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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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助理顿了顿,说,那不是灯,是天亮了。
天亮了?
我怔怔地,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蜷缩着,像把自己埋葬了一样,我说,明明是灯!明明没有天亮……
钱助理见我如此,忙解释,姜小姐,二少爷那是唬你的,你不要害怕,程总不会有事的。
我拉下被子,歪着头,突然冲他笑了,我说,那天佑起床了?嗯,太好了,会议没迟到吧?
然后,我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扯着被角笑。
钱助理一愣,慌忙扯过旁边的秦医生,说,她、她、她不会有事吧?
秦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对钱助理说,她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除了背伤和轻微的脏内出血,只是……遭遇这种大事……可能一时承受不住。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重创?
钱助理如实说,她……有抑郁症。
秦医生说,怪不得。
钱助理问,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秦医生沉吟了一下,说,一般来说,病人恢复会经历五个阶段,否定期、愤怒期、挣扎期、抑郁期,以及最后的接受期。她现在,正处在否定期。
说到这里,见钱助理满脸迷茫,他忙解释,否定期呢,就是否定灾难所带来的结果。她认定我们医院能补救她自杀行为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但是现实却没有,程先生还是生死难卜,所以,她内心一直在否认这个现实。
钱助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医生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说,任何病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五个阶段。就拿最常见的感冒病人来说,假设他一周内必须完成某项工作,却突发重感冒,他就会觉得,没关系,我三天就好了,还有四天可以工作,可是感冒却可能十天半月都不好。他这种心理就属于否定期,否定感冒对工作效率的影响。
钱助理叹气道,我好像……懂了……那么一点点。好了,辛苦你了。
秦医生笑笑,说,都是老同学,咱就别这么见外了好吧!当然,鉴于病人之前有抑郁症,我建议,最好在她身体康复后,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他转身叮嘱刘护士说,病人你多多照顾,注意病人情绪。
然后,他又转头对钱助理说,还有,让你们家那个什么二少爷,少来折腾病人。
钱助理苦笑道,唉……这大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唉……算了,老父亲说,慎言,慎言。
秦医生也没多追问,说,我看,这二少爷很坚信他哥一定能醒吧,要不也不会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守在icu外。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钱助理,他这么惊吓姜小姐,是为了泄愤吧?怎么着,两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妞?
刘护士在一旁,立刻默默飘过来。
秦医生忙恢复原来的声线,看了刘护士一眼,双手插兜,很职业范儿地对钱助理说,这里医院的设施再先进总不如北京、上海,不如联系一下家人转院,或许醒来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病人颅内出血造成了淤堵……这种事情,是祸躲不过。
家人?钱助理沉吟了一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叹,说,唉唉!可……二少爷不让走漏任何关于程先生住院的消息啊……
秦医生闻言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有些吃惊。
钱助理自觉失言,忙掩饰说,可能是怕老爷子担心?
秦医生也不点破,只两个字,呵呵。
然后,他转头吩咐刘护士给我注射镇定剂。
最后对钱助理说,让她多休息吧。
钱助理送走秦医生,刚转身,却直接撞见我一张大脸糊在他眼前,幽灵一样瞪着他,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姜小姐,你……
刘护士忙上前来拖我回床,对钱助理说,我、我刚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大、大概是、是镇定剂起作用前、前的……不应期。
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不应期”这个词。
我不理她,看着钱助理,似是魔怔,又像是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很迫切的神情,我说,程天恩是骗人的对不对?!天佑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钱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床边那束粉红蔷薇,点点头,说,我相信,程先生一定会醒来,因为……他得亲自给你送这花的……
他的尾音里,是低到尘埃里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钱助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天前,亚龙湾酒店的那一夜错误的缠绵之后,天佑吩咐他去买一束盛开的粉红蔷薇来。
他特意叮嘱,蔷薇,粉红色的。
我梦游一般的目光却透着无比笃定的神情,望着钱助理,说,你一定要告诉程老爷子天佑病危住院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啊?
我看了看窗外,像窥破了一个巨大阴谋似的,诡异一笑,说,程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现在不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吗?
钱助理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病床,说,您还是休息吧。
那表情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还嫌二少爷对付你对付得不够啊!
5 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她怎么样了?
我刚躺下,昏昏沉沉间,听到程天恩走了进来。
钱助理一惊,起身,说,二少爷?
他看了看床上的我,慢慢回答程天恩的问询,说,她醒来后,不肯承认天亮了,非说是灯,要我们关灯。医生刚刚又给注射了镇定剂,希望再睡一觉会好点儿。
程天恩没说话。
钱助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醒来会大哭大闹,可她却只是不停地笑。唉,怕是被那个“七十二小时”吓坏了……二少爷,姜小姐她心里并不好过,就是为了大少爷,您也别……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挖苦,说,钱至,你可真真儿得了钱老爷子的真传,真真儿会做心腹,怜香惜玉的事儿都替主子做圆满了。话说,钱老爷子退下去也好些日子了,最近忙什么呢?遛鸟儿,还是养鱼?
然后,他瞟了一眼床上的我,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闲话家常的那个不是他,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我哥受尽千般折磨,生死难卜,她却被百般呵护,不受半点惩罚?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钱助理不想触怒程天恩,只能小声婉转求情,二少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少爷,也不会舍得自己心爱的人……
程天恩鄙夷地看了钱助理一眼,恨道,程天佑就是个是蠢货,被这女人搞坏了脑子!怎么,你也被搞坏了吗?哎,我说钱至,你跟了一情种老板,就以为自己也是情圣了?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我,冷笑道,她害得我哥落到这般田地,我吓她一下又怎样?我,恨不得她死!
钱助理见程天恩怒气渐盛,便不再多言。
突然,程天恩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无限疲惫,轻咳了几声。
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忙上前,他膀大腰圆,屠夫一般,声音却极特别,说,二少爷,你已经快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是先回住处休息一下吧。这里这么多人照顾大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大少爷也就醒来了……
程天恩摆摆手,那人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叹气。
程天恩离开前,推动轮椅,在床前看了我半天,用手帕轻遮了一下嘴巴,美目一斜,清清嗓子,对钱助理说,嗯……好好照顾吧。
钱助理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味来,忙应声说,二少爷放心。
程天恩依旧没好话,说,别以为我会放过她,我是怕我哥死了我找不到人报仇!然后他就走了,只冲我扔了一句,妖精!我哥死不了的!
我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笑容凝滞在我的脸上,几经忍耐后,我终于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像是放了心,又像是失了魂。
却原来,我也害怕失去他。
刘护士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目送程天恩离开后,却又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小心脏,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前问钱助理,声音极小,唔,这……这人家里……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跟拍电视剧似的呀?
钱助理笑笑,没说话。
他坐在我身边,看着失声痛哭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哭吧,哭吧,总压在心里,多难受。
刘护士自觉无趣,便悄然离开,指了指床头的按铃对钱助理说,唔,有事按铃,喊我就是。
钱助理点点头。
窗外花枝好,天空碧如海。
药效渐起,我挣扎了几次,想去icu,却还是在眼泪中昏昏睡去。
睡前,我反反复复呓语,追问,为什么程天恩不告诉程老爷子啊?……他不告诉你为什么也不告诉啊?他平日待你不薄……
钱助理无言。
直到我闭上眼,他在我身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姜小姐,你好好睡吧。
他还说,姜小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程总……真的醒不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算是,替他保重吧。
6 应是我,贪求太多
当天夜里,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挣扎着起来,要去icu。
刘护士忙不迭拦下我,她说,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药啊。说完,她帮我拿来口服的药。
然后,她就用一种懵懂而又艳羡的眼光打量着我,许是还沉浸在秦医生八卦的“兄弟反目,夺爱伊人”的伦理剧里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对我说,哎,那个什么“二少爷”来看了你几次呢。
我跟她说,给我手机用一下。
刘护士像被叮嘱过一般往后退,讪笑道,没、没带手机。
呵呵,我早该知道啊。
可是,我还是不肯死心,我说,求你了!我得救他!
刘护士看着我,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求你了!没用的!
她看了看房外守着的人,说,你也别想太多。她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样怎样,有人盯着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着窗外。
夜那么黑,心那么静,静到冷掉。
仿佛这场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参与者,而只能是旁观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结局,却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是几丝淡淡的割伤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那些执念带来的伤害……
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如此可笑;而这世间,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牵挂不安的是,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他,现在怎样了。
嗯。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探着穿上绵软的拖鞋,如在云端。这个不带寒意的夜里,我害怕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让我从这云端跌落。
我问刘护士,钱助理呢?
刘护士端过热粥,说,唔,那个,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他去配合调查了。
我点点头。
半晌,我才回味过来,问她,警察?
刘护士点点头,说,对啊,警察。从你被送到医院那天开始,警察就一直有过来找你,钱助理一直说,等你身体好些再让你配合调查。嗯……好像是……好像是说,有个模特出事了呢……听说她身上带的身份证件是你的,还是怎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问道,我的?!
模特?兀地,脑子又是一激灵,我脱口而出,该不会是……欧阳娇娇?
刘护士连忙点点头,说,唔,对对对,是、是她!最近那么红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问,她怎么了?
刘护士说,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刘护士就被人喊走了。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乱动,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来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拼凑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那些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迅速堆积,冲撞着我的神经——
酒店。欧阳娇娇。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证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m service。凉生……
凉生。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间,汹涌袭来。我摇了摇头。
如何摆脱?
这世间,情缘本无孽。
应是我,贪求太多。
7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icu。
在icu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