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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茅盾传-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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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民一起转入“地下”,“失踪”在一个栈房里。隐蔽了半个月光景,茅盾和宋云彬等人奉命去九江,在九江与茅盾
接头的是董必武。董必武告诉茅盾:“你的目的地是南昌,但今天早上听说去南昌的火车不通了,铁路中间有一段被切
断了,你现在先去买火车票,万一南昌去不了,你就回上海,我们也即将转移,你不必再来。”
    茅盾领受中共的指令后,转身去火车站买票,果然去南昌的火车已停开。无奈,正在车站徘徊时,又碰见许多熟人,
都是要去南昌,又都无法去,于是有人建议,可以上牯岭后再翻山下去。茅盾只好决定绕道庐山,再去南昌。此时,同
乡宋云彬他们听说茅盾要上庐山,也要跟着去玩,茅盾不好明说,只好同意。
    第二天,茅盾他们上庐山,住在庐山大旅社。放下行李,茅盾在牯岭大街碰见熟人夏曦,夏曦告诉茅盾,昨天翻山
下去的路是通的,今天又不通了。
    恽代英是走这条路去南昌的,郭沫若迟来一步,今天他下山回九江去了。茅盾请夏曦给想想办法。夏曦答应第二天
让茅盾再去找他。
    第二天,凉风习习,鸟鸣幽幽,茅盾再去找夏曦,夏告诉茅盾,现在去南昌没有办法,这地方不宜长住,你还是回
去罢。茅盾的一切努力都告失败,南昌之路,已经封锁。茅盾回到旅馆,准备下山。忽然,肚疼难熬,茅盾对庐山水土
似乎有些不服,腹泻起来,岂料,一个晚上泻了七八次,泻得茅盾软瘫在旅馆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脚一下地,像
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摇晃起来。只好让茶房去买止泻药来服。而一同上山的宋云彬他们,玩完庐山以后,就先离茅盾而
去上海了。
    茅盾病在旅馆四五天以后,才知道南昌在八月一日发生了暴动,南昌已经由共产党领导的贺龙、叶挺部队控制了。
这时,茅盾才知道党组织要他去南昌的目的;但他却因交通不通失去了时间。稍有力气后,茅盾挣扎着起床,在街上走
动,忽然碰见在武汉认识的范志超。范志超把自己知道的南昌消息告诉茅盾,并说,山上有许多熟人,不要在外面跑。
有消息由范到旅馆来告诉茅盾。
    困在旅社的茅盾,十分孤寂,他拖着病体,翻译西班牙玛萨斯的中篇小说《他们的儿子》并写了几篇通讯打发日子,
在 12 日那天,又写了自己第一首白话新诗《留别》,写就就寄给中央日报副刊。诗是这样写的:
    云妹,半磅的红茶已经泡完,五百支的香烟已经吸完,四万字的小说已经译完,白玉霜、司丹康、利索尔、哇度尔、
考尔辨、班度拉、硼酸粉、白棉花都已用完信封、信笺、稿纸,也都写完,矮克发也都拍完,暑季亦已快完,游兴是已
消完,路也都走完,话也都说完,一切都完了、完了,可以走了!此来别无所得,但只饮过半盏“琼浆”,看过几道飞
瀑,走过几条乱山,但也深深的领受了幻灭的悲哀!后会何时?
    我如何敢说!后会何处?在春申江畔?在西子湖边?在天津桥畔?
    这首诗是作者此时心情的真情流露。这样一边养病一边译书写作,一直养到 8月中旬,茅盾才托范志超买好去上海
的船票,坐日本轮船转道镇江回到上海,所有行李则托同船范志超带回上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茅盾经历了全部
过程,给他留下的,是悲愤、迷惘、失望,大革命的场面和所有的热烈的革命参加者一样,茅盾绝没有想到,但今后革
命的路该怎么走?从热烈中过来的茅盾也同样无法预测到。茅盾躲开熟人回到上海后,发现自己已经是被蒋介石通缉的
人了,就闭门谢客,过着隐居生活,反思刚刚过去的这一幕。
    风暴过后的平静,充满着矛盾。
    写刚刚发生的这悲壮的一幕,对他来说是个回归。在创作中寻找自己的价值和坐标。动摇于成功与失败之间;他回
归文学,成功了。
    对自己曾经孜孜以求过的事业惨遭失败的回忆,令人痛心、扼腕!在中国现代的小说中,有人说“能真正反映出当
代历史,洞察社会实况的,《蚀》可算是第一部。”

第九章《蚀》的前前后后

    茅盾是带着那首《留别云妹》诗下山的。这首留别诗,用一个“完”字,寄寓自己灰丧的心情,对自己曾付出心血,
为之追求的大革命,遭到如此惨重的打击和挫折,他感到失望,失望不是来自敌人,而来自革命阵营里的,原来都是朋
友和偶像!这首“留别诗”并非诗人诗情喷发的产物,而是苦闷心情的宣泄,从喧闹的革命漩涡中心武汉,来到清凉世
界庐山,静寂的山涧,伶仃的孤寂,茅盾只好以译书为打发日子,因而,奔泻的思绪,失衡的情绪,流淌的,是一二首
诗。一二首借爱情外衣,抒发内心的苦涩和孤寂及革命的失望情愫,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挫折?越思想,越觉得革命
前程的迷茫。
    后来,茅盾曾对此作这样反思和自白:“我对大革命失败后的形势感到迷茫,我需要时间思考、观察和分析。自从
离开家庭进入社会以来,我逐渐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遇事好寻根究底,好独立思考,不愿意随声附和。这种习惯,其
实在我那一辈人中间也是很平常的,它的好处,大家都明白,我也不多讲了;但是这个习惯在我的身上也有副作用,这
就是当形势突变时,我往往要停下来思考,而不像有些人那样紧紧跟上。 1927 年大革命的失败,使我痛心,也使我悲
观,它迫使我停下来思索:革命究竟往何处去?共产主义的理论我深信不移,苏联的榜样也无可非议,但是中国革命的
道路该怎样走?在以前我自以为已经清楚了,然而,在 1927 年的夏季,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弄清楚!在大革命中我看到
了敌人的种种表演——从伪装极左面貌到对革命人民的血腥屠杀;也看到了自己阵营内的形形色色——右的从动摇、妥
协到逃跑,左的从幼稚、狂热到盲动。在革命的核心我看到和听到的是无休止的争论,以及国际代表的权威,——我既
钦佩他们对马列主义理论的熟悉,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也怀疑他们对中国这样复杂的社会真能了如指掌。我震惊于声势
浩大的两湖农民运动竟如此轻易地被白色恐怖所摧毁,也为南昌暴动的迅速失败而失望。在经历了如此激荡的生活之后,
我需要停下来独自思考一番。”
    这一番经过思考后的自白,很能说明他当时的思想状况。在 1927 年夏季这个历史横断面上,后顾前瞻,这种思想
是极正常的。
    茅盾从庐山秘密下山,乘船去上海,因为怕船上熟人多,他在镇江就上岸,坐火车到无锡,又转夜车去上海。一路
上,曲曲折折,回到上海东横滨路景云里家里时,已是半夜。悄悄叩门后,不见夫人出来,而是母亲来开门。见是儿子
回来,自然十分惊喜,没等母亲问,茅盾却边进去,边问母亲:“妈,德沚和孩子都睡啦?”
    “两个孩子都睡了,德沚还在福民医院里。”茅盾母亲一边关门,一边说。“什么事?”茅盾一怔,他知道夫人即
将生产,忙急急地问。
    “都是那个姓宋的不好,自己家里钱那么多,偏偏要住在这里,还要德沚腆着大肚子,替他拉蚊帐,自己坐在一边
看,结果德沚跌了一交,小产了,已经送医院好几天了。”茅盾母亲忿忿然地告诉儿子。“宋”就是宋云彬,他先于茅
盾下山,在给茅盾家里捎个信后,就躲在茅盾家里。宋家在与茅盾故乡乌镇相距几十里地的硖石镇,素有“宋半城”之
称。
    “那我去医院看看她。”茅盾问清德沚病房号码,乘月色朦胧时直奔福民医院,看望夫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朦胧中惊醒的孔德沚见丈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惊喜不已。
    “刚刚到家,妈妈说你小产了,我就赶来。”茅盾用手按着妻子的额角,又关切地问:“现在怎么样?”
    “好了,就是力气没有。”孔德沚脸上露出笑容,回答道。“路上有没有麻烦?”停了停,又问。
    “还好,我都避开了一些熟人。本来去南昌,路不通,就想翻过庐山去南昌,结果那条路也封锁了,在山上又突然
泻肚子,躺在山上的旅馆里,不能动,所以能走动,就赶快下来,路上怕熟人见,就绕到无锡过来。”茅盾简单地把自
己和妻子分别后的经历说了一下。
    “听说南京政府的通缉名单中,有你的名字,所以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支部里的人也替你担心。不少熟人碰见我,
就问你在那里,我对他们说,雁冰去日本了。现在你回来了,如果熟人见了怎么解释?”孔德沚躺在床上,把自己的忧
虑对茅盾说了。
    茅盾听妻子这么一说,陷入沉思,现在一时这么混乱,自己也需要作番调整,而且一旦传出去,难免不遭国民党的
毒手。因而,他对妻子说:“在武汉我写了那么多文章骂蒋介石,通缉也是意料之中。所以,你干脆仍对外说,我去日
本了,我在家里不出门就是了。”
    “也只好这样了。”德沚苦笑一下,说。孔德沚此时脑海里,着实为茅盾的安全担忧,也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的失
败而苦恼。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南京政府主席胡汉民就签发通缉令,共有 88 人被通缉,其中茅盾被列为第 58 名。
这是国民党的秘密,外界不得而知。
    从医院回到家里以后,从旧报纸上发现形势比想象的还要黑暗!上海地下党机关被破坏,许多党员被捕,连自己介
绍来上海的郑明德、梁闺放也被捕了。他大吃一惊,急忙把这张 8月 11 日的《民国日报》上的《清党委员会破获共党
秘密机关》一文往下看,该文报道了郑明德、梁闺放、顾治本、曹元标在 7月 6日夜被捕的情况后写道:“7 月 7日晨,
该社又派员 3人,驰往闸北公兴路仁兴坊 45 号、46号前楼,皆铁锁严扃,于是毁其锁进内一窥,除少数木器外,累累
者皆印刷品,共 50 余大包,又觅得藤箱一只,内藏去年跨党分子提取款项之支票存根簿 4册,中央交通局各省通信留
底全部,汪精卫致沈雁冰函三通,日记数册。其他共产党书籍不计其数。乃雇大号运输汽车一部满载而归。”
    茅盾又发现 8月 13 、23、24日的《民国日报》上 3篇题目相同的报道,都是对茅盾曾主持过的交通局破坏后的披
露。8 月 20 日《民国日报。党务》上也报道:“十五年四月中央交通局设于上海,主持者为著名跨党分子沈雁冰,兹
搜得该局各省通讯留底二十三本,书籍无数,支款存根四本。取款者皆著名共产党人,如罗亦农、侯绍裘、高尔柏、沈
雁冰、宣中华、梅电龙、赵醒侬、刘峻山、徐梅坤、邵委昂、蒋裕泉等,??。”
    茅盾看着这些报道,心潮久久不能平静,他感到痛苦、愤怒,也感到心血付之东流的失望。整整一个晚上,茅盾彻
夜未眠。其实,上海这形势的险恶,已经容不得他跨出家门一步了。
    上海已变得不认识了。第二天,妻子回家了,也给他带来许多未曾知道的昨天来不及说的消息。
    知道好友郑振铎因其岳父高梦旦怕他被蒋介石留难,已于 5月 20 日离开上海,去法国、英国了。住在隔壁的叶圣
陶接替郑振铎担任《小说月报》的主编。经历了这场大变动后,经过近十年的文学活动的茅盾,突然冷寂下来,大革命
中各种各样的人的音容笑貌,特别是许多时代女性在大革命前后过程的变化,或亢奋,或悲观,或厌世,或逃遁,喜怒
哀乐,像电影一样,在冷寂下来之后的茅盾的脑海里发酵、过影。于是,面对生活无着,不能出门的现实,茅盾决心把
大革命中热辣辣的一幕记录下来,艺术地再现刚刚发生的这悲壮的一幕。这种选择,对茅盾来说,实在是个回归举措,
他原先在这场政治活动寻找自己的价值,寻找自己的位置,但大革命的失败和崩析,茅盾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已任的宏愿,
一盆水凉到脚,因而,这个富有社会责任感、富有历史使命感的青年知识分子,又选择了文学这个途径,继续着自己的
奋斗和追求。尽管此时上海整个党组织遭到破坏,许多党员,被杀的、叛变的、逃逸的,四处云散,各奔东西,但茅盾
通过文学,寻求大革命失败的原因,寻求真理的追求,依然是那样执著!因而他在《从牯岭到东京》中说:“我是真实
地去生活,经过了动乱中国的最复杂的人生的一幕,终于感得了幻灭的悲哀,人生的矛盾,在消沉的心情下,孤寂的生
活中,而尚受生活执着的支配,想要以我的生命力的余烬从别方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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