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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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原本铁板一块谦让一团的杏花村,渐渐地就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向。
或许,真的叫金莲不幸言中了。在祖林边上动土修路,冲撞了神灵,堵塞了气脉,终于招致了报应,断送了杏花村几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和乐气氛。也许,杏花村从此将永无安宁之日。
傍晚散工的时候,人民有意磨蹭着走在最后。
柱儿在收工哨子响起来时,还招呼人民一块搭帮走。人民谎说要到路旁解大手,叫他先走。柱儿不知就里,就要等他。夏至上前推了一把柱儿,说啥事你都想掺合,这种事也能掺合么。柱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回道,我又掺合啥哩。夏至也不回答,扯着他就走。洋行和京儿朝人民扮着鬼脸,与夏至和柱儿搭肩搂背地走远了,把人民一个人丢在后面。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正躲在路旁树丛里,盼着这几个崽子快点儿走远了,好出来现身呐。这个人,就是四喜的闺女等儿。
第六章 大路弯弯1)
人民与等儿谈上恋爱,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当初,等儿见天儿盼着娘桂花托酸枣婆娘到山外去给自己找婆家的。桂花托过几次,酸枣婆娘也是满口答应,就是未见动静。时间长了,等儿就着急。她又不好意思跟桂花提,见天儿心下闷闷不乐的。直到有一天,等儿到村西的溪涧里洗衣服。正洗着呐,就见河面上游动着一条土蛇,顺着急湍的水流朝自己坐的地方冲过来。想是这条土蛇要从河西岸游到东岸去,一下了水,便被急流冲得没了本事,只得挣扎着顺水头儿斜斜地向东岸狂奔。等儿当时就吓傻了,想起身躲避,又两腿酸软得迈不动步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尖声狂叫。人民正好从河边杏树林里钻出来。听见等儿没有人声地叫喊,他知道出了啥急事,便几个箭步窜过来。土蛇已经游到了等儿的身边,被放在河水边的脏衣服挡住,正晕头晕脑地扭动着丑陋的身子,探着吐芯子的蛇头,四处探看着逃跑路径。人民一把抓住等儿的肩膀,把她硬生生地拽离了土蛇。等儿惊魂未定,像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人民的衣襟不放手。等到人民脸红脖子粗地挣开等儿的手,回身再去寻蛇时,那条土蛇早已不见了踪影。等儿吓得蹲在河岸上,不敢到河边去,更不敢去碰河水里浸泡的已经被蛇触到了的衣物。人民好说歹说地劝慰,等儿才战战兢兢地下到河岸,去收拾尚未洗净的衣服。同时,她还十分无理又荒唐地向人民提出一个要求,就是陪自己洗完衣服再走。人民看到等儿吓得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儿,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他坐在河水边,一边与她闲扯,一边等她洗完衣服。就是这次偶然事件,竟然拉近了两个娃崽儿的距离。以后见了面,不仅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感,反而越谈越拢,越走越近。到了后来,几日不见,还想念惦记得紧。京儿洋行们的眼尖,见他俩时不时地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就打趣笑闹。于是,他俩这才明白,自己已经踏上了多数人嘴里不敢讲心里又实在想的谈恋爱征途。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等儿才从树丛里走出来,上了还未成型的路基。人民“嘿嘿”地笑道,冻着你哩,我给暖暖哦。说罢,就攥住等儿冰凉的指尖,塞进自己胸前暖暖的衣襟里。等儿不说话,由着他。她还把头靠在了人民肩头上,深深地吸着人民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特有气息,如饮甘醇,闭目陶然。
人民问道,你娘还见天儿催春儿给说媒呀。
等儿轻轻点点头,依然没有搭腔。
人民愁苦道,你说,咱俩该咋办呀。你娘死活不同意,日子长了,肯定要给你找下个婆家的。咱的事不就黄了么。
等儿叹口气,说,我也不知哦。反正我想好了,不管家里怎样反对,我都要跟了你。就算是给我找个金窝银窝,我也不稀罕呢。
人民说,要不,就把咱俩的事跟我爹说了,叫他跟你爷讲。兴许他俩人有老交情,能跟你娘讲通的。要不,就叫凤儿嫂子直接跟你娘提说,说不定也能做通思想的。
第六章 大路弯弯
等儿幽幽地回道,够戗呢。我爹出去就不回来,我娘受了冤屈,我爷就一直顺着娘,由着她的性子,从不敢逆了她。再说,工地开工的时候,你爹领着人跟我爷对着干,好像俩人心里也都结下了梁子。这事是说不转的呀。凤儿又是跟你爹和木琴一溜儿的,家里人都记恨着,恐怕也是搭不上话呢。
人民拥着等儿边走边为难地道,那儿咋办呀,怎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撇下我,去跟人家过日子吧。
等儿半晌儿不说话。俩人默默地踏着路面上的石子坑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村的路上。
快到村口的时候,俩人不得不分开走了。人民拥着等儿,把她的手捧到自己嘴边,使劲儿地哈了几下热气。他又恋恋不舍地给她裹严了头巾,说,你别焦心哦,让我再想个稳妥法子来,一定得把你娘给说通了。要不,下半辈子我可咋活呀。
等儿回道,你放心呀,这辈子我跟定你了。挂儿当初跟胡老师的事,不也是闹得很厉害么。现今儿,还不是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只要咱俩不变心,再咋样闹腾,也是不怕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豁上脸面不要,跟你私奔去。看大人能拿咱咋办,还能掐死咱么。
人民有些激动了。他上前搂住等儿回道,是哩,不行咱就学你爹,一块儿跑出去过日月,永远都不回来,看他们能拿咱俩咋样。
正说着,路边树丛里传出一阵唧唧嘎嘎的嬉笑声。还传出一句,你俩胆子不小呢,还敢私奔。我这就跟你娘讲去,让她先把你俩的腿打断了再说。吓得人民和等儿“嗖”地分开,脸色干黄,泛蓝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瞅着树丛后两团灰乎乎的影子,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京儿和洋行嘻嘻哈哈地从树丛后钻出来,围着俩人连蹦带跳地转着圈子。他俩学说着刚才俩人说过的话,还做出用嘴巴使劲儿哈手指的动作来。
见是他俩,等儿又惊又臊,像受了惊的山兔,一溜烟儿地朝家中跑去。撇下人民一个人,继续遭京儿和洋行的捉弄笑闹。
人民气道,你俩跟俺们来着,想吓死人呀。真不够伙计。
洋行说,我俩没跟你呀,是在抓现行私奔犯的,好到桂花嫂子面前领赏呢。要不,咱仨现在就一块去,看看她赏会给我俩啥儿,又能赏你啥儿。
京儿插话道,赏咱一顿好话,再赏人民一顿笤帚疙瘩呗。
人民恨道,等我回家吃了饭,再找你俩算账。说罢,急急地落荒而逃。
在厄运降临之前的一段日子里,酸杏再一次经受着愁苦煎熬。这次煎熬,主要来自于俩娃崽子,就是叶儿和人民。
关于叶儿与京儿的事,酸杏早有耳闻。
茂生发冲天怒火的事,均被酸枣婆娘听在耳里瞧在眼里。于是,木琴家庭内部鸡飞狗跳的阵势,便如风一般传遍了全村,自然也就传进了酸杏一家人的耳朵里。酸杏很觉丢人,已不大到人面场上去凑合。闲来无事时,他就整日蹲在自家庭院里忙这儿忙那儿,心里烦闷得紧。国庆看着焦心,就劝慰他,说多出去遛遛,散散心,别闷出啥病症来。酸杏不耐烦地回道,哪就会这样娇惯呀,管好自己份内的事体就行咧,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哦。弄得国庆大为无趣,又不敢去招惹他。转过身来,他便直埋怨凤儿,嫌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好也就罢了,竟然又惹上了一身臊儿,弄得一家老少在人面场上灰头土脸地抬不起头。凤儿也知道这事办得急躁了,就不敢在国庆面前逞强犟嘴,只能静待时日长了,等事情慢慢淡化了,再想法子。毕竟叶儿是酸杏的亲骨肉,他自然不会像凤儿那么想得开。叶儿的婚事,就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见天儿压在酸杏心头上,难得有痛快的时候。
正是屋漏偏遭连阴雨。叶儿的事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人民的事又摆在了他面前。
第六章 大路弯弯3)
酸杏不是不明白,人民的确到了娶亲立家的时候了。他也是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四处托人打探。谁叫他偏偏看中的是等儿呢,俩人竟已谈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这本应是件好事,谁叫等儿娘桂花偏偏铁了心地要把闺女嫁到山外去呢。而且,等儿偏偏又是振书的孙女,乡邻间论起来,等于叔叔娶了侄女儿,差了一个辈份。真要成亲立家了,先就乱了乡规礼法,连一些亲属的称呼都不好讲说。振书自来就对这些繁文缛节在意得很。这也就罢了,叶儿与京儿的事,细细理论起来,不也是差着一辈儿嘛。尽管木琴一家对这样的关系不很上心。关键是,酸杏与振书之间已经起了纠葛。开工头一天的无奈遭遇,都把俩人推上了不尴不尬的境地。即使俩人事后都能想开了,恐怕在人面场上也是抹不开面子行不通路子的。这让酸杏直接陷入了两难境地。去托人说和,对振书不好搭话。不去说和,又安顿不了自家崽子。酸杏真正地犯了愁。整日的脑子里净是转悠着这些烦人心事,甚至在工地上帮衬着茂山打眼放炮,也经常心神分散,难以集中精力。
酸杏的烦恼苦闷,自然让平日少言寡语的弟弟酸枣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酸枣一直对兄嫂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管婆娘平日里怎样数说咒骂酸杏两口子,酸枣一直不敢吭气。但是,在他心目中,兄嫂对自己的恩情,是永世不敢忘记的。
工间休息的时候,酸枣见酸杏一个人远远地坐在人群边,独自吸烟。他就凑过去,与酸杏坐在了一起。
老弟兄俩吸着各自的旱烟袋,沉默了半晌儿。酸枣说,看你整日地焦苦,是为了叶儿的事么。
酸杏回道,不止叶儿哩,又加上了人民,难哦。
酸枣道,我知哩。娃儿娘见天儿嘀咕这些个事体,我嘴上不能讲,心里明情哦。
酸杏说,我家的事体,你不用担惊。虽是一时焦头烂额的,等熬过这一阵子,也就没事呀。万不可跟晚生娘斗气。
酸枣道,放心呀,就是娃儿娘常在人前背后地败坏你和嫂子。跟嫂子说说,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就好。
酸杏酸酸地一笑,说哪儿会吔,要是上心计较,还不得见天儿闹事呀。
酸枣又说道,是不是找个妥当的人,跟茂生拉拉呱。成与不成的,也好早做打算。像现今儿这么撑来晾去的,啥时是个头儿哦,还耽搁了娃崽儿们的亲事。先把叶儿的事安顿好了,省了份儿心思,再回头琢磨人民的事。法子都是想出来的,总会安顿好的。
酸杏叹口气道,我现今儿啥话也讲不出,跟谁也搭不上边了。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只能听天由命喽。
酸枣想了想,回道,要不,找个妥当的空闲儿,我去跟茂生讲讲。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想来不会跟我发火的吧。就算跟我恼了,也不会叫你丢脸难堪呀。再说了,京儿和叶儿都是好娃崽儿。成与不成的,咱也都心里有个数,早早另作打算,也不至于耽搁了他俩的婚事前程呢。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可真要害了俩娃儿呀。
第六章 大路弯弯4)
酸杏急道,你万不可去说哦。为这事,木琴都为难了,别人更是插不进手的。只能让俩娃崽儿自己解决好了才稳妥。
正这么说着,远处响起酸枣婆娘一叠声地喊叫声,叫酸枣过去,有事讲。
酸杏催他道,快点儿过去吧。我家的事体太复杂,你管不得的。回去也不要跟晚生娘闹饥荒。只要你家日子过安稳喽,就算替我省了份儿心肠了。
酸枣起身,离开了酸杏。刚走到婆娘身边,开工哨子也随之响起,工地上立时喧闹起来。
酸枣忙问,咋哩,有事呀。
婆娘回道,没事,干活去吧。说罢,自己扭身拾起地上的铁锨,加入到了干活的人群里。
酸枣明白,恐怕酸杏也早就明白了,婆娘见自己跟哥讲话,显得很亲近,心下不乐意,就有意支开酸枣的。酸枣叹口气,也赶紧去忙活自己的那一摊子。
自打上次婆娘被酸枣像扛麻袋一般扛回家里后,婆娘跟他大干了一场架。当然是婆娘卡腰蹦高地大吵大骂了一顿。酸枣就是一声不吭,却将身子死死挡在了大门口上。任凭婆娘怎样使横发泼,也休想溜出门去。婆娘使完了劲儿,出够了气,只得无奈地蹲在了家里。
酸枣对婆娘的迁就由来已久,婆娘也习以为常了。自打婆娘进门的那一天起,酸枣从没有恶声恶气地喊过婆娘一嗓子,更别说掴过一指头了。因了自己的身世遭际,酸枣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完整家庭。特别是婆娘又给自己生下了晚生,他更是把婆娘当成了自己的救星来看待。婆娘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