想要再守城了,粮仓被楚人细作所烧,再守下去只怕城内要饿死无数。众人不愿饿死,所以要守城,这就是民意,也是我所询问过的。”
本来小司寇还准备加上天命之类的话,但一想对方“非命”,知道说也无益。
适即刻反驳道:“巨子言,万事有大利小利之说。譬如此时百斤麦,而距离明年耕种尚有时日,只能每天少吃一些并且拌以蕨葵之菜,以支撑到明年可以耕种。”
“假如有人说,不若此时便不拌以蕨葵之菜,每天吃饱,或许可以蛊惑不少人。但这并不是大利啊,而是短暂的小利。”
说罢,适指了指身后那些集结在一起,分发了兵器的民众道:“如今民众想得大利,而非只是小利,因此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巨子言,罪犯禁也,惟害无罪。宋公怒楚,即便造成了危害,但是罪责难道全部在他吗?”
“小司寇掌三询之事,难道在怒楚之前可曾询问过民众的想法吗?另有臣属六卿,难道在怒楚之前没有考虑到后果吗?那又为什么没有相劝呢?”
“今日之事,民众的意见是面见宋公,求取大利,也为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类似的事而准备。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墨者今日所来,只是为了促成几家罢兵罢斗,既都说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那么就请停战。”
“今日事,若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那均无罪,可让宋公盟誓不究今日之事。若宋公连民众的大利也不能够答应,那么再换不迟!”
话已经说到如此严峻的地步,大尹也明白适所说的真正民意是什么。
此时所说的真正民意,不是什么道理,而是他身后的数百墨者、三百沛邑甲士、外加数千汹汹分发了武器的民众。
空口谈道理,没有用。
而看着适身后的那些民众,小司寇也清楚,墨者蛊惑人心的手段之强,远非自己能比。
数日之前,他还认为民众已经只剩下驱逐国君一条选择了。
那时候城墙附近的民意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不过数日,这些人却被墨者蛊惑的换了想法,到底什么是“大利”,这些民众想要什么,小司寇并不清楚。
但想来,这些城墙下的民众和城内的民众,并无二致。
既然墨者短时间内让城墙下的民众转换了想法,只怕城内的民众也经不住墨者宣义部的几番言语。
小司寇明白,今日事已经不能改变。
纵然墨者说他们只是做第三方调停,但实际上态度已经明确:调停顺利,那就调停。若不顺利,就要亲自上阵。
大尹看着这些武装起来的商丘农兵,再看看那些整齐队列有士之英姿的沛邑兵卒,也知道今日事怕不是那么简单。
无奈之下,他只好问道:“难道墨者竟要为了让双方罢斗而放弃守城了吗?我曾听人说,墨者最是守信,既答允的事,是不能够悔改的。”
适没有回答,公造冶朗声道:“子墨子亲自防守,自有手段。莫说楚人已经疲惫,就是士气正盛之时,也可保商丘数日不失。”
大尹不明白墨者用了什么手段守城,但既然敢于调动这些多人离开城墙,以墨者的信义,必然要先保证城墙不失,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
众贵族发动叛乱的条件,就是认为楚人攻城猛烈,以至于墨子开始调动城内的大部分力量防守,这时候是没有力量在保证城墙的同时又参与城内的政变。
之前墨者也找过这些贵族,诉说楚人攻城猛烈,可能需要这些贵族的私属参与守城。
而另一面的司城皇一系,墨者则完全调用了司城皇在城内的私属甲士,怎么看都是城墙危在旦夕的感觉。
如今公造冶这样一说,大尹知道墨家守信,既这么说了,那么城墙必然是在调动了这么多兵力之后依旧可以不失,心中骇然。
既是可以保证城墙不失,那万一墨者与司城皇一系联合,政变也就绝无成功的可能了。
大尹觉得,自己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争取到那些甲士攻破萧墙,到时候事情也就无可挽回了。
他正准备在讲几句道理呢,只听适道:“巨子有令,既然是为了商丘百姓,那就要以民众之意为先。此时楚人攻城正急,若有人以民意为名,却行助楚人攻城之事,那就只能按照守城的手段去应对了。”
“巨子言,麦与莠幼时不能分,但若结实总能分清。如今诸位或为宋之社稷与民众,或为楚人攻城,既然不能分辨,还请罢兵,若宋公不能依允再行出国之事!”
“巨子有令,以此时为限,若双方不能罢兵,墨者便出面反击继续战斗的那一方!正如扶弱抑好战之君一般!”
大尹脸色微变,如今自己这边优势很大,墨者若是坐视不管,那其实就是在帮助自己。
但如今墨者却要双方罢兵,那就是明摆着帮助弱势的宋公。
大尹厉声道:“墨者这样做,难道是要助无道之宋公吗?”
适重申道:“墨者只求双方罢兵,谁不罢兵,墨者便会相助罢兵的那一方。并没有帮助任何人的意思,难道大尹不能罢兵吗?如果您罢兵,难道墨者还会攻击您吗?”
大尹闻言,看着适身后的戈矛与沉默的民众,长叹一声道:“若是君上不能答允民众的意见呢?若是君上不能让我们满意呢?有些道理是对的,可是做起来谁又能够一定做对呢?”
适郑重回道:“巨子自有手段,这个不必担心。只在一个时辰之内,若是宋公不能答允,那么墨者将不再调停。这些民众不归属墨者,若是他们的大利不能满足,那么他们也自然会追求小利。”
“舍大利而取小利,是为害。而取小利而舍大害,是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