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囧囧 - 黄雀纪事-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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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黄雀岛,是想见阿蔷,但一接触到她的眼睛,我又退缩了,更加专注地和慕容薇说话。
她见到我们,面露喜色,走上前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看见她手中的画卷。
“这是什么?”我问。
她低头一望,笑盈盈地答道:“这是徐先生的画。”
“徐先生的画?”我掩饰不住口中的酸气:“不知是什么旷世名画,竟让大小姐如此珍惜抱在怀中?”
慕容薇从旁边跳出来,也笑道:“哦?是徐大哥的画啊?阿姐阿姐让我看看!”
她对这个小妹一向是宠爱有加的,只好微笑地轻叹口气,将手中的画卷放下。
我看着慕容薇把画一张张拿起,其实这都不是画,只是些随意的草稿,有些更不过是信手涂鸦。
我又冷笑道:“原来大小姐喜欢的竟是这种随手乱涂的东西,果真是保有一刻赤子之心啊!”
“不,徐先生才华横溢,就算是信手涂鸦之作,也是可圈可点。”她瞪大眼睛,不知我为何针锋相对。
可圈可点……可圈可点!徐彤这小子在京中玩弄女人,招蜂引蝶的事迹确是可圈可点!
“大小姐久居孤岛,难见人踪,用才华横溢四字来评价你们的徐先生只怕也是……”我的话生生扼在喉中,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睛。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
我中了蛊,我说我不能上岛了,我说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了,可我还是去了。
我走进前厅,首先看见了阿蔷。她正提着墨色鸟笼,在逗弄笼中的黄雀。我眼中一热,原来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忘记。
她抬头看见了我,欣喜异常,笑道:“任公子!”
我望着她,觉得自己原来的挣扎多么无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娶她,我爱她,不就够了吗?
只听见她笑着对侍女说:“快去请二小姐,任公子来了!”又转头望我:“任公子稍候片刻,小妹即刻就来。”
我的心凉了,她的眼中没有我,只有那个喜爱慕容薇的任公子。
慕容薇来了,她笑着要提着鸟笼离开。原来竟是一瞬也不愿与我共处吗?
“大小姐这么急着走啊?”我问她。
“难道是一见我就觉得厌烦,恨不得早早离开吗?”
“还是大小姐在暗示我不受欢迎,以后别再出现呢?”
她惊异回头,眼中竟有一丝伤痛。我心一疼,转身箭步离开,看到那个鸟笼子,恨恨地说:“什么迢迢,如此恶俗之名竟也敢用!”
……
我不想伤她,却总在伤她。
我见她因为黄雀岛操劳而消瘦会生气;我见她为徐子卉弹琴会生气;我见她将我往慕容薇身边推会生气……我想见她,但见了她却总在生气,因为我生气,我一直在伤她。
少见她些,或许好些。
我对父亲说,我要到北海操练水师。三个月后,我回来了,父亲说,他已代我向慕容家小姐求亲,下月完婚。
“哪个慕容小姐?”我满心焦急,询问父亲。
父亲不解我之意,答道:“黄雀岛的慕容小姐,还有别家的慕容小姐吗?”顺手递上新娘的生辰八字。
那是慕容薇的八字,不是她的!也罢,对父亲而言,只要是慕容府的小姐,慕容蔷和慕容薇又有何差别?
父亲不知我形容癫狂所为何事,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在北海三月,渺无音讯,我恐夜长梦多,故擅自为你提亲。只是这门亲事你不是早已默许,为何如此神情?”
我乏力摇头,说:“无事,无事……”
父亲满面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好悻悻离开。
但我自是不会让事情如此发展,我忆起当年阿蔷曾与我说过慕容家的古怪家规,遂派人将成婚之消息通知慕容族人,并暗示任家会助慕容姐妹将当年的土地商户一一夺回。果不其然,那慕容族人立刻发信予黄雀岛。
我又忆起那慕容薇,对我虽甚有好感,但对徐子卉却是情有独钟。以其个性,必不会认命与我成婚,自会想方设法逃走。或许,我应上岛助她一臂之力?
次日上岛,却惊闻慕容薇已与徐子卉私奔离岛。那时阿蔷在我面前,求我成人之美,我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笑:上天果然成我之美,呜呼幸甚!
成婚当日,我见她手腕缠绕一金色链条甚是眼熟,忽尔恍然大悟,欣喜莫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是而已。
慕容蔷
慕容族人似都已不记得慕容家的家训,但我一直记得。
世无绝境,若无路可退不如另辟蹊径。
黄雀岛上我的书房,从慕容府建造初始就是宗主的房间。我初入此间,暗自心想这书房为何建在悬崖之上,若有外敌进犯,只消将前门一堵,人在其中则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一日无心,窥得机关,才知这书房之下别有洞天,竟暗藏密道,直通入海。密道中皮筏小艇,金银珠宝,衣裳被褥,甚是已化灰的食品瓜果却是一样不少。忆起我慕容世家,繁盛三百余年,从无性命之虞,灭顶之灾,祖宗竟准备至如斯程度,可敬可叹。
爹爹对我说过,绝境逢生,并非天运,只因早有准备。
彼年爹爹去时,将宗主玉版交付予我,命我与娘亲迁往黄雀岛。我那时懵懂无知,不解爹爹一番苦心,只想着早与娘脱离京城这是非之地,逃离那帮虎豹叔侄。来到岛上,见得爹爹旧年部属,才知爹爹早知会得今日,忧娘亲与我等在慕容族中无处容身,一直悄悄运作,将慕容族中私产转至外方,以生母之姓氏建立石氏商社,命令心腹暗中看管,奉持慕容宗主玉版者为主。只是天命难违,此事尚未大成,爹爹已先去了,但此番举动,仍是保我全家多年衣食无忧。
我自幼见这世间冷暖,无甚大智慧,却明白这世上之事,若想握在自己手中,须得未雨绸缪,用一切可用之人,行一切可行之事。
慕容世家,对我就如路边之草芥。但这世家豪族之名,却还有几分用途。旧派大臣,贵族青年听说慕容世家,总会兴起几分亲近之意。我虽在黄雀岛上,却从未与旧党断过通信。平日只须摆出旧时做派,不时提示贵族式微,士族没落,偶叹命运多舛,暗示流落荒岛之悲苦孤寂,那些旧式人物自会感同身受,待我愈发亲厚起来。
舅父官复原职,黄雀岛被钦定为中转之屿,少不得这帮遗老遗少鼎力相助。
我虽久居孤岛,对这世界大势,却看得分明。无论朝中现时哪派掌权,这风向,注定是要偏向革新一党。拉拢西洋友人,亲近新党人士,势在必行。
一日暴风雨后,我在悬崖下方乱石滩上无意发现一遇难兵士。外方军士擅自上岛,需以军法处置,我自然知道,但,与我何干?本欲唤岛民将他抬走,却无意间望见他颈上项链。
爹爹创建石氏商社之初,就安设机构,广纳信息,而我因此大受裨益,虽一日不曾离岛,这天下形势,也掌握了七分。机缘巧合,这落难之人颈上项链,我见过。
经纬党,新进涌现之维新党派,党员多为留洋归来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经纬党必成新派之支柱,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而带有月桂标志的项链,正是经纬党高层的标志。
我不知道这形容邋遢的普通兵士是如何与经纬党挂上联系,但既是可用之人,就不可放走。我遂瞒着众人,带他到岛上山洞休养疗伤。
那人虽衣裳褴褛,狼狈不堪,但双目炯炯,举止言谈甚是有礼,我心中更加确定,待他也更殷勤备至。
闲时攀谈,我也不似平日讷言内敛,而是对革新之事诸多褒扬,不时表现出对通商开放的莫大兴趣。他面露赞赏,偶时却陷入沉思,似有所感。
离别之时,那人问我:“阿蔷如此待我,难道就不怕我心存歹念,意图不轨?”
我笑答:“世上哪有那么多心存歹念之人,只要我以诚相待,相信大叔亦不会欺我。”何况,我袖中藏有慕容家家传匕首。
那人哈哈大笑,取下颈上项链予我,伐舟离去。
他自始至终没说出姓名,我也没问。世上之事本就难说,即使知他姓名,日后他若不愿助我,那也无可奈何;但此人心中若记挂恩情,自会回来。毕竟,黄雀岛,慕容蔷,是跑不掉的。
我拿着项链回到屋中,将之系于迢迢腿上,命人找来爹爹特制的鸟笼,把迢迢放入其中。
有些事若是做了,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回报;若是不做,一辈子就绝无回报。但我,从不惧怕等待。
……
小妹与我一母同胞,性子顽劣,蛮横骄纵,我与她自小就不甚亲密,可她之所求,我从未拒绝。
小妹要找天下最好的习字先生,我便请来广阳书院的张鸣声,他实则是爹爹心腹,负责掌管京城石氏商社多年。若冒冒然将其唤来,难免遭人猜疑,小妹的任性倒让他多了一条往来黄雀岛的借口。
小妹要学西洋的玩意儿,我立刻请来游历天朝的西洋学者。对西洋之一切,我早有自学,但慕容家的大小姐若是请西洋的先生未免不成体统,反惹得京中老臣不愉。现时小妹要请西洋先生,我如此大张旗鼓反显得爱妹心切,世人偶有非议不足为惧。于是,我便名正言顺与小妹一道学习。闲暇之时与这些洋人交谈,倒让他们对黄雀岛印象深刻,日后遇到熟悉的商社船只,他们也会指引至黄雀岛补充供给。
家中有这样一个任性的小妹,实是大好。托小妹之福,我黄雀岛与西洋人士交往也愈发紧密,但京中人却以为不过是小丫头闲时追求时髦之所为,那旧派人士与我依旧交好,有时更怜我操持家事,照顾幼妹艰辛劳苦,出言劝慰。
小妹年岁渐长,愈发出落得美丽动人,虽在岛上长大,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加之学习西洋文化,见识谈吐皆是现时京中贵胄所喜爱之型。如此美貌才情,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我因和母亲商量,让她带小妹上京走走。
我已有多年未出岛,自知黄雀岛必不是我人生永久之所,但此番却也不急。慕容族中长老对宗主之位觊觎良久,无奈久觅不见玉版踪迹,若是知道玉版在我手中,恐怕会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石氏商社羽翼未丰,仍无力与慕容族人对抗,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靠山,而通往这靠山的捷径,正是小妹。
多日后娘亲返岛,神色疲惫,说此次上京未为小妹觅得合意夫家,我温言安慰,心中却自有计较。小妹年纪虽轻,但姿容绝艳,加之慕容家百年豪族,要选择一门好姻亲却也不难,但要寻得一人能为我撑腰,助我与慕容族人抗衡,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却得慢慢斟酌了。
这时,张鸣声提出一人:任时穹。
我听过此人,他近年来战功赫赫,在朝中声名鹊起;留洋归国,维新人士,广受新党推崇;而任家亦为天朝第一商贾,财力雄厚。这样一人,确是为我达成心愿之最佳人选。
我决心已定,便嘱咐张鸣声仔细筹划此事。
小妹自京中回来,忽然嚷嚷着要学习西洋油画,这孩子心思活络,对何事都兴致盎然,我也不甚在意,吩咐寻找画师做她教习。
谁知这次她很是胡闹,先生换了三回仍不满意。我心中愠怒,觉得事有蹊跷,遂派人查询各个有名西洋画师。于是,我知道了徐子卉。
徐子卉,浪子徐彤。人称天朝第一西洋画师,京中贵妇对他趋之若鹜,谁手中能有一幅徐子卉的画,那可是极为光耀之事。他的画,现下是千金难求。
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凑巧。第二日我在岛上散步,见一青年手持画板,在一荫庇处作画。自黄雀岛成中转之屿后,岛上常见路过的外来商贾,若是平日,我早已转身回避,但那日我或是刚听得徐子卉的传说,对画师竟都有些好奇,不由信步上前。
走至近前,我见得那画师的画板,不由一愣。只因那画板下方刻有一处龙飞凤舞的雕纹,竟然和徐子卉惯用的签名异常相似。再看那画师,眉目俊朗,唇角含笑,一身西洋水手服,却更显风度翩翩,潇洒不羁。我心中已有了计较,走上前去与那画师攀谈起来。
待我看清他手中的画作,对画家的身份更是确定无疑。只是一幅素描,却足见画师独具匠心,功底深厚,难怪千金难求。在黄雀岛上多年,我虽挂着世家小姐的名头,骨子里却早是个惟利是图的商人,心知这随便的一幅涂鸦若是暗中交易,也价值不菲,不由盘算着怎样将他拖在岛上。
于是我装出不识他的模样,又搬出小妹,请徐子卉至慕容府上教授油画。听说这徐子卉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没想到他却答应得很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