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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战国野心家-第1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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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楚王的角度分析了一下必须破城的理由,皇父臧知道这不是虚言,暗暗赞叹墨者的眼界,终于说起了最为根本的问题。

    “非是我私藏甲士死士,而是城内如今流言甚多。况且,其余六卿难道没有甲士死士吗?”

    适闻言大笑道:“您还是没有想明白啊。难道其余六卿会为了帮助您等到三晋救兵而动用自己的甲士死士吗?墨者就算有口舌之利,也要讲究交相得利,他们无利,我们又怎么能说动呢?”

    “楚人破城,宋公仍是宋公,大尹仍是大尹,唯独您司城不再是司城!宋公守城,不过是城破前后的宋公并不一样,可大尹却是城破前后并无二致。”

    皇父臧犹豫一阵,终于说道:“可是城内流言极多,又有传言说我献上了嘉禾,才让楚人觉得背叛,觉得宋人亲晋。这些流言只怕是有心人说出的,还有那首三年前便流传甚广的童谣,难道您都没有听说吗?”

    适摊手道:“听说了,可是与墨者有什么关系呢?墨家巨子是希望扶弱的,因此守商丘,让天下好战之君不要轻易攻打郑、宋、鲁、卫等弱国。然而城破之后,墨者依旧是墨者,楚人只怕还会求聘我们。所以,您说的事,与我们无关,那么我们听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皇父臧知道墨者谈及利益,却没想到说的如此不遮掩,无奈道:“我只怕城内有变。这几日多有传闻,大尹、公叔等辈,多次相聚。”

    “如您所言,楚人破城我不能为司城。可若他们成事,只怕我只能被杀死啊。逃亡之外,楚人围城,必会将我抓获送还六卿。”

    适笑了笑,起身道:“我看您并不是爱惜生命,只是爱惜您的宅院和这些华丽的生活。请允许我离开,我不能够和您交谈下去了。”

    说罢起身便走,这是此时士常用的手段,皇父臧急忙道:“请留步,我愚钝,请您指教。”

    连续三次,适才回身跪坐道:“您离开了您的宅邸,在城墙附近,那么就算派出甲士死士,难道您还有性命之忧吗?”

    “无非到时候可能会烧毁您的宅邸,夺走您的珠玉,只要商丘城在,只要等到了三晋援兵,他们却不能夺走您的司城之位啊。”

    皇父臧恍然道:“难道墨者是承诺护我性命吗?”

    适笑道:“墨者守城,难道会参与王公贵族的纷争吗?”

    皇父臧摇头道:“墨者中立,从不参与。”

    适又道:“难道宋公聘我等巨子为大夫上卿了吗?”

    “没有,墨翟先生是被请来守城的,非是大夫上卿之责。”

    适便道:“既如此,墨者不会帮助你去与他们争斗政变,但是只要你让甲士私属帮助守城,我们便可以护卫你的性命。您要知道,您的胜败,不在于城内,而在于城墙。”

    “城墙在,三晋兵便可能至。城墙不在,您就算活着,那么您又还剩下什么呢?”

    皇父臧拜谢道:“是这样的道理,请允许我明日就登城一同防守。我相信墨者的话,不需要盟誓。”

    适还礼道:“您这样做,虽然是为了自己,但终究还是帮助了我们墨者利天下、扶弱邦。这是巨子所喜欢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适自离开。

    待适离开后,皇父臧问于在一旁的皇父钺翎道:“你如何看?”

    皇父钺翎思考一阵,说道:“墨翟守城之术无双,适所言也没错,楚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攻下商丘。楚王新立,这是第一次出兵,不能失败。既是这样,恐怕墨翟已经预料到楚人急忙全力攻城,守城艰难,所以才会问我们要私属死士。”

    皇父臧皱眉道:“难道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皇父钺翎笑道:“这倒不是,只是墨翟守城,以攻为守,他们需要死士出城袭扰,懈怠楚人,所以才需要我等的死士。并不是说已经到了死士全部都要在城头驻守的地步了。”

    皇父臧这才明白,皇父钺翎又道:“我也听闻过一些墨者守城的手段,待敌人懈怠之时,以敢死之士反击,往往能够让敌人数日不能围攻。他们守城并非只在城墙死守。”

    皇父臧咬牙道:“可墨者人人皆死不旋踵,难道他们还及不上我们的死士吗?若我有三百墨者,只怕大事早成!”

    皇父钺翎苦笑道:“墨者非宋人,刚才适也说了:城破,墨者无忧,楚人还会善待墨者,以备将来有用。他们难道会让墨者尽没于此?墨者人少,死一个便少一个,全都死于商丘,难道可以利天下吗?他们难道分不清楚吗?终究,守城墨者要的是利天下、吓好战之君;而于我们,则是关系一族生死啊。”

    皇父臧叹息一声,说道:“既如此,明日清点所有甲士死士私属,全部归与墨翟指派!”

    皇父钺翎又劝道:“不可,城内流言甚多,我们尚需留一些人……”

    皇父臧道:“墨者既说护卫我们周全,他们的承诺,天下谁人不信?莫说我们,便是楚魏齐秦之君,也必相信。”

    皇父钺翎指了指宫室的方向,说道:“留下一些,不是护卫我们,而是护卫国君。”

    “有国君,才有司城。子田是我们一族扶上去的。当年白公作乱,墨翟评价辞让楚王之位的公子非是仁且无大义,难道他们会在意换个国君吗?他们不会保护国君的,到时候换了国君,只怕就算三晋兵至,这司城之位也不是您的了。”

 第二一零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五)

    皇父臧细细体会其中涵义,终于明白过来,说道:“那便依你所言,留下一部分私属,以护卫国君。全本小说网;HTTPS://。.COm;”

    皇父钺翎称是,当夜便司城皇一族便召集私属甲士,授予金玉,又说许多话语,鼓舞众人。

    将其中甲士死士化作三分,一分护卫子田,另两分便归于墨翟统领,用于守备楚人攻城。

    …………

    适从司城皇宅邸离开之后,面带笑意。

    这一次不是他私自行动,而是整个墨者此次计划的一部分,就是要调动司城皇手中的私兵死士,让那些“蛇”觉得机会已经成熟。

    司城皇不是什么好鸟,六卿大尹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一点适看的很清楚,所以他不会想着去帮着司城皇把那些“蛇”打死,而只是想要趁着机会让一切矛盾都暴露与表面之上。

    离开了司城皇那里后,适带人先去了商丘的工匠会,那里算是墨家在商丘城内最为亲近的组织。

    这些手工业者和农夫不同,他们有一些热情,但是楚人围城胜利与否对他们的影响不大,甚至他们都没有农夫那种“楚人围城导致不能种植”这样的怨恨。

    适刚抵达,那些工匠会内的人便纷纷询问。

    “适,如今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对啊,现在城内流言很多,我们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你们应该告诉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我们就像是被两个牧羊的人驱赶的羊,一个说往北,一个说往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各式各样的奇怪问题,总结出来便是这些逐渐有了自我意识、逐渐明白自己有追求自己权利的愿望的人,此时是疑惑的。

    适见工匠会内的头面人物都在,这些年墨者的一些技术革新也让工匠会收益极多,便与众人围坐一起。

    适问道:“城内的流言,你们是怎么看待的呢?”

    当初犹豫于是否加入工匠会、喜欢墨者的很多理念、但又希望别人帮助自己去争取而自己坐享其成的木工輮辐,问道:“城内有说,这一次楚人围城,都是因为君上无礼于楚。或有人说,若是能够和楚人结好,楚人的围城自然就会解开。”

    輮辐并非是一个人这样想,工匠会内很多工匠的想法与他类似。

    对于楚人围城,他们很不满,但是不满的倾泻对象是谁,一直有些犹豫。

    是不满于楚人围城?

    还是不满于因为国君的错误而导致楚人围城?

    这两种都是不满,可不满的对象大为不同。

    他们和农夫不同,但在守城的时候又有些相似。

    他们被强制去制作各种守城的器械,又因为楚人围城的缘故导致他们在城内的生活水平很是下降。

    不但粮食需要配给,而且还要参与劳役和守城,这原本只是义务,但工匠会在几年不断地宣传义务与权利的统一,让他们开始思索守城的义务来自何处?

    如今墨者说守城,他们便守城。

    墨者说有禁令,他们便遵守。

    有人觉得,这是利天下、扶弱而吓天下好战之君的义举。这样想的人,即便不是墨家子弟,但是想法已经很接近了。

    有人觉得,什么都没觉得,原本需要守城,现在还是需要守城,至于理由是什么?似乎自古就是如此,因而不需要理由。

    但也有一部分人开始思考,凭什么要守城?我们从国君那里得到了什么?楚人攻破商丘之后我们会失去什么?

    于是,似乎有人开始想不通为什么要去守城:于他们自己的利益而言,实在是没有守城的必要,而他们又不想利天下、吓天下好战之君之类。

    第三种人,是适所喜欢的,不亚于第一种人。因为终究,天下还是第三种人更多,而改变这天下,也只能是第一种人为前驱驷马,而第三种人为徒卒跟随。

    如今工匠会的这些工匠,对于围城这件事是极度不满的:本来随着宿麦的推广,他们可以售卖出去很多的新的农具机械,然而随着围城战的开始,他们的这些可以让生活更好的手段完全没有了机会施展。

    这种不满,加上城内的流言,他们急需知道,自己应该对谁不满?

    是对宋公?

    还是对楚王?

    亦或是……整个天下的规矩?

    适,便是为此而来。

    面对着輮辐等人的疑惑,适笑问道:“围城只是特殊之时。我只问你们,若是楚人破城,难道会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你们的军赋不需要缴纳了吗?你们不需要从军出征了吗?”

    这话说的极为直白,也毫无“道德”,在场的工匠们们却沉默不语,仔细思索。

    许久,輮辐才道:“想来,也没有什么区别。该缴纳的军赋一样要缴纳,该从军出征还是要从军出征。”

    适哈哈笑道:“对啦。你们不是大夫、不是上卿。没有俸禄,没有封地,没有权利只有义务。这宋国与你们何干呢?便是改了个名字,叫楚之商丘县,又有何区别?”

    輮辐想了一阵,也笑着问道:“如你所言,这商丘城竟不用防守了?”

    适摇头道:“商丘城是一个人吗?大夫与上卿,他们当然要防守,因为他们在宋国有俸禄、有封地。”

    “墨者当然要帮着守城,是为了约束天下好战之君,终究若是天下好战之君都不再好战,不再兴不义之战,也算是利天下。”

    “你们即便不想着利天下,但也要想到,若是不再兴不义之战,你们岂不是可以少缴纳俸禄?少服军役劳役?终究你们也是有守城的理由的。”

    “所谓交相利,便是众人有利,才要守城。”

    这算是说给第一种人听的理由,说的过去,也算充分,但并不足以说动另外一些人。

    对于守城,适根本不在意。不是说不在意城能否守住,而是不在于是否需要所有人都具备一种“守卫国都是义不容辞的职责”这种意识……此时的国,不是他所理解的国,这么想于此时绝对不对,他也绝对不想天下出现楚族人、秦族人、宋族人之类的说法。

    于此时,他需要的是煽动,煽动起一些特别的、名为“争取自己利益”的火焰。

    而这种煽动,不能直接说出来,而是需要不断地引诱。

    引诱的,只是第三种人。

    果然,如輮辐这样的工匠听了适的理由后,嗤嗤笑了一声,问道:“适,你说得对,可是……我们还是不喜欢听啊。”

    “我们利天下,可郢都、安邑、洛阳、临淄等地的工匠,凭什么不利天下?”

    “我们若是能够帮着你们吓天下好战之君,那么安邑洛邑等地的工匠也不需要缴纳那么多的军赋了,可我们凭什么帮他们呢?我又不认得他们……”

    “你们墨者总说,兼爱兼爱,他们若是能兼爱我,我自然兼爱他们。可他们不曾兼爱于我,我为什么要兼爱他们呢?”

    “我也知道,你说的利天下,最终利的是天下人。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别处的人利天下,来利我们呢?为什么我们要付出呢?”

    墨者组建了工匠会,活动了许久,宣义部成立之后一直都是适在管辖着这些人的意识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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