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第3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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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霜霜,霜霜,你带回来的那个大箱子里头,都是冬天的衣服吗?是拿回来让妈妈出了梅给你晒?”
“妈,你先别管,就放在我房间好了,我下次回家自己理。”
“好好好。”
许霜降放下手机,骤然从妈妈的嗦中切换出来,车里的静窒令她一时恍惚。她默不作声地望着车窗上掠过的光影,浓黑的夜里那些明亮着的灯,总是铺展了候在眼前,又倏忽离她远去,窗外好一片繁华瑰丽的夜世界。
她穿行其中,目不暇接,心已清冷。
陈池一句话也没有。
一直到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入电梯,步上廊道,打开暗朱色的大门,在窄窄的玄关里换鞋,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许霜降进了卧室,径直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方才旋过身来。
“你和林虞,是什么关系?”隔着床,陈池终于开腔。
许霜降不答,迎上他的视线,问道:“你出差了吗?”
“没有。”陈池倒是干脆。
“如果我不送那根鱼竿,你是不是就没有成就感了?”许霜降面容平静道。
陈池猛地掀眉,眸中如有火焰跳跃。
“现在,你有成就感了。”许霜降继续道。
陈池再也忍不住,疾步绕过床,直冲到许霜降面前,暴喝道:“我他妈要这成就感干什么?”
他从来不骂人,在许霜降面前从未说过粗话,头一回破了例。陈池咬住牙关,盯住眼前这个人,她敛眸默立,却一丝不瑟缩,就像春天竹林里不屈不挠冒出的笋头,一个不留神就抽成了细杆,杵得人直打跌,恨不得不顾它柔嫩就抓住挥摇。
“我问你,我一不在,你们就要碰面是什么意思?你们躲在偏僻的角落一坐半小时是什么意思?”陈池俯头死瞪着许霜降,鼻息全部喷在她脸上。
“顾芳怜来的时候,我知道陆晴一定也会凑过来。”许霜降语调平平道,“但我始终没有想到可以跟踪,可以当场捉……人。你说,你们每天都聚一起,我埋伏在哪里比较合适,你们在外面吃好玩好,你把顾芳怜送回来再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可以躲在她楼下的绿化带里,是等你们两人从车上下来就现身呢,还是等你下楼后现身比较好?”
陈池怔愣,消化完后火愈发大:“黛茜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四丫远道而来,她是来陪四丫的,所谓的吃好玩好不过是顺便带着她。”
“我了解你们的渊源。”许霜降微微扯开嘴角,说得一点都不动气,“你可能误会了我这番话的用意,我只是想确认那天晚上你有没有送她送上楼,现在我确认了。”
陈池恼怒地瞪住许霜降:“她拿的东西多。去杭州买了一些,四丫还送了她礼物,我只是礼貌性地帮别人拿到门口。”
“可以理解。”许霜降微微点头,淡淡道,“你放心,这是我临时好奇的,不会再有问题了。”
“你什么意思?”陈池的目光锁紧许霜降。
“我对你不会再有问题了。”
“你好好说话。”陈池用力摒住了气,沉声道:“把你那个同学的事情解释清楚,你们频频见面,是谁提的,今天这个地方,是谁约的,你们都谈了些什么,以前除了那两次徒步,你们还有没有像今天一样碰面。有什么没什么,都一次性说明白。”
许霜降沉默着,撇转了视线。那一幅米黄窗帘,当初是她亲手所挑。挑的时候细细盘算性价比,太差的,她觉得屈了她和陈池,太贵太精致,似乎也用不着,临时的小窝住不长呢。
它还在,她却要不在了。
“霜霜,这是你最后的解释机会。”粗重的呼吸声中,陈池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你知道我什么不能忍。”
许霜降抬眼,沉静道:“随便你怎么想,但我同学是外人,你不要把他扯到你那些腻想中。”
“腻想?徒步,我没有看到,你跟我解释说集体活动,那这次呢?我亲眼所见,你们坐在最偏的角落,有说有笑,专注得连我就在操场上都不知道。”陈池忆起先时情景,青筋暴起。
他无声地站在操场上,黑乎乎混在人堆里,却冷冷清清一个人,一分钟一分钟地挨。她和林虞坐在篱笆树边的长椅上喁喁细谈,灯光柔柔地拢在他们俩身上。整个操场窃窃嘈嘈,拖家带口地出来散步运动,弥漫着如此真切的生活气息,把僻静处的他们俩都和谐无比地裹进去了,好似他们这样坐着,和快快乐乐出来乘凉的其他人家也没甚异样,能自然地融到一起去。
这种生活气息让陈池尤其受不了。
“我要是不过来,你和他要谈到什么时候?”陈池恨恨道。
眼前的人梗着不答,无动于衷。
“许霜降,你真以为我文明到可以一直不去动你那老同学吗?”
“你想干什么?”许霜降一惊,皱起眉头,“我们的事自己解决,你别胡乱怪到别人身上。”她瞅了瞅陈池,又毫不示弱地回击,“我也提醒你,你和陆晴的公司地址、陆晴的住址、电话,我都有,别逼我像泼妇一样找过去闹,我只想文明地解决我们的事。”
“解决我们的事?”陈池红了眼,咬牙切齿道。
他们俩互不相让地瞪着,就像一对行将决斗的仇家。
陈池突然转身就走。
许霜降愣一下,伸手去拉:“你要干什么去?”
这一拉,落了空。她登时大急,疾追出去,终于在玄关处追上,陈池绷着脸穿鞋,许霜降扯住他手腕,被他用力一抖甩开。她咬住唇从他身后穿过玄关,挡在门口:“你要干什么去?”
玄关处,那盏亮度不够的顶灯,谁也没想到去开。昏暗又狭小的空间内,陈池注视着背抵门板的许霜降,她淡定了一个晚上,现在脸上全是紧张。
“出去。”他面无表情答道,“你让开。”
许霜降睁圆了眼睛,摇摇头。
“……你真够维护的。”陈池嘴角泛起了一丝苦色,旋即又抿起,那一张疏朗明快的脸瞥向人时常带温煦笑意,此刻每一根线条冷硬,背着客厅的灯光,如披了一层灰廓。
一分钟,两分钟,他们对峙着,许霜降忽然低下了头,滑坐到地上,曲拢着膝盖,将脸埋下,肩膀微微地颤动起来。
“林虞和我没关系。”哽咽的声音从底下溢出。
陈池一动不动地站着,俯视着拦坐在门口地上的那个人,她很少在他面前哭,印象很深的唯一一次,是他们婚前,她在他家听到了父亲和他的谈话,自己闷在被子里哭,那时候尽管委屈,她没走,最后欢欢喜喜做他的新娘。今年开始,他们不停吵架,她在他面前骂人,想摔什么摔什么,凶悍极了,这一刻,她却示弱了。
半晌,他轻声道:“你还想离婚吗?”
许霜降抬起头来,额上刘海被蹭乱了,颊边泪痕宛在,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怔怔盯着陈池,嘴唇蠕动却无声。
“明天去离婚吧。”
“……星期天不办理。”许霜降喃喃道。
“都打听好了?”陈池望着她,眼中有丝涩意,自从她上周提出离婚,他一直不回应,夜夜晚归,企图将日子糊弄了过去,她却将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稳步推进着,这一刻,疲倦自心头起,“那就后天早上吧。”
“如你所愿。”他慢慢道,“你起来,我不去找谁,只是出去散散心。”
许霜降站起默默避到一旁,视野里,陈池的鞋面掠过,然后门锁嘎达一声,他的鞋不见了。她低头独自立在玄关,心好像没有了。
第549章 明天我要离婚了
半夜。
许霜降从床上醒来。她忘了关灯,卧室里亮着黄黄的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她侧了侧脸,从睡烫了的凉席上微微抬离,一丝空气渗进她颈窝里,汗黏黏的皮肤有了一点点清凉,很快褪去,仍让人感觉又潮又热。
她想看看时间,伸手摸到床头柜上,触到那冰冰的手机外壳,才记起来手机在白天就没电了。
星期天的白天已经过了,现在是星期天的深夜,也许悄然迈进了星期一的凌晨。
许霜降恍惚着下了床,赤脚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米黄窗帘,看见玻璃外一片墨黑,只有披头散发的自己。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东西南北里,她辨着方向,找到了爸爸妈妈家的位置,不知道陈池在哪个方位。
他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许霜降木木地瞧着,知道没几个小时就会天亮了。
天亮后,陈池就会回来,和她去离婚。
她拖了一把椅子,就坐在窗边,等着天亮。当她的视线扫到空床上,想起她没有开空调,睡了这许久,凉席上大概沾了她的汗渍。
归还的时候要收拾干净,这是她多年租房的习惯。
半夜三更时分,许霜降去端了一盆温水,蘸了干净布巾,擦拭凉席,而后又把自己用过的床头柜清理拂拭了一遍。
后来她想,既然开了头,不如做个大扫除吧,走得不亏欠人。这些天,陈池先是说出差,回来一晚和她吵了架又走,几乎都是她在住着,总得把她自己的居住痕迹清理掉,还他一个清平世界。
陈池参加花展后带回来的那束绢花,依然栩栩如生。许霜降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拂了拂花瓣。这大把花,做得精致,却易沾灰,不好打理,许霜降不知道陈池怎么会莫名其妙拿一束假花回来,她想可能是花展上哪个摊位附赠的礼品。陈池真是和老公主一脉相承,绢花开不败,他们倒都不介意它做装点物,不像她那么龟毛,只喜欢真花。
那些遥远的、陈池送鲜花的日子晃晃悠悠浮上心头。
他送她的第一支玫瑰,是逛集市时买的,在她面前付了钱,出了花摊就递过来。在这之前,许霜降被异性送花的经验为零,所以陈池这样给,她也不知该矜持多久才合适,结果害羞一下便收了,后来她才略微反应过来,向他嘀咕过,别人家送花都是早早备妥的吧,没这样在姑娘面前现买现送的。
陈池那时候对她说什么?许霜降侧头回想,他们好像在他公寓里夜半躺床上说悄悄话的时候提了这件事,陈池笑着哄她,收了就不许抱怨,赶明儿他自己去超市,不让她跟着,买一支玫瑰回来,再让她不知情地惊喜接一回。她就拍打他,数落他太坏,就按着这个计划悄悄做呗,干嘛要说给她听,如今还叫她怎么惊喜。
第一支玫瑰就被他俩调侃着调侃着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里,她是唯一的女主角。
那时候,他们都离家千山万水地遥远,圈子其实很小的,过得也新奇,也寂寞,遇到一个人对自己好,便容易记在心中,粘得千好万好。
真的像两条小鱼儿,离了熟悉的自幼生养的江湖,在陌生的地方,拿唇上沫沫儿涂在对方唇,互相鼓励着偎依在一起。
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她不敢说太多给爸爸妈妈,但会忍不住给他说。他也是这样。
她是他的心头宝,那时候。
她每一次去看望他,他除了在冰箱里塞足食材,还雷达不动地在松木桌上斜插一支花,起先总是很没有创意地买玫瑰,她吐槽过太单调,然后他才换了其他品种,不过若是购物时间不充裕,他仍会刻板地拎一支玫瑰回来。
许霜降私下里猜测,陈池固然很有送花的心思,却可能没有太多经验,一定被那些追求攻略给骗了,以为天底下只有玫瑰是有情物,玫瑰在手,女友我有呢。
看聪明人做笨事,很有趣。不过她也在学,不知道别的姑娘是怎么做人家女朋友的。
后来他们结了婚,在蜜月里,他大胆地让她给他剪头发。他坐着,她绕着他打转,碎头发拂满他脸。那个清晨,他硬扯了她两根长发,裹了他的短发,用玫瑰花瓣包起来,笑吟吟告诉她,他们俩是结发夫妻。
她和陈池是结发夫妻。
许霜降怔怔地轻捻着绢花,心里忖,这辈子,被他占走了这个词。
余生若不幸,还要遇见什么人,非得凑一起过日子,怕是要委屈别人做半路夫妻了。
她拢了拢花束,搓了抹布,去擦茶几。
一抬头,便见电视墙上的画框。
我们开始的地方。那是一片美丽的花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她记得她背着双肩包,包里有他硬送的巧克力,她欣赏着郁金香,偶尔会淡淡地忧愁着阳光会烤化了巧克力,他在她身后拍摄花田,据说蠢蠢欲动着总想把她放进取景框。
他对那一天记得可清楚了,早些年说起就要刮她的鼻梁,一边怨一边笑。
为什么所有的开始,哪怕平淡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