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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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主的金环么?”他将它递过去。
玄乙默然将金环托在掌心,这坏蛋,偷偷把她的金环藏起来,还是怕她突然消失?
不过她这一次是真心不想消失,也不想离开,就在这泡影般虚幻的下界,她想和他渡过一段岁月。
她再度背过身体,眺望山下绿意包围的半座城。
第九十六章 雪满乾坤 下
风雪越来越大,她都快被雪花迷了眼,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小小的银月在天那边,映着漫天大雪,感觉特别不称。
玄乙试图用风雪去遮盖,却有点力不从心,不知为何,好像抬手都特别费力。
这趟回去后,该叫先生传授点术法了,她想看整个乾坤都被大雪覆盖。
不过以白泽帝君那惫懒性子,想必要找许多拖延借口。要不换个先生罢,不然成天跟扶苍在明性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也挺尴尬的。
如果要换先生的话,芷兮师姐和古庭师兄大概也会很久都见不到了,她挺喜欢他们两个,对比她一肚子黑云,他们俩简直从里到外都亮堂磊落,虽然刚开始大家闹了点别扭,但他们还是宽容地对待她,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这种君子。
捏完白雪泥鳅最后一只角,玄乙长袖一挥,将这些白雪小玩意全部放在巨大石碑的顶上,全送给他,她真是够大方。
她得回去了,齐南肯定会担心,在下界耗太久的话,好像专门是为了等扶苍一样,她才不要,显得多可怜似的。
不过好像累得很,头重脚轻,她试着想起身,身体反而慢慢软下去,跌在雪地里,被厚厚的积雪扑了满脸——真是苦彻心扉,她被自己的烛阴白雪苦得打了个哆嗦,想要将落雪收回,却无能为力。
意识开始远离,那团困扰她多时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延伸到了脑仁儿里,她脑袋发晕,满嘴苦得要命的烛阴白雪,偏偏连根手指也动不了,还有点喘不上气。不是这么惨罢?不至于罢?她觉得自己还挺好的,收拾收拾就可以回钟山了,现在这是怎么个意思?
恍惚间,似是有一道身影踏着风雪而来,玄乙眯眼细看,只是看不清。
难不成……?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随即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不由吸了口气,又一口白雪吸进嘴里,苦得她差点哭了。
“叫你别再受伤,你这条小泥鳅就是不听话,真叫我来火。”
一个甜美而熟悉的声音自风雪中细细传来,玄乙倏地一愣,怎么是他?神族下界这样森严的限制,他怎么下来的?
身影越来越近,少夷手里执着一柄轻飘飘的纸伞,上面还画了漂亮的花鸟图,这种伞挡一下春日濛濛细雨还行,他居然用它挡这么大的烛阴白雪,偏偏挡得还挺好的。他绛紫色的长衣被风雪撕扯得乱飘,踏雪一路走到她身边,低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九十七章 倦鸟归巢
少夷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目光充满了锐利的排斥,并不回避与他对视,在他面前,她向来藏得很深,露出这样直接的眼神还是头一次。
他反而笑得更深:“说来倒也是,扶苍师弟为你下界,你帮他了结因缘反而心伤复发险些陨灭,这一点咱们确实不大一样,我没你那么多顾虑。”
陨灭,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词也会被套在自己身上。
玄乙吁了一口气,松开他的袖子,声音平静:“你先走罢,今日多谢相救。”
少夷将被她揪皱的袖子抚平:“我从来不接受口头上的谢意,给我再亲一下如何?”
玄乙淡道:“我的命都被你捏在手里,还有比这个更重的谢意吗?”
少夷歪着脑袋想了想,失笑:“你竟又把我说的无话可说,哎呀,你这个小泥鳅。”
他拾起纸伞,慢悠悠合拢。此时风雪已停,天边银月变得极淡,晨曦幽蓝,他起身眺望一阵,负手道:“我已辞学,咱们怕是要很久见不到,你记得保住命,再出一次这样的状况叫我受到影响,我只能将心羽收回,随你陨灭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看了看玄乙,她重伤初愈,面色比平日里要苍白无数。
少夷眸光流转,轻道:“但凡下界了却因缘的天神,十之**回归上界都会放下前尘过往,痴心本就是天下间最无用之事,伤人伤己,你啊,早些回去罢。”
他御风而起,长袖如羽翼般一振,眨眼便看不见了。
玄乙背靠石碑,默然看着皇陵中弥漫的晨雾,心里不知为何,反而变得沉静而轻松,那些缠绕了她许久的喧嚣风声,都因为这次狠心而勇敢的面对,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和阿娘不一样,她是烛阴氏。
确实该回去了,她不会再去见扶苍,当然,或许他也不会想见她。
他们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变数实在太多,她给过他的伤害,如今也全部还回来了,那么到此为止罢。谁也不知道以后如何,可至少她得到过一份真正两情相悦的爱情,在这个浊气滚滚梦幻泡影般的下界,这些已经够了。
玄乙揭开袖子,烛阴氏伤口痊愈慢,胳膊上被他啃出来的痕迹还在,青青紫紫的一块,幸好她的胳膊还没长龙鳞,不然非把他一嘴牙崩坏。
她低头在那块痕迹上吻了吻,她爱的那个少年就让他这样安静地睡在坟墓里罢,她不去想另一个身为神君的他,不去想的话,感觉会好一些。
第九十八章 离恨海祸
日暮时分,钟山顶上的点点白雪被霞光映照得分外刺眼。
自钟山帝君伤势痊愈后,这座曾经被冰封雪埋在黑夜中的雄峻高山也终于显露其真容,犹如一柄尖锐的漆黑匕首,倒刺入苍穹。险峰层叠,万丈寒渊,间或点缀团团积雪,绿意极少,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严之感。
齐南正在山门处魂不守舍地兜圈,忽觉钟山外屏障被破开,紧跟着一道淡青身影自云雾飘渺中缓缓步出,来者身量修长,耳上两枚漆黑珍珠的坠子摇曳不休,正是清晏。
他像得了救星似的几乎扑上去:“小龙君可算来了!快!快!”
清晏被他拽得一路奔上台阶,有些哭笑不得:“齐南,她只是一梦千年马上要醒,你别这样一惊一乍,不会出事。”
齐南自己也觉好笑,可又止不住担心:“帝君不在钟山,我没有信心能安稳护得公主醒来,小龙君且快些。”
清晏被他拽着飞奔至紫府,破开云境,紫府内正是一派秋日清爽景致,万年不败的帝女桑在斜阳下飒飒响动,元詹殿上方清气横流,似吐息般,一会儿被纳入殿内,一会儿又喷出来,不停反复,果然正是一梦千年即将醒来的征兆。
清晏轻轻将月窗拉开,朝房内看了一眼,却见那层叠的纱帐间,清气犹如一只巨大的茧盘旋在龙牙床之上,玄乙的身影被包裹其中,安静地一动不动。
“不急,还得有一会儿。”清晏低声安抚旁边急得恨不得飞起来的齐南,扯了张水晶凳过来,“你快坐下缓缓,又不是生孩子。”
齐南长长吐出一口气,小龙君的到来让他稳了不少,当即轻道:“公主这一睡就是一千五百年,我本以为她千年之内便可醒。”
一梦千年的时间与资质息息相关,昔日一梦千年最久者,乃是上上代的青阳氏帝君,足足睡了三千年,公主睡上一千五百年,说明她资质上佳。对这一点,齐南确实挺意外的,他实在看不出公主有什么天赋。
清晏见他心有余悸,面色还在发白,便笑道:“我睡了两千年,也不见齐南你这样惊骇,果然偏心的很。”
齐南被他说的赧然一笑:“小龙君有玄冥帝君相护,自然不用我担心。帝君如今在下界剿杀魔族,这么多年也难得空回来,公主若是在这当口出什么岔子,我真是……唉。”
这小祖宗,他这条老命迟早被她操劳光。
第九十九章 天神职责
这一睡便又叫公主睡了五天。毓华殿里大约有精通占卜者,卜算出公主一梦千年醒了,这几日寄来的信更是如鹅毛大雪般悬浮在钟山屏障外,帝君们催促得火急火燎。
齐南估摸着,照这个架势,如果公主继续偷懒多睡几天,他们能亲自跑来钟山抓她,钟山帝君不在,他设置的屏障怕是挡不住毓华殿那些帝君。
可即便是钟山帝君在,也抵不过天地职责之重,下界大乱的非常时期,即便贵为烛阴氏,亦容不得他们的昔日任性。毓华殿催的这么急,必然是望舒神女的情况不容乐观,公主再有七千年就满四万岁,年纪上差不多,资质上更是最佳,天神职责所在,她必须义不容辞。
到了第六天上,齐南已经不敢派守卫出屏障巡逻了,据说寄来的信已经快淹到山门处。他听之任之地放着不管,往紫府去一趟看看公主的情况。
方走近元詹殿,便见清晏站在月窗下低头把玩一只白雪八角玲珑塔,这些年公主又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堆在月窗下面,被齐南细心地用水晶架一个个摆好。
“齐南,她上回心伤复发究竟是怎么回事?”清晏将玲珑塔放回架上,回头问道。
当年他结束了一梦千年,回钟山探望齐南,却不想玄乙也留在这里,她没有回明性殿听课,每日只在家中看册子,跟随父亲修习术法,倒也确实像模像样,要不是某次齐南说漏了嘴,他只怕还一直不知道她心伤复发的事。
齐南摇了摇头:“既然是叫公主痛苦的事,还是不提也不问为好,且给他们时间缓缓罢。”
清晏无奈地笑:“上回我问,你也是这句话,事情莫非与华胥氏扶苍神君有关?”
齐南只是摇头:“小龙君不必多问。”
清晏吁了口气,其实他更担心的是那个青阳氏少夷,玄乙幼年旧伤复发,那是必然陨灭的重伤,睡了两百年便无事,必然是少夷出手。
清晏想起那时玄乙吵着要去看翠河,他知道那时是回光返照,不忍拂逆她的心愿,便偷偷带她去了。在翠河畔,他遇到了青阳氏少夷,本以为他会因着两族的龃龉对他们行不利之事,谁知他只走过来看了看玄乙的伤,道:我可以救她,但你须得立誓保密。
他立下誓言,少夷便用自身两根凤凰心羽替玄乙将心伤盖下去,又道:我不会切断心羽结系,这条小泥鳅是我救的,她的命以后便是我的,你替我好好保护她,千万莫叫她磕着半点儿。
第一百章 无字天书
齐南对自家公主的恶性已经了若指掌,她说马上去,意思就是:等她吃完茶点洗过澡晾好头发挑好衣裳再马上去。
山门处的长车已早早备好,他亲自点了熏香放进紫铜小香炉里,添半包糖渍梅进白玉匣子,想了想,再把公主一千五百年前还没看完的册子放在座垫上。
上回这样替公主准备出门事宜,已是两万多年前了。
一切准备妥当,齐南跳下长车,却见清晏站在青石上眺望钟山屏障,隔了片刻,他低声道:“这屏障今日该撤了罢?”
齐南笑道:“这是帝君的意思,公主留在钟山一日,便须得架起屏障,不叫外客打搅她的清修。倘若她以后留在毓华殿,屏障自然要撤。”
清晏淡道:“他自己在长生殿关了那么多年,如今想把阿乙也关在钟山,简直荒唐。”
他抬手一挥,屏障迅速从中裂开,化为万千光点,下一刻纷纷扬扬如雪花般的信便扑簌簌落了下来,一眨眼淹没了大半个长车。他双目飞快一扫,奇道:“怎的还有一封两万多年前的信没接?”
他正欲将那封信抓起,齐南比他快了一步,抢先将信收入袖中:“想必是公主昔日同窗的问候信,我竟没注意,有劳小龙君。”
清晏无奈蹙眉:“齐南……有什么事要这样瞒着我?”
齐南勉强一笑,只听公主的声音自台阶上传来:“咦?怎么满地都是信?”
她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来,莹白的裙摆上金线绣的闭目之龙分外华丽,火红的狐皮披帛挂在胳膊上,发间金环熠熠生辉,木底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齐南叹道:“公主,你这个衣裳……”
玄乙摸摸软绵绵的披帛:“我衣裳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公主应当打扮得有点战将的模样才行。”
比如头发全盘上去,穿好软靴,袖子别那么宽大,衣摆别那么长,如果可以,再把墙上的剑挂腰上装装样子,那就更好了。
“这就是我的战将装。”她毫不动容,反手抱住清晏的胳膊,仰头笑道:“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清晏轻笑:“什么时候不这么粘我才是真长大了,走罢。”
齐南目送长车离开山门,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