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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不灭的村庄-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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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响始终记着茂生的话语,就是不失时机地笼络他,讨好他。茂响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就算杏仔的心肠是块石头,也要把他给捂热捂软喽。于是,茂响就经常找到一些理由和借口,逮住杏仔。一见到他,便堆起满脸笑容,热热地问候,柔声细气地拉扯。同时,又是隔三岔五地偷塞给他好吃的零食,又是给他讲一些天南海北的见闻。有时,茂响把肚子里那点儿存货倒腾净了,就现编现卖,随意地把道听途说来的有影没影的人和事,再添枝加叶地贩卖给杏仔。

    渐渐地,杏仔不再冷待他,厌烦他。时间一长,杏仔反而愿意听茂响的胡诌乱扯,愿意跟他交接闲谈。有时,他觉得,自己知晓的东西和见闻,并不比棒娃差,甚至比他知晓得更多更广。棒娃毕竟只是在小小的县里面转悠,哪比得上茂响天南海北四处游荡的地方多、世面大、见识广。因而,他渐渐把羡慕的心肠从棒娃爷俩身上转移到了茂响的身上。虽是这样,仍然难以彻底平息杏仔心中业已渐起地浮躁和悸动。

    在平常日子里,杏仔起早贪黑地跟随茂生忙这儿弄那儿,很少有闲空儿疯野,也很少有人能够陪伴他玩耍。棒娃见天儿跟茂林四处游走,很难见到他的身影。冬至也被爹四季带在身边,下地劳作,整日禁锢得像个鳖孙儿一般。要是按照往日情形,四季是拿冬至没法子的。冬至在家属老么,平日里娇宠得紧了,脾性就骄横些。再加上他平时毫无根由地花言巧语,深得四季两口子疼爱。冬至便可以在家中称王称霸,在外边得便宜就卖乖。下学后,四季两口子发觉,如此下去,怕是管教不了他了。俩人就以答应送他进部队来诱惑和要挟,把他紧紧拴在了裤腰带上,不给一点儿的空闲,藉此收敛他的野性。

    平日里,杏仔没事时,大多与酸枣家的晚生厮混在一起。或是打渔摸虾,或是捕鸟掏巢,不让一丁点儿的空余时间lang费了。

    晚生根本就没有上初中。小学一毕业,他的一生学业也就自行中止了。胡老师一直深以为耻。他还想再教晚生一年,不管费多大力气,也要叫他上完初中再说。晚生当然不干,威胁爹娘道,你俩要是再把我送进“胡阎王”的手里遭罪,我就跟你俩拼命哦。酸枣两口子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晚生的主张。俩人又管束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家里家外地撒野闲逛。整日无所事事,还到处惹事生非。

    其实,杏仔与晚生并不是一路人。杏仔所以能与晚生早晚地搅合在一起,实在是没有了可以时时交往的人而已。尤是这样,杏仔也能把握住自己。他尽心尽意地跟随茂生,赶做着家里家外的各路农活。只有闲余时间,才跑去找晚生玩耍。大多的时候,都是晚生主动跑来,找他游逛的。渐渐地,杏仔尚未安稳的心思,便被搅得一团麻乱。特别是酸枣婆娘有意无意间地插嘴探询,更让杏仔没了主心骨儿。

第九章 一地杏黄3)

    酸枣婆娘依然喜欢多嘴挑事。因了往日里结下的怨结,她从不踏进木琴家半步。越是这种完全封堵住了的隔阂,越是让她对木琴家里的一切情况产生了莫名地好奇冲动,越是想要知道个一清二楚。目前,能够满足这种好奇心的唯一渠道,就在杏仔身上。每每杏仔来到她家里,婆娘就会抓住一切时机,探问木琴家内的种种动向和内情。杏仔又是个有心计的崽子,很少说及家里的隐秘私闻。往往推脱了事,一问三不知。实在推脱不了的,就默不吭声,装傻充愣。酸枣婆娘不能如愿,就改变了策略,时常关心起杏仔与茂响的关系上来。

    有时,她问杏仔,是你大爷好呐,还是你爹好。

    杏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就不吭声。

    酸枣婆娘又引诱道,平日里,是你大爷对你关心得紧呐,还是你爹关心得紧些。

    杏仔胡乱地回道,都好,都关心得紧呀。

    酸枣婆娘还是不满意,再问,你整日帮你大爷干活出力,一点儿也不帮衬着你爹。他乐意么。

    杏仔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愣怔了半天,不知怎样回答她的话。

    酸枣婆娘见杏仔不吭气,就又说道,他毕竟是你的亲爹吔。哪有不帮自己的亲老子,反去帮不相干的外人干活的理儿呀。

    杏仔也被弄懵了。是呀,茂响是自己的亲老子,茂生木琴仅是自己的亲伯娘而已。与茂响比较起来,自是差了一大截子。

    酸枣婆娘又乘胜追击,说,你大娘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爹娘哦,一扎不如四指近呢。到了关键当口儿,像盖房娶媳妇的时辰,差一层皮儿也不行呀。现今儿,你大爷正缺人手,就巴结拢络你。一旦不用人手咧,恐怕就要分出远近冷热了呢。

    类似的话语,时常撞击在杏仔小小的心空儿里,让他很是难受。弄不清婆娘说出的话对还是不对,到底听还是不听。于是,他便常常在心里暗暗比较起茂生和茂响俩人的好孬优劣来。比较的初步结果是,茂生对自己的确是好,就是要把那么多繁重活计安在自己身上。而且,这个“好”,也的确让他怀疑其中是否藏着奸诈。

    由此,他联想起小时候,不管兄弟们闯出了啥样祸事,茂生虽是各打五十大板,但里面的轻重差别还是有的。特别是钟儿的好吃懒做,茂生却依旧喜他喜得了不得。自己所以得到茂生的疼爱,也仅是因为自己能为他搭帮干活罢了。

    这么想下来,他心里就渐渐泛起一层委屈来。原先强装硬憋住的情绪,不经意间便稍稍流露出一些来。或是一整天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不说不道。或是说话很冲儿,时不时地堵茂生几句嘴,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茂生哪会想到这些。他还以为,是自己安排的活计紧了,把杏仔累焦了。他便及时地给杏仔减压,放几天假,让他轻松轻松。

    如此几次,杏仔在心里越发认定了,这是茂生心虚的缘故,才做出个样子给自己和外人看的。心下越加焦躁烦闷不已。同时,他又发现了茂生身上隐藏着的可恼可恨之处来。安排自己活计时,就像他杏仔应该干似的。对星期天回家的钟儿,却是心疼呵护得让人看不过眼。有时,他甚至觉得,茂生原先体现出的种种可敬可爱之处,统统变成了虚伪狡诈的可疑之处。所有的“好”都是装出来的,是为了哄骗自己的。

    这个时候,处于青春期萌动开化的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亲爹茂响,想起了他对自己时时处处表现出的种种可怜又可亲的举动来。此时的杏仔,已不是先前那个单纯而又沉稳的杏仔了。他的心思已活,心空儿已乱,心窍已开。渐渐由单纯到懵懂,又向着成熟阶段迅速成长着,发展着。

第九章 一地杏黄4)

    茂响已经陷入了喜忧搀半的境地里,焦头烂额,分辩不清了南北东西。

    此时,在杏花村里,厂内厂外,村庄院落,到处洋溢着一种久违又曾熟悉的愉悦气氛。一如几年前,村人日里争盼着杏款,夜里又愁着藏掖票子,在惊喜与惶惑间度过的那些个舒心又忐忑的日子。

    果脯加工厂经过了一年地艰难起步与苦心经营,终于有了出人意料的好效益。结算下来,剔除所有开支费用,特别是员工工资,还略有盈余。村人在厂里上班,按工种岗位来设定工资薪水,每月均能得到五、六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的劳动报酬。这已经让村人享有了不曾有过的满足感。在这么个深山老林的弹丸之地,村人祖祖辈辈都是日里夜里靠倒腾土坷垃过日月。只要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育能有嗣,便是老天护佑、祖宗眷顾、各自行善积德的最大恩惠了。哪还敢奢望着能够像公家人那样,上班拿工资。

    更让村人想不到的是,一年前自己名下的杏林,以股资的形式被归拢到加工厂里,等待盈利分红,竟然真的就有了红利。因是头年经营,先期的资金投入便多,三下五除二地折算下来,所得红利与工资相比,显得轻薄了许多。但是,毕竟有了红利,摸到了票子被唾液和细汗浸润后,在手指尖上捻动时的滑润感觉。这种感觉轻飘而又美妙,往往能引起人们更多地欲念和遐想。有了头一年薄利,还会愁第二年的厚利么。再有了明年的厚利,第三年、第四年……一年又一年,红利必会如雪球般地越滚越大。大到床底搁不下,屋内装不下,院里盛不下的地步了。于是,村人的欲念,便在尚且干瘪的胸膛间无法自控地升腾着,翻滚着,膨胀着。

    在这种欲念的驱使下,另一种心思又如一股小小的火苗儿,被心火颤巍巍地引燃,并爆出愈来愈明亮的火光来,照亮了尚未完全开敞的心扉,熏红了一双双饥渴的眼睛。那就是,村人在藏掖好了自家票子后,细细地相互探问比较之余,轻叹起自家票子的轻薄,眼红起谁人谁家的票子厚重来。这扇妒忌之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闭不上了。一种攀比到了眼红地步的氛围,已然在杏花村上空浮起,并慢慢开始缠绕、凝聚起来。

    恰是在这个时候,凤儿又推波助澜,开启了颠覆杏花村旧有习俗观念的可笑又影响深远的举动。她对山里人固守了几百年的陋习深恶痛绝,看不惯村人老少一律不穿内衣裤头的习惯。因了这种习惯,村里经常传出一些啼笑皆非的逸闻趣事来。

    有老实人茂青的笑话。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上工干活的时辰,茂青在忙着赶牛车拉庄稼。一不留神儿,竟叫牛车上的铁器把裤裆撕了个口子。茂青只顾了忙活份内的活计,自然没有察觉,却偏偏叫一群妇女瞧见了,就此引起了一阵骚动。于是,就有同辈胆大的女人喊他,说狗出洞了,也不把它栓藏好。茂青一脸的迷惑相儿,说,狗还要拴啥哩,就是要叫它四处看家护院的嘛。女人们便一齐笑翻了天,还一个劲儿地朝他身上瞄。也有年轻的闺女媳妇,一时羞红了脸面,不敢朝他身上看。茂青被胆大的女人瞅得不知所措,也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上乱瞅。顿时,他的老脸变成了猪肝样儿的颜色。自己的裤裆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下身的小头儿便探了出来,正向艳阳高照的户外张望着。茂青赶紧把小头儿塞进本该呆的地方,语无伦次地辩白着,是束腰绳头哦,是绳头儿。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茂青都不敢再到女人堆里去。

第九章 一地杏黄5)

    也有酸枣和婆娘的笑话。有一天大清早,尚不懂事的晚生被尿憋醒了。他跑到院里小解,见天光已大亮,就进到里屋酸枣的床边,想喊叫爹娘起床。到了床边一看,爹娘俩人精赤条条地酣睡在床上,退档间的营生一览无余。晚生就指着酸枣的羞处叫道,爹,这是啥儿吔。酸枣猛地被惊醒,见晚生手指自己的**,大感惊慌。他边拉扯床单遮掩,边胡乱地应道,是家雀吔。晚生又问,咋还有这么多毛哦。酸枣愈加慌乱,回道,家雀不都有毛么。又问,我的咋没呢。酸枣回道,你的小,还没长全身呢。晚生不算完,又指着娘的**问,娘的咋只有毛,没了家雀吔。酸枣不知怎样回答好,干张着嘴巴递不出话来。婆娘也一咕噜爬起来,边急慌慌地穿衣,边哄他道,娘的出窝儿飞哩,过会儿就回呀。酸枣还一再嘱咐晚生,这事千万不敢讲说出去呀,要是讲咧,你娘的就回不来了呢。晚生这崽子怎会听酸枣两口子的话。一跑出门来,他便把清早见到的稀罕景儿传遍了半个村子,说,我爹的裆里有家雀,我也有,就是还没长全身子。等长全了身子,也能跟娘似的飞出窝儿去。于是,全村人没有不知道酸枣有只全身的家雀,婆娘有个没雀儿的窝巢的。

    类似的笑话,比比皆是,全当了村人闲暇之余反复咀嚼的细饭酒肴。

    凤儿从山外嫁进村子后,便一直看不惯这种陋习。她先是逼迫国庆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裤头。开始,国庆还不习惯这样的紧身束缚,老嫌凤儿lang费了布料,糟蹋了好东西。慢慢地,他便觉得习惯了。一天不穿,就不得劲儿。凤儿还想引导村人都穿上裤头,却遭到了村人的一顿嗤笑。嫌她不会过日子,净弄些山外的洋景儿来,也不知自己才吃了几天饱饭。

    凤儿见村人手里有了点儿余钱,便想着手剔除这种陋习。

    她先是动手给自家每人缝制了一个裤头,叫婆婆弟媳做工作,全让穿上了。凤儿还让柱儿进了些做裤头的花布料,又撺掇其他女人怎样缝制裤头。村里就有一些半大崽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裤衩,满街飞跑,四处炫耀这种灵便的新式衣服。慢慢地,大人也觉得穿上这种衣物不错,既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笑料,也看着顺眼。一时之间,凤儿四处悉心传授缝制各种大小不一的裤衩,家家都在赶做这种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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