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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不灭的村庄-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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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仔怯生生地问过几回匆匆而过的服务员,银行叔是不是在店里,都没有人顾上理睬他。

    杏仔的举动,早被香草爹瞧见了。他倒背着两手,昂着尚未褪尽田野风霜的脑壳儿,翘着一小撮刚要留起的山羊胡,径直奔杏仔而来。他的小眼睛里射出警惕的目光,盯看了杏仔片刻,很是威严地问杏仔,是吃饭呀,还是寻人呀。

    杏仔马上说,要找银行叔。

    待香草爹问清是杏花村来人,要找银行的,便一脸不悦地回道,现今儿正忙着呢,顾不上待你。先在大厅里候着吧。说罢,扔下杏仔,依旧倒背着手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道,又是来蹭饭要吃的。

    这话,正让杏仔听了个正着。杏仔哪叫人这样瞧不起过。他的脸“腾”地红了,就如同自己做下了啥样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剥光了衣服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般地难受。他啥话不说,转身就朝店门外疾走,迎头撞在了一个精干壮实的妇女身上。

    杏仔道歉的话还没出口,那妇女反倒先自开了腔儿。她说道,哎,这不是杏花村木琴家的娃崽儿么,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在你村人开的店面里,还真不敢认了呢。

    这妇女,就是北山一村的沈玉花。此时,她已是北山一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北山镇继木琴之后的第二位女支书,成为全镇赫赫有名的两个女强人之一。

    跟在她身后一位戴眼镜挺着如七个月大身孕将军肚的中年人接道,木琴可是个女能人哦。这娃崽儿看来也不是个弱角儿。

    沈玉花问杏仔,你娘好么。

    她把杏仔当成了木琴的亲生娃崽儿。

    杏仔回道,好呢。

    正说着,银行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地跟沈玉花几个人打招呼。他把那位戴眼镜的胖肚子叫戴主任。到了跟前,见杏仔也在,他惊喜地道,咋不进去呢,快进里头去。一会儿忙完了,我还有话问你呢。说罢,他撇了杏仔,忙着招待沈玉花几个人进了一个单独的雅间里。又是倒茶,又是催菜,立时忙得脚丫子朝了天。

    杏仔原本要走的,乍一见到银行,倍感亲切。又听他说,要有话问自己,便不好执意离开。他硬着头皮进到了里院,又碰到了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香草爹。香草爹还不识趣地盯着杏仔道,咋进到里边来哩,不是叫你在外面候着么。

    杏仔没好气地回道,是银行叔叫进来的。他有话要对我讲呢。

    香草爹不再吭气,也不理睬杏仔。他嘴里含着一杆旱烟袋,自顾自地摸弄着爬在身边的一条黑盖大狼狗。

第九章 一地杏黄6)

    总算香草出来了,见到杏仔自是欣喜。她把杏仔让进居住的屋里,又是倒水让座,又是寻糖果给他吃。她还说道,你先垫垫。等外面安顿差不多了,再叫厨房给弄点儿吃的,就跟俺们一起吃饭。

    杏仔仔细打量着屋里。是两间通屋子,中间没有隔墙,只有一个布拉帘半掩半遮着。这两间通屋子既是待客的场所,也是俩人起居睡觉的地方。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柜占了屋子四分之一的空间。正面摆放着一个小组合柜,上面堆放着凌乱的家什物件,好像长时间都没有整理过了。靠门的这边摆放了一组单人沙发和一张三人沙发,都是人造革皮包裹起来的。一张大茶几迎门安放着,把屋地排得满满当当。

    杏仔只对了组合柜上那台电视机感兴趣,眼盯着灰色的匣子直发呆。香草见状,便打开了开关。里面就出了黑白画面,正在播放着动画片,是《铁臂阿童木》。现今儿的村子里,只有洋行家有台录音机。其他人家大多是收音机,还从没见过电视机的。顿时,杏仔被稀罕好看的画面吸引住了,早忘记了肚里饥肠咕噜的响动,全身心地投入了见所未见的画面和剧情里。

    不知何时,银行进了屋子,说,饿了吧,快叫你婶儿弄点儿饭,我也饿草鸡哩。

    不一会儿,香草端来了两盘没动几筷子的红烧鲤鱼和烧鸡,又送来了新炒的热菜,还拎来了几瓶啤酒。香草道,这鱼和鸡都没大吃,咱不吃了就可惜哩。杏仔不嫌吧。

    杏仔见了鸡鱼肉菜,刚刚忘记了的饥饿感又泛了出来。他忙说道,嫌啥儿哦,这么好的东西,咋敢扔掉呀。

    香草又喊来了蹲坐在院子里的爹。老头子见茶几上放着啤酒,就不大高兴,说,谁愿喝这尿汁子吔,还是老白干有味儿呢。说罢,不客气地从门后酒箱子里摸出一瓶白干酒,用残缺不整的牙齿咬开瓶盖,“咕咚咚”地倒了一大杯子酒。他也不知谦让,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香草边用起子开啤酒瓶盖,边问银行道,今儿,老沈咋请起信用社戴主任了,又要搞贷款么。

    银行回道,是哩。听几个人讲说的意思,可能还是笔挺大的数目。连戴主任都不能作主,要帮她往上边跑门路呢。说是要搞个啥厂子,好像也跟水果有关的,规模肯定不会小。

    香草犹豫着道,咱是不是也找找戴主任,贷点儿款出来。等熬到年底,镇上结算时就好了。

    银行道,贷款就得还利息,到头来还是个愁。回头再讲吧。

    席间,银行就劝杏仔喝酒。杏仔头一次喝啤酒,觉得稀罕。入口也没有辛辣的滋味儿,就放下心来。随了银行的劝说,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上了。

    银行一个劲儿地打探村里的人事,又是地里的庄稼长势,又是加工厂的经营效益,再就是东家的人事,西家的琐事,等等。问得最多的,还是四方在村里开办的店面经营得咋样。

第九章 一地杏黄7)

    据杏仔讲,四方在柱儿原有店面基础上进行了改建,接续起了西面那间残壁断墙。又朝南一拐,建起了一排西屋,整治出一个齐整的小院来。有厨房,有单间,有大厅。地方虽小,却样样俱全。因了仙人庙的存在,山外前去烧香供神的人接续不断。中午,大多是在他的饭馆里就餐。更多的是村里年轻崽子,在加工厂里挣点儿钱来,多数不愿悉数上交家人。偷摸掖藏地存起点儿来,偷跑到四方饭馆里凑份子,人模狗样地喝啤酒捞肥肉。有些人家来了客,没时间炒菜做饭,也到店里坐上一坐。既是帮个人场,也算高规格地待了客。饭馆又在村子里,很多蔬菜都是自己专意种植的,米粮也应有尽有,成本低,花费少,生意上也能对付得过去。

    银行认真地追问,杏仔有条不紊地应答,把个村子里的事体,特别是四方的生意讲了个有来道去一清二楚的。连银行都很惊讶,觉得杏仔一时之间不像个娃崽儿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成熟的大人一般了。

    末了,银行低声嘟囔道,四方哥好,我也安心了呢。说罢,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一抹阴郁的神色。

    香草插言道,杏仔,你来有事么。

    一句话,提醒了银行。银行也问道,是哦,有啥事么,就跟我讲。能帮上忙的,我不会留了力气呢。

    杏仔踌躇了一下,低声回道,也没啥事。就是家里没啥农活,想出来逛逛,散散心,顺便探听一下我爹在外干些啥儿呢。

    银行和香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出来,家里人知晓么。银行还加了句,家里出啥事了么。

    杏仔点点头,又顺口说道,啥事也没呢,是我爷叫出来的。

    银行两口子稍稍放下心来。银行道,茂响哥先前还经常来店里坐坐,都是外出路过的时辰。到如今,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哩。我也不知他在哪儿呢。

    杏仔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强装出来的老练举动遮掩过去了。他说,也没啥儿吔。寻到寻不到的,也不碍啥事。主要想出来见见世面,过几日就回哩。

    吃过午饭,杏仔想走,被银行拦下了。银行的意思是,既是没啥急事,到哪儿也是玩,还不如先在他的店里耍够了,再去别地儿逛。杏仔答应下来,便在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杏仔匆匆地吃了点儿饭,就执意离开了饭店,不知去向了。

    茂响是在杏仔出走四天后回到杏花村的。他的到来,把早已乱了套的茂生家和翻了天的村子引向了更加乱套更加翻天的地步。

    知道杏仔莫名其妙地外出,至今不知所踪的消息时,茂响正溜达在西山坡那条白石线上。

    他午饭后回了村子。满月到加工厂干活去了,家里空无一人。他胡乱地吃了点剩菜凉饭,就扛着锨镐,拎着柄小锤子和一只装化肥用的蛇皮塑料袋子,急匆匆地出了家门。他直奔到西山坡下,走走停停地围着那条白石线转来绕去。不时地蹲坐下来,叮叮当当地敲上一阵子。砸下一堆整块的石子,再专意挑选一些色泽纯净的石子,装进随身的袋子里。有时,他还要费力气地用锨镐顺着石线朝地里挖掘,察看石线没入地面的深度。

第九章 一地杏黄1)

    正是这个时候,刚刚从山外赶回的茂生,听到村人说,有人瞧见茂响回来了。他便顾不得歇脚喘息,径直寻着他的影子追赶过来。

    几天来,茂生就如过了几年一般漫长的时光。人黑瘦了许多。颧骨高耸,腮帮子下陷,眼神黯淡,胡子拉碴,声音沙哑,整个一副邋遢落寞的狼狈样子。

    杏仔出走的当天,茂生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瞧见他留下的纸条。中午饭的时候,只有他跟金叶爷俩吃饭,不见杏仔的影子。他还以为,这些天俩人正在相互赌气暗斗,杏仔又要避开俩人碰面的时间,过会儿自己一个人回来吃饭呐。

    到了晚饭的时辰,依然不见杏仔回来,茂生就有些撒急。这两天,木琴又跟茂林到山外跑原料市场去了。京儿也带着几个崽子,到山外的合同果园里指导去了。家里只剩了茂生和金叶。到了快睡觉的时辰,还是没有见到杏仔回来,茂生真的沉不住气了。他把金叶安顿睡下了,就跑到村子的大街小巷里一气儿瞎逛。就连村外暂时已闲置了的场院窝棚也寻了个遍,就是不见杏仔的影子。茂生真的害怕了。什么情况可怕,脑子里就转悠什么;什么后果严重,心里就思摸什么。到了后来,他啥也不敢想了,情绪失控般地四处砸墙叫门,把平日里能跟杏仔玩耍在一起的人家寻了个遍,就连平日里从不踏进大门一步的屋后酸枣家大门也被“乒乒乓乓”地砸开了,依然不得一点儿消息。他的慌乱举动,惹得一些人家的大人也不敢睡了,都穿了衣服随出门来,帮着四下里寻找吆喝。

    此时,四方饭馆里还有几个崽子在玩着扑克,闹腾着谁要输了谁就得请客。四方因了这几个崽子的搅合,不能关门,也在陪着烧水斟茶伺候着。见到茂生一行几个人来找杏仔,他们也是着了忙,相互打探着杏仔的去向。

    这时,柱儿听到村子里有寻人的动静,也忙不迭地尾随过来。见众人为了杏仔的事傻眼无措,就说道,去问我娘了么,她会不会知晓哦。

    茂生愁道,谁知哦。

    随即,茂生似乎想起了满月前不久曾对他讲说过的话,一拍脑门儿道,都急慌了呢,就忘得死死的了。该死,该死呢。

    柱儿扯起茂生,就朝满月家奔去。

    敲了半天门,满月慌慌张张地穿衣跑出来。她吃惊地问道,是咋的啦,深更半夜的,吓死人哩。

    茂生也不进家门,站在门外就把杏仔失踪的事讲了,问她是不是知晓杏仔的去向。

    满月自是惊讶。她说,不知哦,这些日子,他从就没来过呀。

    接着,她就把前些日子杏仔找她打探茂响的事情,前前后后讲说了一遍。她讲得非常仔细,连杏仔当时的表情神色都一一翻讲出来。意思是能给茂生提一个醒。

    这时,酸杏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遂不顾家人反对,瘸瘸拐拐地奔了来。听了满月事无巨细地讲说,他插话道,甭用急慌了,杏仔一定是出去寻茂响了呢。

第九章 一地杏黄2)

    满月急道,连我都不知他的落脚地儿,杏仔能到哪儿去寻哦。说着说着,腔调里带出了一丝哭音。

    她越是这样,越发引得茂生焦急心慌。

    茂生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他一遍遍地自言自语道,这可咋办吔。崽儿他娘不在家,京儿也没回来。他身上又没揣几块钱,吃住可咋办哦。不会窝屈在野地里饿肚子吧。他人还小,又没出过远门。要是丢了,可咋跟茂响交代哦。

    酸杏安慰道,甭急慌哦。杏仔不是别的崽子,从小就人小心大鬼点子多,不会丢了的。咱还是像那年的法子办,没错呀。现今儿天也晚哩,寻不得。等明儿天一亮,就叫凤儿发动人手,到山外打探去。不会有事呀。

    接下来的两天里,寻人的事便在凤儿的亲自操持下,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完全是当年尚还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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