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娃娃 作者:春树-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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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漩涡里去。开端不管多幸福多轻松,都会逐渐发展为沉重和无奈。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们经常坐在他租的房子的门口的圆木上,看着天,啃着梨。他对我说希望以后能出十张以上的专辑,然后就画画,远走他乡,追寻他喜欢的诗人的脚步。我听着。〃树儿,再吃一个吧。〃他把他手里最后一个梨递给我。我使劲咬了一口。梨很小,有点涩,可他没有钱买稍好一点的梨吃。天边很蓝很亮,天气很好。我那时傻乎乎的,不知人情险恶,穿着红色的短T恤和格子超短裙,每天精力充沛地晃来晃去,不知任何抱怨。回家时路过友谊宾馆,看着那温馨的淡黄灯光我就幻想有一天一定要有钱去住友谊宾馆。
3。卑贱的爱情
赵平有时候放学后会在学校门外等我,所以几乎每天放学后我就拼命涂上过多的防晒油,以便让我的脸显得白一些。每当这个时候,班里的男生就大喊:〃哦,嘉芙又擦防晒霜了!又要去约会了吧?〃
我们先是在学校门口保持一段距离,然后再并肩骑车。毕竟学校有规定,不许外校学生在本校门口接人。否则处罚本校学生。他会把我送回家,然后再等我吃完饭后出来找他。每回我都会带一些钱让他买饭或者给他带点吃的。他总是没钱。总是在挨饿。
我们最常会的是公园。我们家离玉渊潭公园很近,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去那里,还有紫竹院,那里夏天很凉爽。有时候我们会在公园的角落里做爱。其实我在想这一切正是理应被我们结束的。
〃等我们乐队出了专辑,我送你十张。〃赵平跟我说。
我总觉得他们乐队出专辑的日子遥遥无期。
那时赵平所在的乐队正声名鹊起,有外地不明真相的摇滚乐迷已经把他们当作新一代的地下摇滚偶像。有人在报纸上撰文这么写道〃'W'是一支极富实力的新锐乐队,这支从成立至今不到一年历史的乐队足以让更多的人为之激动。音乐大气磅礴,而且带有浓重的实验色彩,让人不由想起Sonic Youth。如果乐队没有他们的主唱赵平,他们的乐队也就和其他乐队没有什么区别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The Doors没有Jim Morrison是什么样。主唱赵平极富牺牲精神的舞台表演相当骇人(感人?)。将诗歌融入音乐,无可救药的忧郁气质令人担心。〃总之一句话,他们已经如一颗地下新星般在摇滚圈冉冉升起,听说就连崔健和盘古主唱敖博也非常喜欢他们的乐队。目前赵平的乐队正在为了出专辑而努力。但他们没有钱。
〃W〃被音乐类杂志形容为是支命运多劫难的后噪音乐队,隐喻晦涩的长篇诗歌,穿透力极强的吉它,无可救药的忧郁气质,使〃W〃的音乐有着神秘的因素。而由于赵平的病,他唱歌时压低声音,如在地狱受难的囚犯,其所指的悲愤直叩人心。
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他们的音乐唱出了什么亚人文情结,正如我讨厌看到赵平那悲天悯人的目光,因为我讨厌什么〃接近大地和勤劳质朴的人民〃什么的,还有什么〃关照和洁净自己的心灵〃之类的狗屁。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和爸爸住在军营里。那时候妈妈和弟弟住在乡下。我非常喜欢热闹,经常和那些士兵们打打闹闹。他们也非常喜欢我。有一天,一个士兵叫我到他们宿舍去玩。我去了。平时我经常去玩。我扎两个辫子,他们管我叫〃小天使〃。宿舍里很空,只有他一个人。就在我在凳子上坐下来的瞬间,那个人把裤子脱下来,我看到他里面什么也没穿。他问我,你喜欢吗?他让我摸他那儿,我没摸,他好像有些着急,走过去把门关上。然后他又问了我一遍:〃你喜欢吗?〃喜欢什么?我问他。哦不,我不喜欢。我说。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那个人做梦一样地看着我做这些。他的眼睛里飘着梦一般的气息。
〃你是说那个人想强奸你?〃赵平问我。
不……我是想说,这么久以后我还记得那个人眼睛里梦的气息。我一直记得他。不知道是爱他不知道是恨他。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也许他当时应该更进一步。不过就是这样我也一直记得他。
又是一个肮脏、龌龊的星期六的晚上。我去找完赵平后,在看完他们的排练后。赵平挥舞着他破烂不堪的帽子,说要去吃顿晚饭。我问他身上还有钱吗?其实我就是不问也知道他的身上没有。〃我们没钱。〃我对他说,我身上甚至没有打车回家的钱。
〃唉呀,就去吃顿面条。你别管了。〃他用他的陕西口音不耐烦地说。
我只好跟着他。我们来到村头一家小饭馆。〃来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赵平说。然后他给我倒茶,拉着我的手聊天。
我一直有点心惊肉跳,这简直是一场闹剧,我不知道该付帐时该怎样收场。
赵平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我心情矛盾地看着他烈日爆晒下的苍老、黝黑的面容和疲惫不堪瘦小的身躯。啊,啊,我的爱,是多么卑贱,多么低下。
付钱时赵平对那个女服务员说没带钱。下次再交。她放走了我们。我知道那碗面四块钱。
后来我还是打车了。我想回家以后再拿钱给司机。从四环以外的树村到万寿路,难道中间的路程要用泪水来诠释?
那个司机看着向我告别的赵平问:〃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顿了一下说,〃我是去采访他们。他是我的一个采访对象。〃
〃你多大?〃司机看着我。
我看着前方的黑暗和树影,〃十八。〃
我知道我不是十八。却在承受十八岁所不必承受的。
那个出租车司机用羡慕的口气对我说,十八?多好啊。你们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跟花儿一样,多么美好!应该是无忧无虑,蓬勃向上的。
可我早已忘掉什么叫无忧无虑,蓬勃向上。可能我和这两个词儿已经走得太远了,走得已经有点儿找不回来了。如果我是花儿,那我就是一朵朝生暮死的花儿。我已经快开到了尽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我还是信奉那句存在主义的话,活着是痛苦的。做你自己想做的,承受应该承受的。是正常的状态。做你自己想做的,承受你不该承受的。是我现在的状态。我想有很多事情真的应该由我自己承担责任,因为我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有很多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这一切吗?〃
〃什么?哪一切?〃
〃摇滚。〃
赵平在床上嘟囔了一句。他说很累。是的,想到很累我就累了。我没有再问下去。以后我们也没有再谈这样的话题。我知道我们一直以前都在回避着一些什么,也许是在回避我们彼此不同的性格,也许是在默默地埋怨现在的生活,或者……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出了问题,其实就是赵平的摇滚生活有问题。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是觉得有好些那么个不对劲的东西!但我们从来不讨论,从来不讨论,从来不说,我们似乎在害怕什么,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会有什么结果呢?其实窗户纸后面什么也没有。
我们中午睡够了就一起起床,如果他的钱够吃一顿中午饭我们就去吃一顿饭,如果钱不够就去买点儿菜赵平自己做饭。需要说明的是和他在一起我并没有饿着过自己。我有时候真的奇怪为什么要和赵平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无聊还是无所谓。
一天我在赵平的屋里发现一封他姐从他的老家陕西给他寄来的信。当时赵平在外面打电话。我犹豫了一下,立刻打开信看起来,信的开头先是照惯例问候了一下她的弟弟,然后接下来的内容让人匪夷所思或者干脆说看得我不寒而栗。信上的敏感话题和赵平平时对我诉说的简直是天壤之别,信里说,是他们的父亲害死母亲的,在母亲病重时他不让她吃药……信的末尾说你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对象,要不你回家姐姐给你介绍一个,结婚什么的。我看了大为光火,赵平现在和我在一起,介绍个鸟对象。结婚?我呸!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他是我的!这封信一闪就从我的记忆中溜走了。
4。翻手为云
他在别人家给我打电话。嘈嘈杂杂的,我听出池磊的声音。〃你在池磊家吧?〃他不说话。〃我想和池磊聊会儿。〃池磊走过来,〃喂,是春树吧?〃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们聊了好长时间。譬如说他小学在哪上的,我说我们家附近开了许多发廊,在谈到物美(我们家那边的一个商场)到底在哪我们还起了争执,一个说在翠微中学附近一个说不是。然后我们说什么时候有机会出来聊天啊。然后我就把电话给挂了。只过了几秒钟电话就又响了,〃你怎么把电话给挂了啊?〃赵平气急败坏地说,他大大地教训了我一顿,说我不懂礼貌,没事儿瞎聊什么的。我想这件事他有时间会再提的,果然下次我去找他他说〃他们都是要害你,只有我是要帮你。你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我闭上眼睛,听他还有什么能说出来的。
〃你知道不知道,你对别人那么好,可别人怎么看你?!〃
笑话,我管别人怎么看我呢?
〃你的话也太多了,要真有事儿也行啊,可上回你在电话里和池磊说得都是什么呀?全都是废话!你那态度让他觉得你明天就会去找他!……〃
〃我找他干嘛?〃
〃就是呀。你找他能干嘛?〃
〃他是不是认为……〃
〃他认为他明天就能得到你,后天就能甩了你,他要你干嘛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挥舞着手,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关你什么事儿呀?〃我想象着我不屑地开口道,看他的脸由青变白,感到一阵快意。
但我只是在哭。我的身体蜷缩在床的一角,听着他说:〃你一点个性也没有,你这样的人,一点个性也没有……〃
我说:〃我有自己的想法,难道不对吗?〃
赵平哈哈大笑:〃屁赤子。〃
我一下子闭上眼睛。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因为你可爱。〃
〃可爱并不代表无知。〃
〃可爱就是无知。〃
像秋天一样无义,像冬天一样寒冷。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早已完了。
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人,我的悲剧色彩已经很明确了……
〃赵平这个人不怎么样,这样的人没必要和他深处。他太小气了,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池磊在一个下午给我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很温柔,然而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我发誓要报复赵平。因为他是一个弱智。
我接受池磊的邀约去找他玩。他用车来接的我。我们一起上街买菜,他买了许多我喜欢吃的菜,还有两个冰淇淋。我想起赵平写过的一首诗:
〃我放下肩上在诉说着人类的小袋子/那里面装满了悲哀和忧郁/地铁走道里响起了骂人的雷声/谁的愤怒如同补锅匠的铁锤/横切在所有人粮仓的盖顶上〃
凭心而论,这首诗写得正如赵平的人生。悲哀而忧郁。骂人和愤怒。一个悲剧主角。我在想写出这首诗的人是一个浅薄的人吗?
池磊带我去他住的地方,他家里养了二条狗和三只猫,我们一进门那只大狼狗看见我就狂叫起来,我有点害怕,我从小怕狗,但池磊很温柔地护着我让我进门。我走进他的房子,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放着一幅很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个满头青丝的穿红色旗袍的年轻女人。
〃这是你女朋友吧?〃他点了一下头。〃她很有钱吧?〃〃是。〃
他说,〃我有点变胖了。都是最近过得太好了,又吃又睡还懒惰,得减肥了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到门外头洗菜。〃池磊给我打开电视,笑着看了我一眼出去了。我拿出一盒冰淇淋吃着,把剩下一盒放进冰箱。池磊常常进进出出去忙活,他说他的菜炒得不错。〃嘿,小伙子,吃饭了。〃他叫我。他做了标准的三菜一汤,我尝了一下他的手艺,不管怎么说他能给我做饭我就觉得很高兴了。我们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在沙发上聊天。池磊喜欢打游戏,而我从来对这个就不感兴趣。在看一部喜剧片时他牵住我的手……
〃我完了。我已经到了一种不抱着谁就没有安全感的地步了。〃
不会吧?!他笑道。
当然会。我很快就克服了对赵平仅留的一点道德感。没有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沉浸在青春期里,谁都是忧伤且敏感的。谁要折磨我,我肯定就得加倍折磨的。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是啊,我一无所有,你为何给我安慰?
晚上小兰来串门,见到我他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可能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