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娃娃 作者:春树-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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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拉我一起看书或听音乐,而事实上他们却很可能一脸被打扰了的不快表情,还要刨根问底问我干嘛不去上学,并顺便给我讲一通大道理!
后来因为那天我没去学校我让我妈给我写了个假条,班主任偏袒着我,这件事就过去了。只是后来我厌学情绪愈演愈烈,常常迟到、旷课,学校特地为我制定了请假有〃三条〃的规定(分别为家长请假条、看病诊断书和开的药方,缺一不可),就是后话了。
4。软弱地哭泣
我越来越厌恶说话和自我表现了。更不想和那么多无谓的人接触。
我和果冻出来散步,我们先去了趟地坛公园,前几天他刚在这里采访了朴树。风有些冷,他脱下牛仔上衣让我穿上。我们找到那天他和朴树坐过的椅子,果冻说给我找那天朴树在地上写的曲子,但找了半天两个人也没找到。〃嘿,你们找什么呢?听说刚才有人丢了一个金戒指。〃有两人过路的人看我们一直把脑袋伏在地上很逗地来了这么一句。
聊到一个乐评人,〃你还不知道啊?他前一阵儿自杀了。〃果冻说。〃死了?为什么?〃我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不知道。〃我很羡慕那个哥们儿的勇气啊,要是早知道他有自杀的念头我一定不劝他而是想和他好好聊聊。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有一个很庸俗的观点,那就是,谁能特牛逼地蔑视生命,视生命如粪土,觉得生命没有意义并且生活得很痛苦,我就会觉得他很无畏,很有勇气,很……总之很脱俗就是了。你瞧,我就是这样,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的,我骨子里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果冻也曾写过一篇文章的,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在〃宏和〃音乐学校的顶楼发现那张过期的音乐报纸上他的那篇文章,其中有这么一段:
〃我每天出门的时候,总是要检查一遍我的房间钥匙,我在这个城市所认识的人们的电话号码,我所写好的稿子的电脑磁盘,以及呼机、月票等这些东西,要是少了一样我就觉得自己没法出门,可当我有一天踏上了一列远去的火车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不可以少的。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生命的远去,我为逝者而悲哀,为他们的亲人而哀叹。然而逝者已逝,记忆将随他们一同走远,亲人有一天也将会不再抽泣,习惯没有了他们的日子。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湖面,那些激起的波纹总会一圈一圈地散开,直到消失。这时候我觉得生命也不是必不可少的。〃
〃生命也不是必不可少的。〃
需要说明的是我并不喜欢现在果冻的一些文章,那嬉笑怒骂显然还不够火侯,远远不如当初他刻骨的真诚来得让人痛苦和深思。我喜欢他原来的文字。那里面有种苍凉幻灭的美。现实令人失望,大多数男人对生命的热爱执著态度令我不寒而栗,他们怎么那么爱活着啊?所以当我看到果冻的那篇大作时就毫不犹豫地给他打了电话,因为他是我知道(认识)的第一个厌恶生命的男人。我喜欢。可能我天生就是一个敏感悲观的人。我渴望找到我的同类。
后来我们去吃饭。上车后,外面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透过霓虹灯看得真切。我们去了一家快餐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饭时果冻问我在家是什么状况。
〃对我来说是煎熬,对他们来说是摧残。〃
后来我说起了采访的事,热泪盈眶,情绪激动,讲到有一次孤独未知地去找〃诱导社〃乐队时我突然流下泪来。果冻递给我一张纸,我说你别看着我!他笑了,有些疲惫且心疼地说:〃我很羡慕你,我已经好久没有哭了。〃
〃你很成熟。〃他说。
〃No。〃
〃那你会活得很累。〃
〃我不会活那么长的。〃
〃那你准备活到多久?〃
〃不知道。至少得过二十一世纪。〃
后来我又说了特别多的话,很激动,语速很快,他在听。我早已疲倦。果冻说我对这世界要求过高,那我怎样对这世界要求过低?
上地铁时他突如其来地问:你上职高?
我眼冒金星。
是啊,我上职高,但我想上北大,是不是有点儿没有可能啊?我要做一个最好的记者,我会上北大的。
果冻低下头拿出一个信封说:送给你。你以后一定会考上的。北大就是为你这种人开的。你上不了就没有人上了。你这个敏感的小人儿。我打开信封,是在四月八日现场许巍的照片,还有三张放大了的许巍的彩照。
我再次讨厌西×中学。我希望哪一天能出走。每次周末写周记时我都以为下一个周末不会有机会写周记了。可恨的是居然还得写。
我害怕我的未来,我不想受苦。可痛苦和欢乐从来就是同等分的。我在得到欢乐的同时就已经受到了相反的代价。所以如果不想痛苦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连欢乐一起抛弃。确切地简单地归结为两个字:死去。没有感觉。极乐世界。涅磐。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哭泣,因为约会没有新裤子和鞋。
我哭泣,因为一把电吉它需要一千五百块钱我也买不起。
那个家伙还在嘲笑我并且蔑视我,我知道他看不起我。我要自食其力,可哪有力气。死亡无法洗刷这屈辱。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朋友。我讨厌周日寂寞的午后。在学校,和那帮傻逼在一起我必须堕落。我要报复那些伤害我的人。我可怜的大脑。你真没劲,那个骗子。我趴在这儿,软弱地哭泣,永远地弱下去。我讨厌透了眼前这一切。却没有一张世界地图。哭完之后感到了冷。我愤怒我不会写诗。与人接触错误太多。你知道我只是一个牺牲品,你知道我只能做一个行动着的幻想者。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受不了那种黑暗糜烂的论调。那种像写别人似的写自己。受不了,就请别再看下去了。反正我也没有强迫谁。
5。天生飞行员
我一天比一天地更加讨厌学校。我不想再学这些东西,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已经受够了这里。在这儿呆着是多么没有意义。是多么可笑和没用。想到还要在这学校呆两年,我就想疯。想到期末考试还要考文书、速记、形体、计算机,我就头大。看着台上那老母鸡一样的男人(我们校长),我不知道他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想上大学,我想上大学,我要一个人呆着,我要一个人呆着。再在这个学校呆下去,我还有命吗?分配、上班、考学……累死了。在班里,我只对语文、政治感兴趣,因为教历史的老师还兼教高二的摄影,所以我们高一下半学期就没有历史课了。我目前的生活就像一枚导弹,不知被发送到哪里,我想早晚都会落在地上,成为碎片。班主任王教师在我的周记上问我:〃为什么你总是看低同龄人的素质和能力呢?〃口气似有埋怨和不屑。没有,我哪里有,我只是觉得中学生都缺乏团结。
我讨厌我的学校却眷恋这个班。确切点说我是喜欢班里的那种慵懒、颓唐带一丝丝甜的气味和几个谈得来的同学、老师。感谢班主任王老师为我提供的各种方便。在严酷的大环境中给我相对的自由。这对我来说是多么难得和感动啊!虽然我已经很少感动了。我想她一定比较理解和赏识我。
电台里《校园民谣》的〃寂寞山庄〃的第一首歌的前奏听起来是那么熟,居然是郑钧的《无为》,我初三时常常听到的一首歌。然后主持人在读一封千篇一律的信。
我知道我进入不了他们的情绪。孤独是孤独的,但又怎么会出现共鸣呢?那些大学生们的喜怒哀乐,而我是一个郁闷不得志的职高一年级学生。
我只能与自己交谈,尽管自己帮不了自己。我可以与作者交谈,他们宽厚、平等,还比较有意思。这样挺好。在我十五岁末的日子里,在腐烂变态的北京春天,我还在用一次次地疼痛触碰真实、追求梦想。我知道我的思维呈分裂跳跃状态。但我也清醒无比。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在做的是什么。
我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我自己。
我需要把自己放到一个空阔的地方,不干涉谁,干我想干的,爱怎么着怎么着。吴佳祺是多么地酷,他的《世界音像》版是多么地酷,做他的读者是多么地幸运和爽。
我认识了一支开封的乐队。他们说他们叫〃精卵〃。〃精卵〃给我寄来一些他们的照片,这些照片是黑白的,几乎都以贾佳为主角。他们的场景分别是在学校、危房、开封的大街上和自己家的楼下,分别有白建秋(贝司)、魏瑞仙(吉他)、贾佳(主唱、吉他)、李占武(鼓)。
他们说:〃来开封吧,我们等着你。〃
在班里我常常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我太爱他们了。我多想走在开封的大道上!我要去开封,我要去开封,我要逃离现在的学校,我要去开封看他们,我们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主意已定,我要去开封。
我妈说她给我找到一个心理咨询老师,让我和她周六周日去看看。我当时听了特别抗拒,我的心理没病,干嘛要去看心理医生!但后来我想也好,如果那个〃心理医生〃能理解我,说不定也能说服我妈让我去开封。我们去的是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心理咨询室。
这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日,我们穿着短袖衣服戴着帽子去找心理医生,为我解决一下〃心理〃问题。从375车站下车后我们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清华附中。一些住宿的学生还在,校园里随时都能看到轻快、活泼的身影。我们走到一座小楼的三层。然后找到那个写着心理健康咨询室的房间。一位长头发的女教师接待了我们。我们有些局促地坐下来,她给我们倒了两杯水,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说先去开个会,让我们等一会儿。
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喝着水。我翻看着一大摞《北京青年报》,窗外是高高的杨树的绿萌,风儿摇曳着窗棂,能听到楼下正在玩乐的学生的欢声笑语。我有点奇怪,什么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当学生的单纯心情了呢?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个老师终于回来了,她浅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走,咱们到另一个屋里。〃她说。另一个房间比刚才那个更温馨,桌椅都很精致。〃喝咖啡吗?〃她问我们。〃谢谢。喝水挺好的。〃我说。一上来就对她很有好感,她有一种让〃病人〃信任的体贴和温和。我把我想去开封找〃精卵〃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她说支持我的想法,能不能等到暑假里去呢?我说我一天也等不了了。我的心已经飞到了他们那里。其实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但是她最终没能说服我。我知道她是理智、正确的,在暑假里去的确是比较好的方法,那样不耽误上课,没有危害性。我妈还说暑假可以让他们来北京玩。所有费用她和我爸付。
她说如果我去了开封找到了〃精卵〃而并不像你想象的这样好,或见面后是另一番情景你会接受吗?
我会有心理准备。
她向妈妈耸了耸肩,微微笑了一下。
离开清华附中时我有些留恋。这真是一座好学校。大、美、有良好的校园环境,学生活泼开朗,老师很亲切,很好。符合我所有关于理想中学校的一切想象。
鸟儿啼鸣着飞过校园,天很蓝。
6。开封夜未央
我妈带我买了票。我背着一大书包CD和报纸去坐火车。
这一路好像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坐到了商丘站,快到开封了,快到开封了,请快一点吧!我等不及了……
快到开封站时,天边的夕阳散发出美丽的金黄色的光芒,我想起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独自一个人走到后面一列空空荡荡的车厢,坐在座位上,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脸上,和我遍心遍体散发不尽的喜悦。
下车以后,我的心都快跳出来啦!我琢磨着他们会在哪儿接我。我大喊了一句〃精卵〃!
黑暗的夜里无人应声。我和妈妈走出火车站,看到台阶下面站着四个人(我眼镜让我弄丢了,在我来开封的前一天)就冲过去,其中一个人问我:〃你是嘉芙吧?〃我点点头。伸出手和面前的那个握手。他被我吓了一跳,还是伸出手来。后来知道他是贝斯手建秋。我的身份被验证以后,贾佳拥抱了我一下,有些冲动和勉强,也许因为我妈在旁边。
那天我们去了鼓手李占武家。说实在的,他的家很不错,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北京的中等家庭。李的母亲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市民,普通话说得很好,她稍显过分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让我不太自在。我们一起吃了晚饭。那时大约晚上九点。你知道我是有很多话想说的,终于争取到和〃精卵〃单独呆一个晚上的权利。那是李占武家的另一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