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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月台-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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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台

  拿起火柴,划出淡淡的焦味,点燃指尖的凉烟。

  我喜欢火柴。

  火柴上的火,远比摇曳在塑胶打火机上的火炬真实得多。看著从鼻子呼出的烟雾,令我想起好几年前难忘的经历。

  那一夜,我也是这样站在火车车厢间,迎著黑夜袭来的凉风,呼吸著指尖上的尼古丁……



  今晚是值得庆祝的。当了五年狗屁国会助理,帮罗大哥洗过多少钱、摆平多少工程抢标,总算赢得罗大哥的信任,一切都值得了。

  罗大哥刚决定要提拔我竞选年底的县市议员,在罗大哥金援、人脉样样不缺的情况下,胜选是意料中事,我期盼已久的问政生涯即将起步!

  火车慢慢停了下来,扩音器传来:“火车在此临时停车,请您不要下车以免发生危险。”

  我抓著扶手,探头看看车外。

  一个小小的月台,挂著两盏微弱的老灯,照著剥落发黄的一切。

  这里是哪里?我好奇地寻找月台上的站名。“零时”两字,用黑色喷漆写在生锈的大铁板上,令我哑然失笑。

  零时?这是哪里?好奇特的地名!

  “哔哔。”手表的整点报时,零时整。真是太巧了。

  我站在车门口,看见荒芜的月台远处,似乎坐著两个老态龙钟的旅客。

  我坐在阶梯上抽烟,翻开记事本研究后天罗大哥的行程,等待火车启动。

  等著等著,火车依然停在原地,突然间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眼前闪过,应是从后面车厢走下月台的旅客。

  那人走到月台上的自动贩卖机前,研究著机器上的饮料。

  我也渴了,摸摸口袋里的硬币,拿起小皮箱走下火车,来到贩卖机前。

  不幸,贩卖机似乎没电了。

  此时火车一震,车门关上,我和那人抢步冲向火车,我抓著门把用力一推,平时极易推开的车门此时却纹风不动。

  “闪开!”那人将我推开,用力一推车门,却也无法往前推动半分。

  火车,就这样在眼前缓缓开走。



  现在回想起来,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在不适当的地方,发生不适当的事,还与不适当的人在一起。驶离的火车就这样改变我的命运。



  “干!”那人嚼著槟榔大骂,愤愤踹著贩卖机。

  我无奈地抖落烟蒂,拿著小皮箱,寻找应该贴在月台上的车次表;此时我也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理著小平头,阴狠的双眼陷在高耸的鼻梁里、胡渣青苔般爬满他的脸、嘴里都是红黑色发臭的牙齿,这颗流氓头歪歪地挂在高大的身躯上,嘴里骂著霹雳流利的三字经。

  我不想继续跟这头流氓相处,加上找不到车次表,手边的时刻表更没有“零时”车站的通车资讯,于是,我走向坐在远处等车的旅客,想问问下一班车何时会到。

  那流氓看著我,也大刺刺地跟了过来。

  “对不起,请问下一班北上的车什么时候会到?”我弯下腰问。  那名旅客很有年纪了,秃著白发拿著柺杖,穿著藏青长袍,抬起头来说:“也许一年,也许三年,或是十年……明天也说不定。”

  流氓听了大骂:“胡说八道!”

  我呢?

  我只是愣在那边,脑中闪过相当熟悉的印象……那痀偻老人……我好像看过上千次般熟悉?

  “蒋中正!”我冲口而出,登时想起那张总是像符咒一样,挂在每一个求学阶段教室的照片。

  那流氓呆了一下,说:“……好像。”

  那老人开心地点点头,赞许地说:“年轻人,你很有眼光,国家教育办得不错。”

  流氓讶异得说不出话,我却反而冷静下来。

  是整人节目吗?



  不,倒像是“鬼影追追追”。

  应该是长相酷似蒋介石的幽默老人。

  或是失智老人。



  “年青人别慌,这里好久没有客人了,自己拉把椅子坐吧。”蒋介石撑著柺杖,缓缓地说。

  昏黄的灯光,顿时被古怪的气氛困锁在小小的月台里。

  我低头看著手表:时针、分针、秒针重叠在零时的位置。

  零时车站,零时时间。

  我跟流氓用力甩著表,两人一看,时间依旧停在寂静的零时。

  “干!”流氓脱下表,摔向铁轨。

  我将手表靠在耳朵边,却听不到齿轮的声音。

  “不过是表坏了圪”我安慰著自己,跟流氓不自在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起站在月台的另一头,寻找著站务人员,不愿再理会奇怪的老人。

  但月台就像半个废墟,根本没有半个站务人员,后方也没有所谓的车站;这月台似乎埋在荒山野岭中,一个不被记忆的地方。

  “反正总有下一班火车。”我自言自语,又点燃另一支烟。

  流氓见状,蹲了下来,也点了支烟。奇怪,烟怎么没味道。

  庆幸的是,那个怪里怪气的明星脸老人,并没有走过来骚扰我俩。

  许久,我站得累了,于是靠在剥漆斑斑的柱子坐下,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用力摇醒,原来是流氓。

  “喂!你快看看!”流氓一脸惊惶,说:“天怎么还没亮?”

  现在正值七月,白天都来得很早,我睁开眼睛,天空却仍是漆黑一片。

  看了看表,指针仍僵在零时零刻。

  我浑身发冷,看著流氓说:“过了多久了?”

  流氓大叫:“我哪知道!大概有四、五个小时了吧!”

  这时,一个高大肥硕的人影蹒跚地从铁轨的远处走来,手里拿著灯笼;流氓大喜,立刻跳下月台,大声问道:“嘿!火车什么时候来啊?”

  “老蒋没跟你说过吗?也许十年,也许明天就来了。”高大的人说。

  灯笼的火光映在那人的脸上,是个痴肥的颟顸老人圪是个……是个印象浓烈的面孔。

  “你说什么?十年?”流氓大怒,抓著老人的衣领质问。

  “住手!”我拉住流氓,颤抖地说:“这里很古怪……”

  流氓松开手,将槟榔汁吐在痴肥老人油光的鞋子上,骂道:“干!都是疯子!”却见那老人一拳缓缓打向流氓的脸,流氓甩头一偏,猛力回了一拳,揍得老人仰天摔倒,我赶忙大叫:“笨蛋!你知道他是谁吗?!”



  流氓本欲踹向那老人,听我这么一叫,愣问:“谁?”

  那老人得意地整理溅上鼻血的衣领,说:“爷是毛泽东,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不下跪。”

  我看著地上酷似毛泽东的老人,胸口一阵翻腾,流氓却一脚扫向〃毛泽东〃的尖鼻,大吼:“老子叫沙仁王,十大通缉要犯榜首就是我!”

  〃毛泽东被〃流氓一脚痛扁在地,我则暗呼不妙。

  这头流氓竟然是犯下十几件掳人撕票案、数起奸杀案的通缉要犯沙仁王!

  在这样人烟罕至的地方遇到这种危险分子,真是莫名其妙的倒楣!

  被揍倒在地上的〃毛泽东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竟大呼:“来人啊!把他拖出去毙了!”

  “毙你妈啦!”沙仁王大吼,从怀中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枪,顶著〃毛泽东〃的下巴扣下板机,霎时脑浆如碎豆花炸出〃毛泽东〃的后脑杓,〃毛泽东〃垂著脑袋,一动也不动了。



  托罗大哥的福,我跟黑道人物打过多次交道,于是我压抑狂奔的心脏,伸出手:“沙哥,久仰久仰,小弟是罗老爷的左右手,没想到在这里跟你交攀……”

  沙仁王只是斜眼瞪著我,就拿著枪走向月台上的〃蒋中正〃。

  拥有明星脸的失智老人看见刚刚的一切,却老神在在地看著暴怒的沙仁王向他逼近。

  沙仁王对空又开了一枪,大喝:“火车什么时候来!快说!”

  〃蒋介石〃目光铄铄地说:“一年、十年、或是……”

  “干!”沙仁王额爆青筋,一枪〃蒋介石〃的肚子射烂,流出泛黄的脂肪和一捆血肠。

  我吓呆了,想到等会自己苍白的命运,双脚像果汁机般发颤。

  但,更令人惊惧的事发生了!



  “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唉,好好的干么动刀动枪地……”〃蒋介石〃不但没死,还低头捡起刚刚流出的肠子,胡乱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见鬼了!

  难道这里是幽冥地府?!

  沙仁王大骇,想再补一枪时,竟被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背后将枪夺下,沙仁王转头一看,差点晕倒在地。

  那人竟是缺了后脑勺〃毛泽东〃!

  〃毛泽东〃拿著手枪指著沙仁王,喝令:“小子杀的人哪有爷万分之一,快快将铁轨上的脑浆刮起来,塞回爷的脑瓜!”

  沙仁王看著〃毛泽东〃晃著汤匙般的脑袋,脑浆一瓢瓢流出毛泽东后脑的破口,吓得摔下月台。

  我呢?

  我呆站在一旁,努力将眼前的惊悚异景,平衡进原本秩序井然的思考方式中。



  首先,这里是哪里?

  这个莫名其妙的月台,挤了两个酷似死去甚久、曾经叱咋风云的老人。两个爆脑流肠都不会死的老人。

  不!不是不会死!

  应该是两条鬼魂!两条赫赫有名的老鬼!

  那么,这里是阴间?

  但我根本还没死啊!

  只见毛泽东拿枪指著我咆哮:“喂!你也下去刮我的脑浆!”

  我连忙跳下月台,拉住神智错乱的沙仁王急道:“沙哥!快帮我把他的脑浆塞回他的脑袋里,不然我俩不能活著离开这里!”

  沙仁王顿时回过神来,疯狂地将黏在铁轨上的乳白碎脑浆刮在手里,同我一起跳上月台,手忙脚乱地把糊成豆花的东西塞进毛泽东的后脑。

  沙仁王跪在地上,大呼求饶:“大爷!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原谅……”说完,沙仁王使劲瞌头,咚咚咚地磕声不绝。

  我正想要参加这场磕头大赛,却听见毛泽东兴奋地说:“好好好!那你当我的部下吧!”

  话一说完,刚塞完血肠的蒋介石突然大叫:“不!做我的手下!”还连忙起身拉住我,厉声道:“小子!我瞧你不错!你也当我手下!我命你为五星上将!”

  当鬼魂的手下绝对不智,我眼泪一洒,跪下喊道:“蒋爷爷,在下何德何能当您的御前大帅,您瞧这里穷徒四壁的,请让在下回到阳间,每天烧一车子的纸钱给您!”

  沙仁王一听,赶忙附和:“对对!两人烧钱烧得多些,我家里还有老母和……”

  不料蒋介石一拐杖敲在我头上,大骂:“小畜牲敢咒我死!你以为这里是阴曹地府啊!”

  毛泽东也勃然大怒,一口江西腔骂道:“兔崽子想死自己去!爷可是活生生的人!”

  人?缺了后脑勺的人?

  这时,月台上方降下一条粗绳,两个俊俏的人影攀绳翻落;一个动人的声音说道:“几十年了,却只是我们第二次客人来访,别吓跑人家了。”说话的,是一个金发美女,纤白的手腕勾攀著一个英俊的褐发绅士,好一对璧人。

  毛泽东冷笑道:“吓跑?能跑到哪去?”

  我看著那双璧人,忍不住脱口而出:“甘乃迪!玛丽莲梦露!”

  只见甘乃迪绅士地点点头,梦露则喜孜孜地说:“想不到外面的人还记得我。”

  我的天!今晚不知道是运气太差遇到这么多鬼,还是运气太好遇到这么多中外名鬼?

  沙仁王大概濒临崩溃了,张大了嘴 ,全身燥汗,他多半以为自己坏事做尽,猛鬼勾魂来了吧。

  甘乃迪一口流利的华语:“老蒋,好不容易来了客人,你们别忙著抢部下,介绍这奇妙的月台吧。”

  蒋介石拄著拐杖,与毛泽东相顾一眼,叹了口浊气,两人坐在候车座上。

  沙仁王擦著额头的冷汗,说:“要是太麻烦就不用说了……”

  蒋介石白了沙仁王一眼,说道:“这个月台没有白天,时间永远驻在子夜零时;它的空间是真实的,时间却独绝于世间。”

  甘乃迪接口说:“在这里,因为时间被月台奇异的磁场锁死了,所以我们不会老,生命也不会消逝,一切都是永恒的。”

  梦露甜甜一笑:“美丽也是永恒的。”

  时间停滞的月台……简直是阴阳魔界!



  尽管这一切如此玄幻,但灵异的事实摆在眼前,我也只能拥抱它。至少比遇到鬼怪要好的多。

  但,这么多历史名角齐聚在台湾这小小的诡异月台上,究竟为了什么?

  风云了一生,还需追求永恒不灭的生命?



  蒋介石似乎看穿我的思考,说:“小鬼,你相信地狱的存在吗?”

  我本是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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