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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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彦一顿了顿,“我小时候学过画画。学了好长时间,大约有五年多吧。我们老师说我速写画得特别好,色彩弱一些,但是布局很出色。不过我爸妈说那不是正经用来谋生的东西,所以上了初二我就不学了。”
“所以?”
“所以……我很想做个漫画家。我想去东京,跟着某个漫画家,在他的工作室做助手,然后学成了之后回来……”他说着说着有点激动,然后愣了愣,又伏在桌子上继续钻研着解析几何,不再理会余周周。
余周周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蓝天。
和辛锐很像的梦想。
怪不得,温淼会说:“东京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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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的英语外教课老师是个澳大利亚来的老头,瘦瘦的,总是让人觉得他被风一吹就要倒了。凌翔茜有时候会很羡慕那些外国的家伙,仿佛生活得毫无负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欧洲、北美、巴西、印度、中国、日本、蒙古……这个老头子的足迹踏遍了全球。
他对于中国学生在他的课上做作业的行为十分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高考时候考口语只是走过场,时间紧迫,没有人乐意陪他在课堂上聊些无聊话题。
一见到外教就怯怯地问“a; do you like chinese food?”的幼齿时代过去了。
让凌翔茜吃惊的是,死气沉沉的课堂上,辛锐竟然是少有的几个积极学生之一。她对辛锐这个阴沉女生的印象始终是“高考不考的我就不学”这种水准,此时此刻她的踊跃发言看起来很让凌翔茜费解。
辛锐的口语并不是很出色,中式英语的痕迹非常重,应该是缺少跟外国人交流的原因。虽然说起来还算流利,交流起来也不成问题,只是远远算不上出色。
凌翔茜百无聊赖地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课,突然听见老头问起有没有人在公共汽车上遭遇过小偷。
她不喜欢举手。老头以前说过,他希望学生们想到什么可以直接站起来说,甚至还鼓励大家:“只要站起来一次之后,第二次就会变得很容易很自然,你们会爱上这种勇敢站起来畅所欲言的感觉的。”
于是凌翔茜抽风了一样想都没想就站起来,开始用她从小开始跟着迪士尼英语、许国璋英语、剑桥少儿英语一路练出来的漂亮发音讲述自己在公车上遇到贼的经历,讲着讲着就发现老头的神色有些怪,周围也有些同学纷纷停下笔,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
凌翔茜停下来,转过身,发现辛锐也站着。
刚才在她没抬头的时候,辛锐举起手,老头随手一指这个在今天课堂上已经是第五次发言的女生,没想到辛锐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左前方的女生忽然站起来开始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问题,半张着嘴巴的辛锐从惊讶到阴郁,几次试着开口想要插几句话,却在对方流利的攻势下不得不尴尬地闭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嘴巴渐渐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凌翔茜轻轻地捂住嘴巴。
做作。
凌翔茜吐吐舌头。
做作。
“sorry。”凌翔茜说。
做作。
辛锐的心里面似乎只剩下这一个词。当凌翔茜翩然出招惊艳一室之后,就匆匆地坐下,表现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无心之失的样子。
留下辛锐一个人站在那里,老头示意辛锐可以继续了,可是辛锐忽然发现,在听过凌翔茜的英语发音之后,她已经无法开口了。
无法开口,有种恐惧突如其来。面前好像又是初中语文老师那张冷峻的脸,她满脑子嗡嗡乱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抬起眼,看到的是当年的余周周同情鼓励的眼神,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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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
家里的电话响了,大舅妈在烧热水,大舅在卫生间,余周周放下钢笔跑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
“喂……请问是余周周家吗?”
“我就是,您是哪位?”
“……我是爸爸。”
余周周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
“哦,您好。”
……
这一年的冬天,陈桉没有回家乡。他的工作在上海,遥远得让余周周怀疑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仿佛一只南迁的候鸟,远离冰封千里的家乡。
小心翼翼地拨通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刚刚响了两声,陈桉就把电话挂断了。余周周放下电话,不出半分钟,电话铃响了起来,不用想都知道,是陈桉打过来的。
陈桉做事永远很贴心,他知道余周周在大舅家住着,电话费还是能省则省的,所以总是他打过来。
余周周定了定心神。
“喂?”
“周周,新年好。”
“……新年好。”余周周干笑了两声。
“最近学习生活一切都好?外婆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好,都好。”
“那你找我有事情是吧?”
“对,”余周周盯着窗上厚厚的窗花,“刚才我……爸爸……打电话来,说要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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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之后再上一个星期的课,就是期末考试。
林杨最终还是被路宇宁和蒋川他们踢出了中午大锅饭的队伍。
“你丫拉着一张钟馗的脸给谁看呢?!该上哪儿吃上哪儿吃!”
他端着盘子漫无目的地在食堂里晃荡,不知道在找什么。一排排空座位从眼前溜过去,而林杨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座位。
两个高一的女生打打闹闹地从他身边经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把端着的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倒了一地,林杨白校服上溅到一片菜汤。
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林杨怔怔地盯着地上的西红柿鸡蛋许久,旁边的女生几次道歉他都冷着一张脸没有反应,对方快哭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跑过去。
一个月前余周周的那番话让他满肚子救世主的热情憋成了冷石头,林杨告诉自己,余周周的确不需要他。
她有自己丰富的世界。她过得那么平静,假以时日,她会慢慢淡忘掉伤痛。就像小学毕业,他通过凌翔茜和蒋川得知周周家里面真实的情况,很是心疼了一阵,把她当成童话世界里面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人物,需要关爱和保护。却没想到初中偶然遇见时,她在另一个世界和另外的朋友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自由。
她并不需要补偿。
林杨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也许她并不需要自己,但是自己需要她。;
一路狂奔至七班门口,在大冬天呛着冷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四百多米,他停下来的时候扶着墙几乎想要吐。
“余周周今天没来上学,你白来了。”门口靠着的短发女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瘦得像个大烟鬼。她把校服反着穿,背面朝前,两只空袖子好像幸灾乐祸地晃来晃去。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
“你不是在追她吗?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以为你放弃了呢,正惋惜男人的毅力,你就又出现了,不错不错。”
林杨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两分钟前刚刚做的决定,这个女生怎么一副她早就知道的样子?而且还说得那么直白……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来,“余周周跟你说的?”
女生意味深长地一笑,林杨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寒。
“别他妈那么多废话,要不要我帮忙?”
林杨摇摇头,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女生起哄的手段,以前曾经在初中被一个至今也没见过的外班女生倒追,他碍于面子不和那个女生计较,可是那个女生的所谓姐妹蹬鼻子上脸,差点没把他逼得跳楼。
“我这个军师跟那些白痴女生可不一样,”她神秘地摇摇手指,“看样子你光有决心没有计划,头脑一热就狂奔七百里加急来这儿告白了?啧啧,这智商,真愁人。就按你这策略,呵,你就慢慢追吧,估计你们俩进展到牵手的那一步的时候我都快入土了,要是以后生孩子了,我可能在阴间都已经还完房贷了。到时候给孩子起好名字就写在白纸上烧给我看看哈!”
女生大大咧咧的一段话让林杨差点当场喷鼻血。
“怎么样,考虑考虑?”
林杨几乎是凭借直觉便相信了这个女生。;
“那,拜托了。谢谢……”他正色道。
“我不乐意听那些虚头巴脑的,”女生歪嘴一笑,转身回班,几秒钟之后拎出三张数学卷子三张历史卷子。
“晚上做完了给我,我们明天要上交。”
林杨脸色灰败,“历史卷子也要我做?”
“不不不,我们那个历史老师武文陆先生精神不大好,这张所谓的年代线索整理卷,其实就是把这个东西从头到尾抄一遍,”女生说完就递给他另外三张历史卷子,这三张上面满满的都是字,“你照着这个抄就好。”
“抄卷子你都懒得抄?不是都有答案了吗?”
“当然懒得抄,我要不是想偷懒我干吗帮你?作为余周周的后桌,我还看不上你呢,勉为其难帮帮你,你倒还有意见?!你现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阻拦,不过相信我,有我在,你想追到她,估计真的得等我入土以后。”
林杨头脑一片混乱,他已经回忆不起他是怎么从食堂换影移形到这个地方变成包身工的。
“所以呢,为了那个黑脸包公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烦,你就乖乖地把卷子抄好了给我——你知道你手上那三张写好的卷子是谁的吗?”
林杨这才拎起卷子去看侧面的姓名栏。
余周周三个清秀端正的字像篆刻一般印在左上角。
“我从她桌洞里偷的。”
女生虽然声音发虚,可是嗓门很大,这种事情被她光明正大地吼出来,林杨不由得留心看了看走廊两边有没有熟人。
“记住了,放学前,最好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抄好了给我,不许迟到!”
林杨点头如捣蒜。
“对了,我叫米乔,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呃,现在还不是,过几天就是了,你记住了,跟着我混,有肉吃!”
米乔说完之后咳嗽了几声,低声咒骂了一句“走廊里真他妈冷”,就晃晃荡荡地进屋了。
林杨拎着手里的九张卷子梦游一般上楼回班。
突然,弯起嘴角,好像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个甜蜜的目标一样。
然后才想起,米乔都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帮他?
不会是……被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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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拿起来一看,是林杨的短信。
“你生病了吗?”
“应该是感冒了,发烧,放心没什么大事。”
“好好吃药,多喝热水,穿暖和一点,别看书了,多睡觉,好得快。听话!”
余周周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她想都没想就回复了一条,“你知道观世音为什么想要掐死唐僧吗?”
她相信林杨一定看过《大话西游》。
林杨的短信回复的很快:“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下不了手啊。”
余周周翻了个白眼,栽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之后,她晚上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发高烧,昏昏沉沉的。今天早上才退了点烧。
身上一股酒的味道。似乎是大舅妈坐在自己身边用酒精给她擦了一晚上身体,额头,耳朵,脖子,手心,脚心……一遍又一遍,用最古老的办法试着降温。余周周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妈妈又回来了,初三她出水痘的时候连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也是这样昏沉的午夜,床边的人影模糊不清,却有一双那样温柔的手,拉住,就再也不想松开。
她不知不觉哭了一夜。
爸爸的电话里面说,希望余周周能跟他们一起过年,那时候她还没有给陈桉打电话,就自作主张地拒绝了。对方在电话中沉默了半晌,说,我年前年后都要出差,只有过年的时间比较宽裕。
余周周忽然很想笑,“是吗?可是过年的时候,我没有时间啊。”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儿,“好吧,我年后再联系你。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谢谢,再见。”
午夜梦回,余周周在心里承认,她是高兴的。
她并没有告诉陈桉,当时有一种渴望报复的兴奋感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甚至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下,仍然跃跃欲试想要爬起来——尽管不知道爬起来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