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话-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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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湘如看了一阵,转身回到案前,继续绘《荷花仕女图》,像是在绘自己,又像在绘前世的母亲,是的,她要记住前世的教训,她也要放下前世的无奈,前世的怨恨,握住当下,好好的活下去,活得无怨无悔,活着求得一份善终。
当刘奶娘次晨醒来时,一进闺阁,看到的就是扒在桌案前已经睡熟的陈湘如,轻叹了一声,“怎又没睡,这般下去,身子可如何受得。”
桌案上放着两幅画,第一幅瞧着与上回设计的仕女帔子图案差不多,而另一幅则更为细腻,连发丝一根根都清晰可见,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裙,正坐在荷塘里采莲蓬,那女子长着一张美丽绝伦的容颜,惊鸿一瞥,虽同为女子,都会被她的美给怔住。
陈湘如被吵,睡意朦胧一抬头:“奶娘,你起得真早。”
“是小姐睡得太晚了。”刘奶娘面含宠溺,“回床上睡会儿吧。”扶了陈湘如回床上,她一躺下就睡熟了。
刘奶娘不懂画,可拿着手里,只觉得绘得很好,尤其是那幅彩色的,上面的女子似在含笑点头,瞧得正入神,绿枝、绿叶进来收拾闺房,刘奶娘忙道:“先别收了,大小姐昨儿又一宿没睡,在设计帔子花式呢。”
绣床上罩着内粉外绯的双层床纱,床帘静垂,隐隐绰绰能看到内里侧躺的女子。
几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闺房。
近晌午时分,陈湘如方才醒转,吃了碗羹汤,领上绿叶就出门了,今儿织布房与正有十二架织机前的织娘正照着陈湘如绘的花样织仕女帔子,这对于陈记织布房来说,引起不少的轰动,也就是对于织绫,陈记也视为首要任务了。
织绫的织娘多是新手,而织绸缎的没有十年以上的织龄根本不能成。
陈记织布房的织娘多都是陈家培养许多年的,她们多是世代以织锦为生,也世代效忠于陈家大院,因着这些关系,旁边织布房想要挖人,便难如登天。
陈湘如又看了新式样绸缎,这也是她新设计的几种式样,又各有五架织机在织,通常一推出新花样,都由经验熟络的织娘们先织,再送到绸缎庄试买,反馈客户意见,若是受欢迎,订货的人多,就会大规模的织布。
刘管事走了过来,深深一揖:“大小姐,这是我们新织出的帔子,你快瞧瞧,这是昨儿我令人新做出来的,有粉、紫、红、蓝四色,送给大小姐为贺。”
陈湘如接过一条紫色的,一抖开来,顿时亮丽了众人的眼睛。
刘奶娘连连咋舌:“好漂亮啊,用大小姐的花样织出来的帔子真好看,合成一处瞧着就鲜艳,打开一看,又别有心思,好看、好看……”说了好几个好看。
陈湘如笑道:“这几日大伙都辛苦了,刘叔替大家都记好,月底另有奖赏。”
刘管事一扭头,对偌大的织布房道:“大伙听见了没有,大小姐发了话,大伙这月辛苦织布,月底另有奖赏,少了不大伙的工钱。”
一个个或垂首忙碌的织娘,或穿梭其间小管事,都来了精神,有人大声回应道:“谢过大小姐。”
陈湘如道:“辛苦各位了。”令绿叶接过几条帔子,陈湘如的计划是织三幅仕女就成,可刘管事觉得太短,便改作了织成四幅仕女,每幅仕女的大小都像是半扇门一般大,同样的四幅聚在一处,正有妇人所戴的帔子长短。
染布房里,吴管事正带了染布师傅在染布,展现在开阔之地,满目姹紫嫣红,如梦如幻,一条条明艳的织锦,迤逦入梦来。这样鲜艳的锦,绚烂似霞的锦,如云空幻的锦,刺入眼目铺天盖地,占据了所有的目力与记忆,令人惊艳数日。
陈湘如漫步其间,仿佛走在明媚**之中,那是一种沐浴在欢喜与充实之中的心情,就这样别样的活着,为自己而活,更为了一世安稳而活。
空地上有无数个染缸,每个染缸里都有颜料水。
匠人、学徒们正忙碌地把一条条原本素白的布料搁放到染缸里浸泡染色。
有两个新学的学徒,却怎么也搅不好布料,正被师傅严厉地训斥着:“你那手上没劲儿吗,看清楚了,得像我这样搅。”
瞧着简单的动作,绿叶学着样在一旁搅了一下,那师傅却连连摇头:“姑娘,不是这样的。”
绿叶似恍然大悟一般:“要学会似乎不容易不容易呢。”
陈湘如以前也认为是极简单的,见过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世人常说,隔行如隔山。
管事见陈湘如到了,唤了声“大小姐”。
陈湘如道:“吴叔且忙着,我就是过来瞧瞧。”看众人将染好色的帔子晾挂到竹竿上,而一些颜色不匀称的还会取下来继续上染。
吴管事介绍道:“这种是不成的,得再重染一遍。”
他们染的是渐变色帔子,一头是深蓝,然后是蓝,再是浅蓝,后又是白色,一条帔子上,竟从深到浅的数种颜色,虽同为蓝色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种渐变色也是用来做女子袖了佩饰的帔子,只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才能用。
陈湘如凝眉道:“染色帔子,颜色没织出来的瞧着自然、匀称。”
吴管事笑道:“大小姐,这批货,是我们给杜记上染了,要销往洛阳、京城一带。我们陈记织布房的织娘会织渐变色帔子,不脱色,且颜色也好看,比这种帔子的价格要贵出二成。”
“杜记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你可得好好上染。”
吴管事应声“是”。
陈湘如出了染布房,又往绸缎庄那边去。
车轮轧轧,只听一人朗声道:“陈大小姐近来可好?”
这声音传入耳膜,陈湘如似触电一般,顿时忆起昨夜发现的那封书信,至今想来,还令她面红耳燥。
刘奶娘揭起帘子,在街道一侧长身立着个蓝袍少年,气宇不凡,“是周八公子,近来可好?”
陈湘如望了过去,微微颔首。
周八心里想的却是:那封信,她到底看没看到,如若看到,她定是会到茗香楼赴约的吧,他从上午就一直等到了酉时一刻,原不抱希望要离开,不想在街上又遇着她的马车。
可见,他们到底还是有缘的。
唉,他那封信藏在锦盒底下,她又怎么会看到呢,她有孝在身,怕是那些名贵的首饰也是不带的,一袭素裙,就连头上戴的都是白色的丝绦,白色的绒花,他送的白玉兰也是白色,她总可以戴,可她头上没有。
一定没看到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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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信物
周八抱拳道:“在下不知能请陈大小姐到茗香茶楼吃盏茶否?”
这是在约她家大小姐?
刘奶娘心里暗叫了一声:我的个老天,有这样邀约一个女子的么,且双方的身份不俗,一个是国公府的公子,一个是官家小姐。
不合规矩!
就算大周民风还算开放,可这样男子邀约女子还真不多。
刘奶娘道:“茗香茶楼右有旁的公子、小姐?”如果人多,倒不妨过去与各家小姐打个招呼,幸许那里面的小姐还有几个是陈湘如原就认识的。
周八愣了。
他是北方人,在那边好似没这么多讲究。
至少,在北方更比江南的民风开放些,女子们也可穿着男装出游,哪怕被人辩出是女子,也不会有人说道,据说在洛阳和京城一带,这样的女子更多。
周八想与陈湘如私下说说话,既然喜欢了,何不直接说出来,偏总没得机会,道:“早前府中的弟弟,又有几位表姐妹们在茗香楼玩耍,这会子许还在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去,可不这样说,周八生怕刘奶娘不让陈陈湘如去。
陈湘如低声对刘奶娘道:“你把刘奶娘送我的四条帔子送到绸缎庄去,请罗管事帮忙包好,回头我送给周五夫人做谢礼。上次在城外,若不是遇着他们,我许就没命了。”
但事实上,她一早就有准备的。
刘奶娘应声。
陈湘如下了马车,领着绿叶随周八往茗香茶楼去。
周八不紧不慢地走着,与她走在一处,她的身段比他预想地还要高些,十三岁的年纪尚未长开,那蒙着白纱有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可她的美,在于她的风姿,如白莲一般,又似幽兰,静默地散发出幽香,一举一动都是显得很美。
周八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想寻话说。
陈湘如已经先开口道:“我们姐妹当在姬家当铺的首饰,是你帮我们赎回来的?”
那信,她看到了!
周八此念一闪,低声道:“你看到那封信了,还有我给你的信物……”
“信物?”陈湘如好不茫然。
“对,那支玉兰花的白玉钗子。”
陈湘如面露慌色,这个人还真有意思,贸贸然就送了件这样的东西,还是搁到她当掉的首饰里,“你知道,我现在有孝在身。”
“我等几年又何妨。”
又何妨?
那可是三年。
他说出口时,好似很容易。
但女子等男子三年许不算奇,奇的是一个男子竟说要等她三年。
陈湘如道:“我没带来,下次定会奉还。”
“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周八信心满满,扭头看着陈湘如,“除非,你着实讨厌我,否则还是收下吧。”
他是疯了么?完全把那白玉兰钗子当成是订情信物了。
她根本也没多想,而且今儿睡了一觉起来,早被那信和钗子忘得九霄云外了,她又不是闲着一点没事的闺中小姐,她的事好多,每天都要去织布房、染布房、绸缎庄,有时候还要去陈家名下的小店铺,如杂货铺、分茶铺等转动,还得查看账目。
陈湘如勾唇苦笑,“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就这么轻易决定了?周八公子不觉得太冒失?”
“怎是轻易决定,自我在城**见你,便认定你了。”
哪有好久,还不到两月。
听他话的意思,倒是从那个时候起,周八就动了心思。
陈湘如前世今生也未遇到这样直率的男子,大大方方,简简单单,直接将他所思所想就道出来了。
陈湘如道:“别太草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八公子又是世家名门的人中龙凤……”
他的婚姻只有周家长辈做主,又岂是容得他自行做主的道理。
周八公子面露不悦,抬手止住了陈湘如的话,“我最讨厌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以为你是个不同的,你怎和他们的说辞一样。
生活一辈子的人,不是应由自己来挑个中意的么?我爹选中我娘,他们在辽郡成亲,后来就带了我娘回周家。周家长辈们也没说甚,我就想像我爹娘一样,找一个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他想得很简单,就是要寻个喜欢的女人做妻子。
周八反问:“你不相信我的话?”
她根本不了解他,不存在信任与否。
只是他不是太奇怪了么,他们这才见几次面,他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她这些话。
周八扬了扬头,笑道:“第一次在城外见着你,面对刺客,你竟没有惧意,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胆识的女子。”
前世的她,生于乱世,见惯了厮杀,而那天她之所以不惧,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令藏暗在的防院出来活捉了刺客。
她是胜券在握。
但那样不惊不惧的她,却入了周八的眼,被周八视为有胆识又特别的女子。
而过了几日后,周八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见到了陈湘如,不同的是,她穿一袭黑衣,黑得诡异,孤独地坐在一块巨石上,久久的沉思。
他突地从梦里醒来,一些往事便浮现脑海。
是的,陈湘如就是他今世要娶的女子。
绿叶跟在一侧,早已控抑不住,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旁的,有人喜欢她家大小姐,她替大小姐高兴,上回绿叶可是瞧见马庆与二小姐来往的,既然马庆靠不住,还不许大小姐喜欢旁人不成。
周八又道:“让我心动的,是你在钱塘海寻到周家的沉船,那一船的好东西,得几十万两银子,可你却让周家去打捞……”
这样的女子,人品贵重,便是同为男儿都是欣赏和喜欢的。
周八越发觉得,他没有看错陈湘如,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周八。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是一个能独撑一面的女子。
而陈湘如怎么看都合符他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