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2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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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人悦目的蝴蝶,已经不再是幼小娃崽儿们追寻捕捉的唯一对象了。他们把更多的兴趣,投放到了这种稀罕的猎物上。用细纱网自制一些捕猎的小网袋,奔跑跳跃在花丛野草间,全力追捕着数也数不清的蜜蜂。捉住后,把它装到盛有小半瓶水的瓶子里,细细察看着蜜蜂在瓶子里乱窜飞舞的姿态,碰撞瓶壁的可怜模样,跌入水中游泳挣扎的狼狈相儿,死后僵挺了的蜜蜂身体结构,以及花色的好孬、个体的大小等等。有时,他们还会相互比较,选出蜂王来,以抬高自己在崽子群中的身价和权威。被选中的,自是得意得要命。不炫耀上几天,是睡不好觉吃不香饭的。未被选中的,便毫不吝惜地舍弃了千辛万苦捉来的小个儿蜜蜂,再四处搜寻个腰圆体胖的被称之为蜂王的蜜蜂了。
经常就有娃崽子抹着大花脸,哭哭啼啼地奔回家里。他们眨着肿厚的眼皮,告状说,爷家的蜜蜂欺负人呢,专蛰我的眼皮,咱得去找门子呀。大人们便心疼地把崽子搂进怀里,使劲儿地擤鼻子,把黏稠肮脏的鼻涕涂抹在娃崽儿们细嫩却早已红肿的眼皮上,说道,使劲儿揉揉,也就不疼哩。过会儿,咱就去找门子,叫你爷调碗蜂蜜给你喝,好好养养咱的眼皮哈。大多的崽子便立时破涕而笑。后又冲出门去,继续搜寻着更大更好的蜂王来,以便找同伴们炫耀。
这蜜蜂,就是酸杏和酸枣老弟兄俩放养的。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京儿、人民和劳动商议的事体,并没有说过就撂下了。劳动回到部队,立即找战友联系蜂源的事。跟战友一说,就有胶东籍的战友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没用多长时间,便搞定了。劳动就打了厂子里的电话,叫爹酸杏尽快到青岛去一趟。
当时,酸枣的病症已经大有好转,能够做些轻便的活计了。婆娘依然不停地在主的圣像前替晚生祷告赎罪,家里依旧没有多大生气和活力。酸枣听后,就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哥酸杏快去,好赶在春暖花开时节,把蜜蜂放养起来。既为给自己找个轻便的活路,更为了暂时拯救一下这个行将败落了的家园。酸杏也不敢怠慢。他谢绝了洋行要送他去胶东的好意,一个人坐车赶到了劳动的部队。随之,又被劳动的战友送到了相隔不算太远的家里。
酸杏凭着自己的聪明脑瓜儿,再加上对这小玩意儿的好奇和喜爱,便学得上心又快当。在基本了解了蜜蜂的习性和管理的诸多环节后,他一个电话把洋行连同他的客货两用车叫到了学习地。人家顾及自己崽子和劳动的战友情分,以最低价格卖给酸杏二十箱蜜蜂,外带又免费赠送了十箱。洋行就拉着酸杏和这三十箱蜜蜂,轰轰隆隆地开回了村子。
遍野尘埃【九】(2)
蜜蜂刚运回村子时,酸杏和酸枣老弟兄俩把这些蜂箱连同箱内的小东西们稀罕得就跟什么宝贝似的。直恨不得把箱子齐齐地挪在自己床头上,睁开眼就能看到,合上眼也能把这些东西搂进梦里了。一时之间,酸杏似乎忘记了胶东人家关于养蜂场地的告诫。他们的要求是,蜂箱必须放置在山脚或山半腰南向的坡地上,地势要开阔,阳光要充足,还要有稀疏的小树覆阴遮盖些为好。他忘乎所以起来,径直把蜂箱拉进了自家小院里。因了蜂箱数量多而庭院小的缘故,他又自作主张地分出十箱来,叫洋行拉到了酸枣的院子里。意思是,把这十箱蜂白送给弟弟酸枣来养。
岂不知,一旦把箱门打开了,里面被憋了许久的蜜蜂就一股股地拥出蜂箱,瞬间便飞满了不大的庭院里。并漫出了围墙,飞到街面树丛中。吓得家人老小及街面上的行人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东躲西藏,却又无处藏身。
酸枣婆娘本来很静心地做着祷告赎罪的功课。叫这些小玩意儿一搅合,立时慌了神儿乱了分寸。她不得不紧闭了房屋门,趴在门板缝里紧张地向外窥视。祷告的心思,全被这些小东西占住了。
酸杏的家人更惨。女人害怕不说,苦的是娃崽儿。初时,小崽子们见了这么些漫天飞舞的小动物,自是高兴得很。他们不顾酸杏的呵斥和拦阻,肆意地追逐扑打。没几下,宝儿便首当其冲,挨了蜜蜂的一记毒针。宝儿还没哄好呐,金叶和怀玉又接连中招,闹得酸杏家里鸡飞狗跳哭声不断。女人一边关闭着门窗,一边凶神恶煞般地对了酸杏直发火道,你个老东西,咋弄回了这些个毒虫哦,还叫人过日子吧。快点送走哦,不的话,我就叫人民点把火给全烧喽。
酸杏也知道自己过于想要显摆了,大大地违反了操作规程,才弄到了这般局面。他赶紧把蜂巢的门暂时关了,叫人民从厂子里招呼来了几个年轻崽子,扎紧了裤腿衣袖,用纱网罩住了头脸,忍住蜜蜂无孔不入地叮蛰,用地排车把蜂箱悉数运送到了村东北角山脚下闲置不用的场院里,才使得俩家庭院暂时消停下来。
酸杏又叫人民给收拾出一间看护场院的窝棚,从家里拿来了被褥。弟兄俩便日夜轮流看护起这些心肝宝贝了。
酸杏还时时告诫村人,凡是用香皂洗过头脸的人,一律不准到蜂场里来。特别是那些个爱臭美的女人,不仅要用香皂洗头洗腚,还要涂抹上一层厚厚的雪花膏等物。这样的人,更是不能靠前的。若是蜜蜂误以为这些人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蜜源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净等着挨蛰遭罪吧。因而,除了男人们经常来光顾瞧热闹外,女人便很少前来观景。就连酸杏女人,也是从不踏进这块叫人担惊受怕的是非之地。老弟兄俩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毕竟酸杏学习养蜂技术的时间太短,经验不足。蜜蜂运回的不长时间内,便接连发生了两起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变,连带着损失了两箱宝贝疙瘩。
第一次,是酸枣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那天晌午,酸杏回家去吃饭,留下酸枣看护着蜂场。其时,正是群峰采集粉蜜的大好时段,有数不清的蜜蜂从狭窄巢门里涌进爬出的。酸枣也是好心,怕挤坏了这些小生灵,更怕因此耽误了采蜜的大好时光。他就自作主张,把巢门全部打开了,让蜂群更加顺畅地出入。
谁知,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个蜂箱前便起了祸乱。有本地成群的马蜂渐渐聚集在这里,跟蜜蜂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本地的马蜂个大凶猛,不顾一切地朝蜂箱里进攻,盗取现成的蜂蜜。蜜蜂当然不干了,群起而驱赶入侵的敌人,保护自己的劳动果实。这场殊死较量,最终以相对而言个小体弱的蜜蜂失败而告终。不到一个时辰,蜂箱前散落着一层厚厚的蜜蜂尸体,箱内蜡巢里的蜂蜜已被抢劫一空,蜂群数量损失过半。
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酸枣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怎样来制止这场惨烈地搏斗,对马蜂瞪眼攥拳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只蜜蜂惨死在穷凶极恶的马蜂身下,又被抛弃在蜂箱门前。直到酸杏水足饭饱后悠闲归来时,酸枣才扎撒着蒲扇一般的手掌,朝酸杏疾呼救命。
遍野尘埃【九】(3)
酸杏见此情景,也是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指挥着酸枣迅疾关闭了所有蜂箱的巢门,切断箱内与外界的通道。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巢门打开了极小的缝儿,叫等待外出采蜜和已负重而归的蜜蜂慢慢行进。此时,那只遭了劫匪的蜂箱里,早已面目全非。蜂王已死,剩余的蜂群已乱成了一锅粥儿。
酸杏叹气道,这巢门不能大开呀。开大哩,就有盗蜂来抢蜜。不仅蜜没哩,连蜂群也毁了呢。可惜了这箱蜂哩,用不得了。得等别箱里的蜂王成身喽,才能分箱过来呢。这蜜蜂的日月里,也分好人歹人呀。
酸枣懊悔得手足无措,说道,我本是好心好意的,谁想就闹出了这种事体。今后,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瞎摆弄了。
盗蜂事件刚刚过去了不久,又发生了一起逃蜂事件。把酸杏老弟兄俩折腾得堪堪喘不过气来。
已是过了晌午,酸杏把酸枣撵回了家。叫他在家里睡会儿觉,也顺带着料理一下家务。酸杏知道,酸枣婆娘替晚生祷告赎罪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家务事很少插手,只能靠着酸枣起早贪黑地抽空儿拾掇。
当时,酸杏也是刚吃过了午饭。困意袭来,他便躺进窝棚里迷糊了一小会儿。
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猛然听得窝棚外响起了一阵异常混响的“嗡嗡”声。初时,他还不在意。这种蜜蜂飞舞的声响,自早晨打开巢门起,会一直响到傍晚关闭巢门为止。平时,站在蜂场较远的地方,也能听到这种“嗡嗡”声。
渐渐地,酸杏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头。惯常这种声音是不会这么大这么急的。今晌儿的声音却不同了,如同狂风暴雨袭来了一般,大有掀翻了窝棚吹跑了家什的动静。酸杏一个咕噜爬起来,探头朝棚外一瞥,顿时就被惊呆了。
离窝棚不远处的一个蜂箱前,凭空里聚满了一个大大的蜜蜂球,在一点点地朝着蜂箱顶上滚动着。随着滚动的继续,就有一嘟噜一大块撕扯在一起的蜜蜂群滴落下来。在这个球体四周,横空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蜜蜂,并渐趋向着这个球体聚集靠近着,使得蜜蜂球越滚越大。球体终于移动到了蜂箱顶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体积又明显地大了许多。此时,整个蜂箱已看不见原来的木质板面了,全被黄黑相间的蜜蜂厚厚地包裹了起来。因了众多蜜蜂翅膀急剧地震动着空气,整个蜂场里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这种骇人的场面,酸杏是从未见过的。他已经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如何发生的,应该怎样才能制止。
正当他因惊惧惶恐而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个蜂球一下了散裂开来。就如一个水球忽然破裂,厚密的蜜蜂如潮水般散落在了蜂箱顶上,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峰尖。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刚刚散裂的蜂球在一阵蠕动震颤之后,猛地骤起一道斜线,朝蜂场北面一颗粗大的梧桐树激射而去。这道斜线由细变粗,最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蜂团儿。就如一块稀软的泥团,径直糊满了那颗梧桐,使得厚密的树身枝叶上粘满了如稀泥一般的黄褐色蜜蜂。
这个时候,惊呆了的酸杏猛然想起,胶东养蜂人家曾讲说过这样的例子,就是蜂王出逃了。按蜜蜂的习性,每个蜂箱中只能有一个蜂王。若是有两个以上,蜂王之间便会进行生死搏斗。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国只准一君”。蜂王出逃的案例极少,到底是蜂王之间争斗所致,还是有着其他不明的原因,那户人家也是搞不懂。但有一条,那户人家曾告诉过酸杏。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尽一些可能的法子,把蜂王逮回箱里,其余的蜜蜂才会乖乖地跟回到自己的蜂巢里。
酸杏明白过来了,却又无计可施。怎样招回蜂王,他实在想不出可行的法子。
酸杏毕竟是酸杏。他急中生智,一把把自己身上的汗衫扯了下来,整个地塞进了窝棚前刚刚搅了蜜的蜜桶里。他把这团粘粘缠缠的汗衫绑到一根长长的竹竿子上,光着膀子,住着拐杖,瘸瘸拐拐地奔到梧桐树下。他翘起脚尖,把那件沾满了蜂蜜的汗衫递到蜜蜂密集处,想用蜂蜜把蜂王引诱过去,再送回早已空了的蜂箱里。可气的是,不但蜂王不上当,连同这些数也数不清的蜜蜂也是不理不睬。它们依旧在围着不见踪影的蜂王追逐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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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有村人听到了异样声响,出门察看,便见到狼狈的酸杏正在奋力地拯救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声吆喝,便有数人跑了过来,替下了大汗淋淋的酸杏,帮他招蜂回巢。有人还忍不住大声喊叫着,想把这些不听话的小东西们轰回窝巢里。一时之间,梧桐树下又聚集了十几口子人。
人们正热闹着,不知是这种不谐和的声音惊动了蜂王,还是蜂王没戏耍够,仍旧要跟这帮人嬉闹一通儿似的。梧桐树顶的枝桠间,浓密的蜜蜂再一次开始躁动,声响逐次增强。忽地,一个小蜂团悠然升起在树冠上方,略一停摆,便毫不犹豫地向着北山方向飞去。后面立时连带起一缕黄褐色的烟云,如飞带子一般飘向了北山脚下。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梧桐树顶,不见了蜂群,立时清净下来。
人们立即紧追过去。酸杏跑不动,只得敞开了嗓门儿声嘶力竭地嚎道,瞧准了落处,快跟着,万不敢丢了呀。
有眼尖的人,紧盯着那道黄云不眨眼皮。半晌儿,有人欢叫道,放心呀,这回可跑不了了呢,蜜蜂全落进神庙子里啦。就有人高声喊道,快去找振书叔要钥匙吔,开了庙门才好捉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