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集-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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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血情也大笑道:“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要穿针引线……”
白雪正色道:“在下本以为人这一生有两件事情是任何人都可能碰到的,现在又多了一样穿针女红……”
“哦?”陆血情道:“哪两样又是什么?”
白雪叹道:“第一是讨饭,第二是坐牢。”目光中有说不出的萧索。
江湖中人快刀杀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可银子不是天上掉的,公门也不是摆着看的,这两样谁都不敢说自己能够不犯,谁都不敢说自己绝不可能。
陆血情道:“有道理。”
白雪微微一笑道:“阁下既没有坐过牢,也没有吃过百家饭,实在是幸运之极。”
陆血情叹道:“在下也是的确惭愧的很。”他没受过这两样,只因为他的出身,他一出生早已是什么都有了,从来只有他赏别人的,何来别人恩惠过他。
白雪默然不语,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竟完全不用去看伤口,只凭自己手上感觉飞针引线。
“好在我这伤口不算很深,更没有刺进胸膜内,要知道人的皮肤大抵可以分为三层,胸口肉较少,脂肪也不必太过修剪,只需要在皮下做足了功夫,对整齐了,最后缝在外面的线已经无伤大雅了……”白雪说话着,不一会儿,已将那近三寸长的伤口缝好,皮肤对的整整齐齐。
“终于好了……”陆血情虽未动手,只是瞧着,可却发现自己背上早已经湿了一大块,倒似和绝世高手大战了三百回合。
“还差最后一步。”白雪笑笑道。
陆血情道:“哦?”
白雪一边擦去自己胸口的血渍,又取了块干净的白布紧紧的盖在伤口上,再用加压的手法围着胸腔缠绕几圈,这是为了减少出血,他另一边嘴上说道:“我们还剩下多少酒!”
陆血情一直在心里数着的,道:“还剩两坛!”整整八坛上好的泸州老窖就这样流水般的逝去,实在可惜。
白雪豪气狂发,高声道:“正好,我们一人一坛喝光它!”
他居然要喝酒,还要喝这样的烈酒!
陆血情喃喃道:“可是你的身体……”
白雪踢开身上白布单子,踉跄下床,挑起一个大酒坛,仰头狂灌一大口,高声道:“儿须有名酒须醉,我这条命没准下一刻就被阳春取了去,又何必在乎什么身体?”
陆血情也被激起血性,也大大的喝了一口,厉声道:“白雪,今生交你这个朋友当真是痛快!”
热酒上头,热血上头!
火一般的热血,室内炭炉上青火更胜。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有个年轻人匆匆奔人,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那种和苍松很像的黄色,岂非是因为他就是借助这种掩护色躲藏在高树上严密监视道路过处的每一个人,只是此刻他神色显得很焦急,若没有极严重的事发生,他绝不敢这么样闯入陆血情的房间。
陆血情面色一变,他与白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说不出的沉重和严肃,他不等这年轻人说话,急问道:“有客来访?”
“阳春来了!”
果然是他,白雪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他来的可真快啊……”陆血情在心底呻吟一声,又大声道:“他在哪里?”
“在山庄碑牌前止步。”
“哦?”陆血情道:“他为何不上来?”
年轻人颤声道:“只因他说不想杀人,还请……还请过……少主子将白雪送出去……”他又偷偷的看了一眼白雪。
白雪面无表情,似乎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当年发誓要守护他一生的男人现在正在无情的追杀他,他身上那刚刚缝合好的伤口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疼痛。
疼痛使人清醒,可以看清楚很多早就该看清楚的人和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云湖鱼宫
“先礼后兵?看来阳春还不想和我拜月教现在起正面的冲突!”陆血情冲白雪道:“雪少请稍等片刻,我去打发他走!”
“不行。”白雪急忙阻止道:“没有用的,没见到我,他是绝不会走的。”
陆血情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声自屋外传来,陆血情面色一变,怒道:“他竟敢真的动手!”
此时,又一名穿着草绿色衣裳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奔进室内,跪禀道:“少主子,阳春出剑了!”
白雪叹道:“他等不了了,还是让我去吧,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陆血情的脸凝重无比,双眉拧成“川”字,双目如电闪。
手已握住剑柄。
他的手削瘦、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这样的手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他难道想去挑战阳春吗?
他出手了,忽然剑柄一动,已点住了白雪浑身上下十三处大穴。
“啪……”白雪直挺挺的倒在床上,他早已是虚弱不堪,就算是知道也根本躲不过陆血情的这番偷袭,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说不出的痛苦之色。
“不要……”
陆血情道:“我们是朋友!”
“不。”白雪道:“我们不是朋友,我没有朋友,也不该来找你。”
陆血情道:“我们是朋友,你应该来找我,只因只有我才有办法救你……”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可你不能死。”
陆血情的双手紧紧的握住白雪的双肩,大声道:“你还要报仇!你要讨回公道!”
“报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白雪的热血慢慢的冷却下去,眼神中剩下清明,澄清如碧绿湖的清明。
“我还要报仇,还不能死……”
陆血情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最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虽然三个时辰的时间不算很长,也总算是给了我一点时间,有了这些时间,即便是阳春来了也能挡一挡了。”
已是正午烈日,烈日如歌。
阳春就在烈日下。
烈日下就只有他一个人,碑石前,苍松下,蒙山里彷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剑尖在滴血,滴的是别人的血。
猩红热烈。
他的剑被紧紧的握在手里,苍白的手,冰冷的手。
他已经杀了二十八人,二十八条鲜活的生命倒在他的脚下,鲜血已经肆虐成河。
他的眼角没有一丝抽动,仿佛这些人的死与他毫无关系。
山风过处,烈日下竟有些寒冷。
他的眼睛忽然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感情,那是一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睛,仿佛是看见了死亡一般的寂寞和空虚。
他是否已经厌倦了杀人,厌倦了死亡,厌倦了这一切?
——这个问题不能答,岂止不能答。
简直是连问也不能问。
现在他要往前走,跨过这碑石,走进听涛山庄。
陆血情就在听涛山庄等他,用死亡来招待他。
死亡之花的怒放,阳春已经冰冷如死亡,苍白如死亡。
前方,还有无数的暗卡;前方,还有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
他单人单剑,已经闯过去了。
前方,正是云湖。
云湖是指在云里的湖,湖里本有水,碧波般的清水,水化作云,云又缭绕了水。
云是水,水亦是云,早已是分不清楚,又何必分得清楚。
一条九天之下的瀑布悬挂着湖边,声音即便是离得老远也能听到“轰隆隆”的巨响,从碑石走到云湖道路只有一条,一条平坦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正是一间茅屋。
屋顶、墙上铺盖着碧绿的爬山虎的茅屋。
阳春就这样来到了这样的一间茅屋前,他已经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听到一阵清幽的弦乐声。
这是三味线,乐声温柔婉转,风趣也异于中土乐器。
这本是东瀛的乐器,难道这附近有东瀛流莺?
渐渐的乐声已经近了,细听竟好似从云湖底下流转出来的。
忽然,又一阵巨大破水声,“哗啦啦……”居然真的有一艘奇特的大船从湖底缓缓升起来,湖水源源从底舱的洞眼里流出,船身也越升越高,最后停在了湖面上。
这难道是来自龙王水晶宫的龙舟吗,否则它怎么会从水底升起,出现在这虚无缥缈的蒙山之巅、云湖之中。
三味线犹在,乐声犹在,歌者犹在。
船首,正跪坐着一名樱花般的少女怀抱三味线低低操琴,她低首顺眉看不清楚容貌,只见穿着血红樱花般的和服,足履木屐,青丝披肩,乐声如歌如泣。
在她的身后是千紫万红,缤纷万般的鱼。
鱼很常见,可这么多的鱼并不常见。
只见那船上到处都挂满了扎着似鱼的灯笼,所有你见过的鱼,你想到的鱼,你没见过的鱼,你想不到的鱼,这里全部都有,还远远超出了想象的范畴。
船桅之间,都连着绳索,绳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一眼看去有鲳鱼、蝴蝶鱼、鳊鱼、胭脂鱼。。。。已是看不过来,更是数不过来,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犹如在最甜美的梦乡中才会出现的童话,甜如蜜的童话。
这是鱼宫,鱼儿的宫殿,本该属于深海,无奈却出现在了这样一个浅湖之中。
而这只是童话的开始,就在这少女浅吟低唱的时候,又从那鱼宫中跳出八条欢快如鲫鱼的小姑娘,她们的身上穿着彩衣,她们的脸上带着春天般的微笑。
她们快乐的如春天的天使,在春天的眼里是没有寒冰的,她们的眼里也没有阳春,她们只是跳着如玉般赤脚轻巧的推倒了那间茅屋,然后用原本茅屋的竹架骨子在原地搭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台子。
一个供给伶人舞者上台的台子。
她们的动作既轻快又熟练,看来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可偏偏她们的手却绝不像是经常干粗活的一般妇人般粗糙,她们的手洁白圆润。
她们搭好台子便垂首站在四角,一动不动。
此时,又有四个红衣少女欢快的跳下鱼宫,她们先在一块大青石上放下自己手里的竹篮子,又摆下满桌的樱花和酒肴,再将金杯斟满美酒。
花是樱花,如血。
杯是金杯,如贵。
酒是红儿红,醇厚。
人是美人,**。
然後就是一行歌伎手挥五弦,曼步走出鱼宫,走到台上。
鱼宫鱼宫,静静静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樱花艳丽
这时乐声中突又响起一声轻鼓,伊人幽幽,斯人渺渺,日虽大烈,可这鼓声却幽幽清凉,阳春又看见一个白衣人手提着鬼太鼓,幽灵般站在船头三和弦身后。
鼓声响过,天边竟飘来一朵黑云,将烈日遮盖的严严实实,地上天光蓦地黑了下来,风过处,阴阴恻恻。
这些人从何而来,又在唱些什么?
歌声悠悠,人也幽幽。
在唱:
“长相思,离恨歌。
天涯路,枉断魂。
神庙门不亡火,一笑倾世成画卷。
红海边缘雪纷乱。
罪孽渊,玫瑰绝艳。
彼岸花开黄泉门。
雪月不化,新月如镰勾看侧脸。
长相思,离断魂。
白雪如风如情人……”
歌声未歇,陆血情已走了出来,他是从云湖里走出来的,神态潇洒如仙人画卷,全身衣裳竟滴水不湿,而他走出来的时候,就似已醉了。
“樱花前,相思后,谁有肝肠看亡魂……”
陆血情已经醉了,不知是酒醉还是人醉,他已经醉倒在鲜花丛中,卧倒在美人膝畔,微合双眼,唇边含金杯。
琥珀色的酒,鲜艳的樱花。
樱花的美在于她的温柔,可谁知道樱花其实只有七天的寿命。
七天过后,落红化作春泥,任人践踏。
这本是秋天,秋天该赏菊。
黄艳的菊花远比血红的樱花坚强、勇敢和自信。
菊花象征的是男人,樱花更多的如温温柔柔如水姑娘。
陆血情的手里便有一朵樱花,一朵艳丽的樱花。
陆血情推开唇边的金杯,凝望着掌心樱花犹如望着最深爱的女人,低吟道:“你说,樱花为何这般美丽?”
阳春不答,他站立,手持剑。
握剑的手指节已经苍白,掌心绝对干燥、稳定。
陆血情并不期待别人能够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他只是叹道:“樱花的美,不仅是因为它的妩媚娇艳,更重要的是它只有七天的寿元,七天实在过于残忍,这种娇弱的鲜花经历短暂的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死在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刻。”
死亡并不可怕,只要死得其所,死的有所价值。
阳春终于开口,他说道:“阁下惜花?”
陆血情眉头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