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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最好的我们-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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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耿耿,给我起名的两个人各奔东西,把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交给一个外人。

    说要一直和我坐在一起的人又口是心非。

    我是个被丢掉的纪念品,又被捡起来纪念别人。

    我正在后座呜呜呜哭个没完的时候,车缓缓开到了我家小区门口。

    但我此时哭出了惯性,怎么都刹不住闸。

    “呜呜呜多少钱呜呜呜真的正好五十啊呜呜呜师傅你真专业呜呜呜呜呜呜……”

    司机师傅被我气乐了。

    “姑娘啊,先不用给钱,你慢慢哭吧。”

    他用烟酒嗓缓缓说出这句话,就像喊了预备齐,话音未落,我就开始号啕。

    司机师傅点了一支烟,没催我,也没安慰我,只是打开半扇车窗慢慢吐着烟圈,任我哭得东倒西歪,就跟一上楼真的会被我爸妈砍死一样,先给自己号五十块钱丧。

    等我差不多哭累了,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我用纸巾抹抹眼泪鼻涕,还在惯性地一抽一抽,还有点儿打嗝。

    连我都觉得自己这哭相过于真诚。

    “师傅,谢谢你,你真好。”

    “没事儿,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她跟你一样,每次开完家长会都不乐意回家。哭吧哭吧,小孩有小孩的苦衷。”

    我鼻子又有点儿酸。

    来自陌生人的体谅总是很煽情。

    “是不是觉得我跟她特像,所以就同情心泛滥了?”

    “哪能啊,”师傅哈哈大笑,“她要是像你这么败家,我早就吊起来打了!”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我家楼下有一堆不知道哪个邻居扔在那里的破家具,其中一面破破烂烂的穿衣镜正好发挥了作用。楼下的门灯坏了,我只能踩着大衣柜凑近镜子,然后举着手机,用屏幕的亮光来照自己,看看眼睛有没有红肿什么的。

    然后就听见背后一声惨叫和狂奔的声音。

    ……大晚上在室外踩在小垃圾山上对着幽蓝的光照镜子的确非常没有社会公德心,但是我也被对方的尖叫吓了个半死。

    无心再照,我只能随便拨了拨刘海儿,低着头上楼,拿钥匙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齐阿姨正在收拾碗筷,闻到炸带鱼的味儿我才忽然觉得饿了,非常饿。

    “耿耿回来啦?”她没有抬头看我,而是专心在收拾桌上的鱼刺,“要不要再吃点儿饭?”

    “要。”我的嗓子有点儿哑,齐阿姨听到之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猜我再怎么收拾自己,眼睛应该还是红的,掩饰也没用。

    幸而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很温柔地笑笑说:“那你先换衣服,洗洗手,我给你热饭。”

    “不用热了,拿开水泡泡就行,我喜欢吃水泡饭。”

    “行。”

    她转头就去了厨房。我突然很想谢谢她。

    可能是因为哭得太使劲儿了,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后脑勺隐隐约约地疼,有点儿缺氧。吃完饭我觉得不好意思,要去刷碗,齐阿姨和我争了半天,到底还是让我回去了。

    我破天荒地没有坐在书桌前装模作样,而是盘腿坐到客厅,跟小林帆比赛了最后一局四驱车。

    “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多男生都喜欢玩这个?”

    他使劲儿点头。他认真玩四驱车的时候,语言功能基本上是废弃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血液循环。

    “你说人为什么总要挤到同一条赛道上面去呢?就不能换条道跑跑?”我也没指望林帆这小屁孩儿能明白我在说啥,只是自己絮叨絮叨。

    “这是规定。”他炯炯有神地盯着车。

    我就知道他听不懂。

    “不过也可以不比,可以自己随便跑着玩儿,也没人非要跟你赛,都是自愿的。”

    这倒把我说愣了。

    直到我睡觉前,我爸还没回来,倒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妈打过来一个电话。可我没有接。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来跳去,然后终于安静下来。

    我睡得很安稳,也许是哭累了。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客厅的响动,是我爸回来了。

    应该是喝多了。齐阿姨去迎他,我爸不知道在絮叨什么,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没有提不该提的人,有没有回忆不该回忆的过去,我不得而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自己。

    确切地说,是五岁的我自己,穿着小时候最喜欢的嫩绿色的棉布连衣裙,胸口有一朵白色的花,枝条从胸口斜斜地穿过来,盛开在盘扣的领口。我爸爸牵着我,穿过家门口暴土扬尘的上坡路。那时候,我爷爷奶奶还在对我爸妈这对苦命鸳鸯实行封锁政策,我家住在动迁区的小平房,用我爸的话说,邻居都是破落户,孩子必须牵好了,否则随时可能丢失在卡车上的麻袋里。

    我被沙子迷了眼睛,一边揉一边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说,我们去接妈妈下班,然后去公园跟门口的忍者神龟照相!

    我笑得特灿烂的时候,看起来就会有点儿缺心眼儿。

    爸爸问,耿耿,你开不开心?

    我说,开心。

    爸爸忽然说,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我说不会的,我只要记得现在多开心,以后就能和现在一样开心了。

    我刚说完,忽然就在大土路上学着电视上的女战士希瑞一样,动作舒展而虎逼地摆了一个pose(姿势),特大声地喊道,耿耿,记住这一刻吧!

    然后我就忘了。

    忘了十几年,在一个梦里,突然想了起来。

    就像五岁的耿耿扔了一只漂流瓶,在时间的海洋里漂啊漂,终于,终于被十七岁的耿耿捡了起来。

    我是哭醒的。

    五岁的耿耿简直是个弱智。

    她以为开心是一种和游泳或者骑自行车没有区别的技能,一朝学会了,就永远不会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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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打探(No。137— No。140)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有小半同学刷地一下转头看向我。幸好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亏我这还是从后门进的,要从前门进来,估计一定很庄重。

    “免礼,免礼,”我点点头,“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轰”地一下笑开了。简单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余淮的桌子上。

    “我都听说啦。”

    “看出来了。听谁说的?”我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说,顺便把手套和帽子放在窗下的暖气上烤,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语气和神态都非常轻松淡定。

    “β。”

    我他妈就知道。

    “她还真是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啊,自己都找不着爹了,还有机会跟你讲八卦。”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说余淮可爷们儿了,两嗓子就把他妈吼跑了,你在旁边看着是不是特感动?嗯?你说话啊耿丽叶!”

    “耿丽叶?”

    “是啊,勇于反抗的余密欧和耿丽叶,你觉得这个称号怎么样?我昨天在被窝里想了一晚上呢,你要是觉得不错,我今天上午就传播出去。”

    “你要是敢这么干,今天中午我就让你和β化蝶,你——信——不——信?”

    我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拿出下午美术课要求携带的削铅笔刀,随意地在桌上划了两道,随意地朝她笑了笑。

    “再见耿木兰。”她跳下桌子转身就跑,就在这时,余淮穿着大羽绒服晃进了教室。

    大半个班级都回头行注目礼。

    余淮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抬手轻轻地一挥:“众爱卿平身。”

    那一刻,连我都觉得我俩很配。

    这种臭不要脸的念头只在我脑子里露了个脸,就灰溜溜地退场了。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剪了个头,很短的寸头!昨天大晚上的跑去剪头发?他当他是谁?爱情受挫的十四岁少女吗?

    “你……”

    “怎么样?”他坐下,给温暖的室内带来一股新鲜的寒气。

    “效果很……愤怒。”我实话实说。

    每根头发都很愤怒。

    “哪儿那么多事儿啊你,十块钱剪的头发还那么多要求。”

    我就说了五个字儿,怎么就要求了?

    “挺值的,”我没好气儿地说,“花十块钱剪了个二百五的头。”

    余淮大笑起来,脱下羽绒服,从书桌里掏出校服外套穿上,也没有继续接茬儿,而是拿出英语单词本背了起来。

    我也不甘示弱地拿出英语练习册,只是一道题也没做出来。

    耿耿同学,说好的“大气而冷淡”呢!为什么是你先开口搭腔?今天早上刷牙时想好的战术去哪儿了?

    整个上午我们俩都特别正常。上课时他低头做竞赛题,我继续保持专注的愚蠢;下课时我和简单闲聊,他和徐延亮扯淡。

    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昨天晚上家长会我没有跟踪过他,他妈妈也没有说过给他换男同桌。

    除了我们两个几乎不讲话。

    他梳着二百五的发型,我长着二百五的脑袋,安安静静地并肩而坐,没有划三八线,可是东西各归各位,他的胳膊肘和我的演算纸再也没有随随便便过界。

    只有张平在讲课的时候偶尔扫过我们这一桌,眼神有点儿探狗和关切的意味。余淮一如既往地不乐意听张平絮叨那些简单的例题,埋头做着自己的练习卷,而我会在张平看过来时,努力地朝他咧嘴一笑。

    笑完我就觉得非常委屈。

    我做错什么了?不就是跟踪了一下吗,我道歉不就行了吗,人都有好奇心,何况他瞒我的事情的确跟我有关系啊,冷战个屁,又不是结婚七年!

    所以当上午最后一节课一结束,我就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嗓音,冷淡地说:“同学请让一下。”

    余淮肩膀耸动了一下,可能是被我的装腔作势惊到了,但也没说什么,就扔下圆珠笔,默默起身。

    我出门后直奔楼上而去,把简单和β的呼唤抛在身后。

    二班就在我们五班头顶上。

    “同学你好,请找一下林杨。”

    不怪乎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爷们儿,因为我提着一口气,在问出问题之前绝对不能泄,否则就会像撒气的气球一样倒着飞回去了。

    林杨可能是刚睡醒,脑门上还印着红印呢,就哈欠连天地来到了后门。

    “你好像很困啊,身体还好吧?”我决定还是先迂回地寒暄一下,“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林杨被我这句话问得有点儿警惕,眼神中也没有睡意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像来表白的。

    或者卖保险的。

    “不是的,小姑夫,我不是来跟你套近乎的。”

    “小姑夫”三个字让他“腾”地脸红了,是从脖子根儿蔓延铺展的一片红,我从没见过谁能脸红得这么有过程感。

    “你好,你好,大侄女,”他没否认,尴尬地挠挠头,忽然眼底有几分狡黠闪过,“哦不,你好,侄媳妇。”

    我想,我此时也脸红得非常有过程感。

    “不,不开玩笑了,”我竟然在他面前像个憨厚的农民一样搓了搓手,“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是,是关于……”

    “关于我侄子的?”

    “胡扯!”我急得大吼了一声,二班有一大片人“刷”地回头看向我们,我在目光对焦之前拽着他的校服袖子迅速逃离,边跑边纳闷,这男生不是成绩很好的嘛,怎么有点儿二啊?

    背后有几个男生遥遥地在喊“林杨你吃不吃饭了”——估计他们看到的都是林杨和一个丧心病狂的女子携手狂奔的背影。

    走进食堂的时候,我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终于泄了气。

    我以前一直都和简单β搭伙吃饭的,来食堂的次数不是特别多,因为我们仨都觉得食堂不好吃,更喜欢在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偷偷摸摸地给学校周边的小饭馆和麻辣烫烤串摊子打电话叫外卖,然后一到中午就溜到学校操场的栅栏边,和栅栏外的小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食物从栅栏外递过来的时候,β忽然擦了擦眼泪。

    “真他妈像探监啊。”她抽噎着说。

    讲实话,对我这么保守又老实的姑娘来说,忽然抛下两个姐妹跑来和一个陌生男生单独吃饭实在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何况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林杨本来是打算跟我在避开人群的行政区讲讲过往历史的,在我吭吭哧哧地问出“你知道余淮初中的同桌……”这半句话之后,林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并表示这个故事“实在说来话长”。

    所以我们就来了食堂。

    “我很少在真正的饭点儿来过食堂,人真多啊。”我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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