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笋成竹-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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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靠近我。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无比的清凉,他的声音却异常温和轻柔:“郁离,不要骗自己了。”
“可是,我们一直很好。”我有点结舌,这个结果多少出乎我的意料,我真的以为能嫁给他,时间早晚而已。
“那是因为我一直,给你营造了,友情。”他伸手握住我的,叹息着,不知道是心疼他自己还是我:“一旦搀入欲望或者激情,你就会逃的远远的。”
“你故意的?”半响,我才慢慢的明白过来。
他握着我的手,似有似无的点点头:“我只想告诉你一点事实――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惶然的摇头否认:“我早已经不想他了,事过境迁,各谋生计,彼此早已泾渭分明,不再牵扯。”
他仍是喟叹,轻声的说道:“即便是不相守,仍是相爱的。你对殿下、我对你,都是一般情形。”
我惊住,他用手轻轻的碰了碰我的脸颊,承诺:“我的家园都是你的领地,但是,依旧会还给你自由。以后不要再说娶你回来的话――这个诱惑太大,在这个夜里说出来,又太过危险了。”
我的脸颊红起来,他顺势坐下,用手圈住我。我们一同偎依着,仿佛受伤的两头麋鹿,互相慰藉着伤口。
亲兵噼里啪啦的跑过来,我们没来得及分开,只见他已矮身跪下:“秦王妃驾到。”
我们迅速起身,王妃已然到跟前。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里面穿着白色中衣,而外边定是匆忙间披的黑色斗篷。头发没有绑起,长长的散坠着,额头的几缕随着微微的风来回的飘起,面色苍白慌张。我的心就在瞬间紧紧的揪起,无数念头千转百回――秦王一定是出了大事情。
我张口结舌,感觉嗓子干干如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是睁着眼睛看她,她只是看着我一眼,转身竟然――朝着李世绩跪了下去。
李世绩吓了一跳,也在另一边行了大礼:“王妃,有话起来说,万万不可。”
“殿下现在性命垂危,恳请将军让郁离前往探视――不是以医者的身份,而是,女人。”王妃字字句句都很勉强的说出来,虽然努力镇定,但泪水仍是洒了一脸:“殿下神智已失,却时时叫着郁离的名字,我怕――殿下会有遗憾。”
我没任何思考的能力,心底只是回荡着一句话,秦王要离开,会有遗憾――秦王要离开,会有遗憾。
第二十五章
我感觉有人在摇晃我,仔细瞧了,才看清长孙依旧跪着,而李世绩已经跳起来在拼命的摇我:“郁离,快点,快点。”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长孙无垢迅速过来扶住我,轻轻哭着:“这次你要信他,他心里――真的有你――只有你。”
我不计较这些了,只要他肯活着,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当我看见他的书房的门,才蓦的惊醒,李世绩在一旁紧紧的扶着我。
我知道秦王需要我救他,我必须清醒。救不了,就一同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到此,反倒周身镇定下来。
轻轻挣脱李世绩的手,低声问长孙无垢:“我师父在吧,他说是中毒么?”
我猜测准确之极,她吓了一跳,使劲的点头。
“晚宴是在太子府。”她的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下来:“回来就腹痛,吐血,神志不清。”
我心了然。
仍然低声但是清楚的对李世绩嘱咐:“一会儿带着殿下的兵符走,去找尉迟敬德,让他迅速集兵,调来天策府。”
李世绩深深看我一眼,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必须保护秦王府的人。李建成一旦获得秦王的死讯,必会出兵,那么秦王的妃子们和孩子们将会被斩草除根、无一幸免。
王妃在一旁已经把兵符递过来。
他神色凛然:“保重。”
转头即走。
我攥着衣服下摆,推开门,里面跪着一地的妃子和孩子。知道这是在与他告别,我轻轻的越过他们,心里想着,不用跪,还能活着,一定能活着。
我师父在榻旁诊着脉。
秦王,往日那么强健的一个人,面色苍白,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毫无声息。这么多年,第一次没给他行礼,直接坐下。
师父见我,轻轻摇摇头。我颤抖着拿过他的手腕,冰冷的,几乎没有脉搏。
我把头贴在他的胸前,没有听见心跳。我迅速打开他的衣服,双手相扣握拳,直起身子用足力气使劲按压他的心脏,做徒手复苏。
一边按,眼泪就无知无觉的下来,我低低的说给他听:“你活过来,我听你的―――你活过来,要是敢不活过来,我就跟着你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低哼了一声,嘴角流出血来。我哆哆嗦嗦的用手指擦去他的血迹,师父在一旁也颤抖的吩咐:“取丹参片。”
我握紧秦王的手,听着他浅浅的呼吸犹如人间最美好的乐曲。
转回头,低声问师父:“是鹤顶红么?”
他摇头:“不像。”
我又问:“断肠草?番木鳖?”
他又摇摇头:“我已经叫人煎着四五个解药,不确定哪个。”
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一个问题:“王罗昉近日可曾去过太子府?”
“去了两次,今日也去了,秘密召见。”师父恍然:“这个畜生。”
遂起身交待:“等我消息,至少她房里还有剩余的材料。”
没等起身,长孙无垢在一旁看看我师父,轻声说道:“王姑娘曾经用刀伤过殿下手臂,不是很深。”
真是聪明的女人,我掀开秦王的被子,在他左臂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刀伤,已然红肿发黑。
喜极而泣的命令下去:“红背柊叶连根捣烂,加淘米水搅匀,过滤后端来。先找些大叶半边莲和细辛,把番薯煮熟。”
悉悉娑娑的一群人匆忙退下准备。
我和师父对视一眼,他慢慢吐出几个字:“箭毒木”
是的,这是箭毒木,对普通人没什么危害,但是遇到伤口,就会溶到血液中,沁入心脏。
因此,这种毒药,别称“见血封喉。”
药很快就被端上来,我一点一点喂进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他慢慢的咳起来,呛出很多的血,满头满脸的都是汗。
我和师父都知道,药已经起作用。王妃在一旁紧紧的看着,流着泪。
窗外的府内有脚步声,我知道尉迟敬德在布兵,心里略略安定下来。我握着秦王渐渐温热起来的手,细细的摩挲着他的手指,感受他皮肤腠里的触觉,手指的皮肤很粗糙,彰显着这是个常年征战的男人。
天色渐渐亮起来,见他均匀的呼吸着,知道危险已经过去。
王妃悄声问我:“殿下――”
我含着眼泪,笑着:“估计是太累了,睡着了。”
见她将信将疑,就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秦王的心脏上轻轻触摸。见她的注意力都在秦王身上,就起身,对着师父点点头,我们一同出来。
“师父,回太医署就说殿下吃坏了肚子。”我小声叮嘱:“王罗昉一定会替太子打听,事关重大,师父千万不可露出一丝破绽。”
师父掠掠胡须,郑重的点着头:“老夫定当守口如瓶,不为做谋士,而是为了无战事啊。”
我在前面带路,看见尉迟敬德:“派府里的人,送师父回去。”
“秦王?”他面色紧张,见我笑笑点头,也就轻松的呵呵笑起来:“我就说殿下是个福大命大之人。我送太医令大人。”
“不可。”我制止:“按照惯常的习惯,派府里的亲兵就行。你们要藏在府中,等秦王醒来定夺。”
我找到李世绩,他在晨曦中看着我。尽管都一夜没睡,秦王转危为安,我们都很精神。
“我刚刚做了个决定。”他伸手握着我的,领着我到回廊的角落。
我抬头看着,他比我要高很多,这个男人大概是前生欠了我的,这辈子兢兢业业的还着。
“我决定把你休了。”他环抱住我,我靠在他怀中,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我轻轻的叹气。
他倒笑了:“别担心,我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确定了殿下对你的心意,我放心多了。”
我想起长孙无垢的那一跪,轻轻的摇头。
“怎么,还是下不了决心做王妃?”他关切的问:“到底怎么想的,你那么喜欢他――”
“这个晚上事情并没有过去。”我叹气:“相反,这是手足相残的正式开始。秦王的结局是两个,成者王,败者寇。”
他等着我的话,我依旧伏在他身上,舒服的休憩着,知道自此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简单无求的怀抱等我。
“他若败了,死于他兄弟之手,我自会陪着,倒也简单。”我喃喃的说:“要是胜了,就会是当今的圣上,后宫的院落会更大、更高、更深,天空将会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哪里有我的自由?君临天下,付出会更多,他手中会带着兄弟相弑的血腥、头上会顶着天下的攸攸之口、后宫则缤纷如云、手中权力无可比拟。大悲大喜之下又哪里会有我的容身之处?即使彼此有着深情厚谊,路途不同,我定不会容他,他也不会容我。”
感觉到李世绩呆了一呆:“那就不要去了,留在我身边吧,至少自由安全。”
我叹气,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正视过对秦王的感情,昨晚上第一次感觉到生死相随的深重。我不能再躲在你那里了,不公平。”
“我不怕拖累,不要公平。”他急切:“你要是不肯做王妃,我就陪着你。”
“所有的人都只能彼此陪着走一程。”我直起身,叹着气:“不会直到终老,人最终也只能是孤独的离去。我本不怕这其中的寂寞,只是在匆匆忙忙的路上遇见了,来不及躲开,才生出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他的脸上没了笑意,不再轻松,只是深切的看着我:“人生这么短,不要计较那么多,凭借本能的相爱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往好了想,你看,你喜欢殿下,不为他权力地位;殿下喜欢你,也不为你美丽动人。除却了浮躁的表层,你们彼此是人性上的互相欣赏,势必抵得过时间的消磨。”
我为了那句“不为你美丽动人”而失笑。
他见我笑了,竟然闪了一下神。
我郑重对他说:“我向你保证,要努力的幸福。”
他低声的劝诫:“情路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处,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处,务加三分之功。”
我一再点头。
我在后院里和丫鬟一起煎药,她们说秦王已经醒来。
我看着橙色的火苗慢慢的把黑色的药汁一点点烧开。忽然觉得火苗很像时间,一点点的把储藏于心的情感,不知不觉中,烤得炙热翻开起来。
昨晚历经了生死,至少我知道自己――是爱着他的,既然能超出生命的去喜欢,还有什么计较的呢?李世绩说,人生太短,要凭本能相爱。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人都跪拜下去:“参见长孙王妃。”
我起身,低头行礼。
听见她温婉的说:“都下去吧。”
于是瞬间,就剩下我们俩和一锅已经快好的药。长孙换了衣服,竟然是一件白底黄花夹带着蓝色边角的立领胡服。腰上是一条绣着圆圈的褐色腰带,四条同色辔带垂在腰间两侧,虽然一夜没睡,仍是神采奕奕的。
第二十六章
她的嘴角带着笑,弯弯的,很是温柔:“我找了你一圈儿了,殿下知道你在,要见你。”
“随便找个人寻我就行了,何必亲自跑来跑去?”我按捺下心绪:“药很快就好。”
“我和――殿下,都怕你不肯前来。”她竟然带些羞怯:“昨晚事情太过紧急,就没顾上你和李将军有婚约的事情,已经让你很为难了。”
秦王?定不会表露自己的担心的。看着长孙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稍稍笑了笑,这个女子对秦王真是贴心贴意啊。
药已经好了,我把它从炉子上端下来,小心的倒在碗里面。黑色的药汁打着旋涡,喝起来一定很苦。
长孙怯怯的小声的在我身后问:“郁离,你心里――是喜欢殿下的,对吧?”
我,本能的躲避着。
四五年了,我已经习惯在这个问题上不说话,以为这样,就可以顺其自然的过去,没有任何干扰。秦王说的对,我是欲盖弥彰的笨。
她见我没说话,就拽拽我的衣袖,轻声的说道:“郁离,回到殿下身边吧,这几年,几乎都没见他真正的笑过。昨晚临近昏迷,只叫着你一个人的名字,你是他心里一个结啊。”
我心里一紧,随即纠结着疼痛起来。
“郁离,别担心我会受到伤害。殿下能活着,我就很满足了。”她抓着我的手,诚恳的说:“殿下是个性情中人,如今兄弟相残,他何尝不悲戚难过。你,留下,是雪中送炭,走开,是雪上加霜。”
我舒口气,平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