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术之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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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一声不吭,我瞪大眼,盯着他的脸。
我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大哥也在盯着我,目光决绝而冷硬。
在他的注视下,我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停下来,迎接着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包含着很多东西,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
一个濒死的人,目光中应该有仇恨、恐惧和愤怒,但大哥中偏偏缺少这些。
那一刻,他的目光像一根坚硬的钉子,笔直端正地钉在我心里。
最后,那把军刺转移到了大哥的眉心印堂之上。
“据说,任何动物被杀之前,所有的怨气都会集中在这里,别怪我,要怪就怪老天让你生在夏家……”戴口罩的人阴森森地笑了。
“再给他个机会说点什么吧。”踩住我的人叫起来。
“对啊,说点什么,给你弟弟留个纪念。”戴口罩的人说。
大哥的嘴唇动了动,嘴张到一半,一大口鲜血便喷溅出来。
“我……我恨……有一个没用的……弟弟……我死不瞑目,夏氏列祖列宗死不瞑目……轮回不止,来世再见——”大哥断断续续地说完那句话,猛地低头向前一撞,任由那把尖锐的军刺插入印堂。
断掌、断臂之后,大哥的命已经去掉了一半,这一刺,也夺走了他的另外半条命。
“我恨有一个没用的弟弟”——这就是大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断气了。”戴口罩的人伸出手,摸着大哥颈侧的大动脉说。
“废了夏氏嫡传长孙的掌纹手相,这件事似乎可以了结了,对吧?”有人问。
“不不不,找到‘神相水镜’才是我们的目标。我坚信,那东西一定是在夏家。”踩着我的头的那人移开了脚。
随即,我被人拎起来,一下子掷出去,跌在大哥留下的血泊之中。
戴口罩的人攥住我的左手,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企图不让他看我的掌纹。
“算了,他掌心里不是川字纹,跟夏家嫡传不一样。”有人提醒。
“那,这是个杂碎小野种喽?哈哈哈哈……”戴口罩的人大笑。
我缩着身子,忍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侮辱。
“一起做了他!”有人提议。
戴口罩的人举手,那军刺就横压在我的颈侧。
我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着,才有可能给大哥报仇,替大哥杀了眼前所有的仇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剥皮、放血、残肢、寸断,把他们施加给我的侮辱百倍奉还。
“叔,饶命啊叔!”我边叫边哭起来。
军刺没动,但我身体在动,脖子上立刻皮破血流,疼得我向后缩身,嚎啕大哭。
“不准哭!”戴口罩的人挥手给我一个大耳光。
我收声不敢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无声地往外涌。
“他不是。”有人说。
“他肯定不是,从小到大,我至少看过他掌纹十几次,弄不好还真是夏家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又有人说。
“你们,一会儿把他拖到南边,扔到湖里自生自灭吧。”戴口罩的人站起来。
我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但仍然不敢大意,颤着声叫:“叔,别把我扔到湖里,水深着呢……别扔我……”
戴口罩的人右手握着军刺,左手捏着刀头,发力一掰,喀吧一声,那军刺就折为两段了。
“今晚的事,先告一段落。找‘神相水镜’是一件大事,另有一件事,长安遗址……”
我只听到这里,就被两个人拖起来,一路出了大殿,到了湖边,然后被扯着胳膊和双脚,悠荡了几次后,抛进了距离湖岸至少十几米的水里。
济南的孩子没有不会游泳的,我落水之前就捏着鼻子闭住了气,沉入水中后立刻蹬腿发力,向西面长满了芦苇的暗处游。
很快,我就从芦苇丛里冒出头来,向北极庙望着。
那些人陆陆续续从庙里出来,一拨向东,一拨向北,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水里多泡了一个小时才上岸,没敢进庙里,先哆哆嗦嗦地出了大明湖,跑回忠义胡同叫人。
雷子没事,只是被人打昏了,医生诊断是中度脑震荡,在医院里连睡了十几天,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奇怪的是,所有人找遍了北极庙,也没找到大哥的遗体。
这件事成了无头悬案,警察也毫无办法,只能详细记录了案发经过,然后存档上报。
此时此刻,我摸着爷爷的掌纹,再想到大哥留给我的最后那句话,忽然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十年了,我想给大哥报仇,但这件案子毫无头绪。一开始,我每个月都到派出所去询问破案进度,后来人家办案民警烦了,都躲着我。
到了今天,“为大哥报仇”完全变成了一句空话。
“夏天石,你真是个又没用、又没劲的人!”我抬起头,对着玻璃窗里的影子嘲讽自己。
窗外,白杨树头摇曳,猫头鹰又开始叫了,不断发出似哭似笑的“咕咕喵、咕咕喵”的怪声,像是在聚堆嘲笑我。
我站起来,走到挂衣架前,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木叉弹弓和三颗玻璃珠,快步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塑钢窗。
夜风有点凉,远处楼顶的霓虹灯高高低低地变幻闪烁着。
济南是山东的省会,高楼大厦、名车豪宅、俊男靓女、歌厅舞厅……这是一个先进的、繁华的都市,在山东省内是排头一号的,但对我来说,城市属于有钱有势的人,卑微如我,只能在忠义胡同里开着自己的小书店门头,过着半饥半饱的穷日子。我,还有很多我这样的人,都只是城市中的蝼蚁,跟那些奢靡生活永远搭不上边。
现在,我心里不仅有悲哀,更有愤怒和无奈,因为这就是现实。
在现实当中,有钱有势的人就是大爷,无钱无势的人就得老老实实给人家当孙子。
我拉开弹弓,在暗色的树叶间寻找着猫头鹰的影子。
“叫,再敢叫一声,就弄死你们!”我恨恨地冷笑。
十年了,我拥有的能够称得上“武器”的,除了一把一把的弹弓,就只剩下北极庙里捡回的断成两截的军刺。我求街坊把后半截军刺重新上砂轮磨平开刃,把它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短刀,刀刃只剩三寸长,打起仗来似乎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说实话,我不知该怎么给大哥报仇,即使是找到那群人,我又有什么本事一个个弄死他们?
这就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悲哀,明知无法背负重担,却不得不接下这个担子。
父母失踪、大哥惨死、爷爷老年痴呆……这就是我面临的窝窝囊囊的现状。别说去当英雄了,就连当狗熊的资格恐怕都没有。
第4章 回光返照之时(1)
终于,我在树头的阴面发现了一只猫头鹰,立刻双臂发力,拉开弹弓,小心瞄准。
这些玻璃珠的直径是一厘米,发射出去之后,二十米内能穿透拼在一起的三层纤维板。别说是一只猫头鹰了,就算是一个身体强壮的成年人,脸上挨这么一下,也得皮肉开花,骨断筋折。
济南人对猫头鹰普遍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很少主动招惹它们。
今晚我只是心情过度愤懑,才跟它们过不去。
“几点了?”
就在我即将发射的瞬间,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我手臂一颤,玻璃珠直接飞上了夜空。
“几点了?”那声音又问。
我猛地转身,爷爷已经在病床上坐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你——爷爷你醒了?天……还早,你再睡一阵子吧。”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应着。
“夜猫子叫了几遍了?”爷爷又问。
“什么?”我没回过味儿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爷爷在床头柜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孽障,欠揍的东西!夜猫子叫几遍了?叫几遍了?”
爷爷得老年痴呆症已经十几年了,整天浑浑噩噩、愣愣怔怔的,我从没见他正经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发火骂人了。
我回头看看窗外,含混地回答:“好像已经是……已经是两遍了。”
算上我第一次从半梦半忆中惊醒的那次,再加刚刚这次,的确应该是两遍。
爷爷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在床头柜上拍了一掌,高声长叹:“两遍了,两遍了,再有一遍——阎王催命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看起来,是我夏九襄的气数尽了!是我夏氏一族的气数尽了!真是可悲啊,可悲啊——”
听到爷爷提到“夏九襄”这个名字,我顿时欣喜起来:“爷爷,你的病都好了?你记起自己的名字来了?”
自从患病,爷爷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有几次,曲水亭街上经过的游客跟他攀谈,他连自己到底姓什么都回答不出。
“我当然记得。”爷爷枯瘦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突兀的疙瘩。
“爷——”我刚张口叫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他用力下劈手掌的手势打断了。
“别说话,听着,听着!”他说。
我赶紧点头,一步跨到床边坐下。
“韩主席死了,但争端并没结束。日本人还在行动,从南方到北方,从大陆到日本,他们永远贼心不死。日本是个小小的岛国,地震频发,国民都知道未来某天岛屿就会分崩离析,滑入深海,所以他们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登上大陆,一定要在亚洲大陆或者美洲大陆占据一块地盘,从而弃海登陆。你一定记住,韩大帅只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鱼漂,鱼漂上蹿下跳,都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战斗发生在水面以下。”爷爷喘了口气,回身去拿床头桌上的水杯。
“韩主席”这个名字在其它城市的人听来或许很难理解,但老济南人但凡是提到这个名字,谁都明白它指的是谁。
韩主席当然死了,日本鬼子南下的第二年他就死在南京了,而且背着“弃城而逃、不战自溃”的世纪骂名,死得毫无光彩。
其实,在济南人看来,韩主席是个不错的帅才,在军阀混战的年代,他给济南人乃至山东人造福不浅,算得上是浊世中的一个清官。
爷爷同时提到日本人,我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当年日本关东军特种部队派出顶级间谍潜伏到济南的“刺韩”行动。
这些故事在山东史志上都有记载,其中一则给我的印象极深,那就是韩主席在五三纪念碑前亲手枪决日本间谍的事,让济南人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是和平年代,中日邦交,一衣带水,两国无论是庙堂之上的高官还是江湖之远的平民,都已经将那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一页翻过去了,年轻人早在上世纪末就开始“哈日”,对日本的电器、动漫趋之若鹜,早就忘记了先辈们的鲜血是怎样染红半个大明湖的了。
“对付强盗,要么斩尽杀绝,要么同归于尽,没有第三条路。石头,你记住,我们夏家人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不管前面的路多险恶,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我就要死了,你今后是夏家唯一的传人,一定要记住,强盗不死,战斗不息。”爷爷一口气喝干了整杯水,杯子都来不及放,就急促地告诉我。
“我要给大哥报仇,爷爷,告诉我,怎么才能给大哥报仇?”我也急了。
的确如爷爷所说,他再闭了眼,姓夏的就只剩我夏天石一个了。
“我们有鱼饵,日本人是鱼,只要‘神相水镜’在,他们就自动上钩。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记住,‘神相水镜’是中国人的东西,绝对不能被日本人夺去。韩主席手里还有一样东西,去找,你要去找——天子……天子赌胜棋……找到它,那是帝王世家必须要拥有的……谁找到它,谁就能封侯拜相,封疆裂土,做大人物,做大人物……”爷爷声嘶力竭地叫着,额头上的青筋激凸出来,如旱地上裸露的老树根。
我们夏家的人全都是国字脸,但爷爷的脸消瘦太过,已经变得狭长而干瘪,如一张磨损严重的麻将牌。
“天子赌胜棋”的名字我第一次听说,但我为了节约爷爷的时间,不敢提问,只是在他每一次听下喘息时,努力点头,以示我已经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
“韩主席是个好人,我夏家……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地转,算计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你啊,小石头,一定要永远记住,手相面相人相是天生的,但相由心生,相由心灭,表相决定命运,命又能改变表象,到了最后,如果不能达到‘天人合一、命相两全’的境界,就必定命死相灭、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