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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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掌柜呵呵地笑,“你这丫头,轮不到你替东家瞎操心,你才多大年纪。”
该操心的也是那些少年儿郎们,曹掌柜继续摸着胡子呵呵笑。
真是春风送暖啊,他这老头子如今是越看越觉得有趣了。
苏容意没听到他们的嘀咕,她稍微整理了下仪容说:“鉴秋,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等我。”
曹掌柜唤住她:“东家,你虽着男装,形容却还是女儿姿态,正好今日外面日头大,你带上个草帽再出门吧。”
苏容意想想也好,便带着一顶不知哪个亲手编的草帽不伦不类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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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意走到保宁堂门口,看见何晏闻正在哄一个被抱在妇人怀里的小儿,妇人满脸郁色:
“何大夫,您给我们家狗娃开这么贵的药,咱家吃不起啊……”
何晏闻说:“药可不能将就,需得吃满十剂方可见效。”
那妇人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何大夫,您行行好,十剂药的药钱是我当家的半个月工钱,这可怎么成啊……”
何晏闻于心不忍,“要不您先在账上赊一赊……”
说罢回头对柜台内的小伙计喊了声:“四喜,能不能给这位大嫂赊半个月的药钱?”
小伙计头也不抬地回:“第四个了,何小大夫,您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工钱都给这些病患赊没了,我管不了,您自己和掌柜的说。”
何晏闻有些尴尬,“大嫂,真是对不住了,要不您回去问左邻右舍借借,孩子的药不可以不吃啊……”
那大嫂又苦求了一顿,何晏闻急得满头大汗的,实在是没有主意了,那大嫂才抱着孩子边哭边走了,还越哭越响,走到苏容意跟前时,已经哭喊着:
“这些没良心的药铺医馆啊,真是阎王爷的索命殿,我可怜的孩儿啊,可别这么去了啊……你做了鬼可别怨娘啊,去找那些黑心肝只知道挣钱的庸医讨债吧……”
边哭边走远了。路边有行人指指点点的:
“真是可怜啊……”
“是啊,大夫们哪管救命,可只知道收钱的。”
“保宁堂的何大夫医术是好,人家可只给贵人治病她难道不知道么?这娃子找个游方郎中治治也就是了……”
苏容意踏进保宁堂,小伙计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头上的草帽也愣了愣,随即冷淡道:
“是抓药还是问诊啊?”
苏容意说:“问诊。”
小伙计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咱们这里的何大夫您是见不着了,最有资历的张大夫出门看诊了,您若想请他瞧病,先付些银子,这里给您留个条儿。若是寻常小病,咱们还有一位坐馆的何小大夫。”
“就这位何小大夫吧。”
苏容意掀开竹篾,见到里头的何晏闻正在案前埋头苦写,依旧是一脑门子的汗。
第64章 抢草帽的强盗
“这位……小公子,请坐吧。”
何晏闻抬起头来,温煦地一笑。
苏容意摘下草帽放在一边,问他:“你这是在写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马上就要进入夏季了,金陵素来酷热,这是一些煮草药汤的方子,我想发给那些有孩子的大娘大嫂,孩子们夏天多喝这汤,或者是用来泡澡,能够更好地避免中暑长痱子……”
他双目神采奕奕的,等抬眼见到苏容意的脸时,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这位……小姐……您、您有什么不适之处?”
他低下头,脖颈处渐渐有红色浮上来。
他确实是不擅长和女子说话的。
“替我把把脉吧。”苏容意递上一截皓腕。
何晏闻轻咳一声,回过神来,眼睛却依旧不敢直视她,搭了一块帕子在她手上,才开始诊脉。
“小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体虚亏损,想必是近来辛苦,在下开几个调养的方子给您就是了。”
他要提笔写字,却突然看到旁边那顶破草帽,想到她这么一个貌美的姑娘却孤身一人来找他看病,想必家境不好,用不起太好的药材,便又揉了那张纸,重新铺了一张。
苏容意看到他这举动,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说:
“有劳您了。”
何晏闻还是没敢看她,“小姐言重,这是我作为医者的本分罢了。”
外间突然又吵闹起来,何晏闻立刻放下笔起身出去,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一个伛偻的老头半爬在柜台上哀嚎:“说好二十文一包药,怎么就要二十五文了,你们店大就可以欺负我老头子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伙计鼻子都气歪了,“谁说二十文的,从来就是二十五文,你再去东街的李家医馆问问,按这方子抓的药少说也得三十文一剂!”
老头子不管这么多,只管嚎:“二十文!何小大夫说好的二十文啊……”
何晏闻说:“四喜,你看……”
“我说何小大夫,何大少爷!”小伙计叉腰横眉,转移怒火:“您下回能不能不要再信口雌黄了,这都是第几回了,他们这些人,你说一句‘药材近来会涨价’他们是听不懂的,您说一句‘也许药材会降价’他们就当圣旨一样,求求您了,别再给我添堵了!”
何晏闻很尴尬,那老头却指着他,一再指认是他亲口允诺的二十文,最后闹得旁边一位大娘实在受不了了,掏了五文钱出来,那老头才心满意足地拿着药走了。
小伙计还是黑着脸,有一就有二,这麻烦是不会断的。
苏容意问:“何大夫,这间医馆,是您伯父的?”
何晏闻说:“是啊,是我祖父传给我伯父的。”
“既然是你祖父的,岂不是你和你父亲也应当有一份。”
何晏闻细心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递给苏容意,“我这样子是管不了这么大个医馆的,伯父很厉害,这产业交到他手里才不至于落没。”
苏容意点点头,突兀地结束了话题:“那就告辞了。”
何晏闻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他呆坐了一会儿,这才见到她留下的草帽没有带走,立刻拿上它追了出去。
可是走了几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盯着手里的草帽,心想或许她会回来取吧……
突然之间,手上的草帽却被人夺了去,何晏闻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坐在马上的少年,明眸皓齿,生得十分体面。
那少年潇洒地将那草帽往空中抛了两下又接住。
“这位少爷,请把草帽还给在下吧,这不是在下的东西,也不值什么钱,您要了也没什么用处……”
来人把草帽举起来翻来覆去地查看。
“这位少爷,您这样不是君子行径啊……”
那少年突然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强盗吗?”
何晏闻很想说,难道不是吗?
当街抢钱和当街抢一顶破草帽,在他看来,性质是一样的。
言霄摸了摸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何晏闻,左看看右看看,苏容意找这呆子到底干什么?
“这草帽的主人你认识啊?”言霄笑嘻嘻地问他。
何晏闻愣了愣,“不认识,那是在下的病患……这和您无关,请您把草帽还我吧。”
“就不还。”言霄说着,把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扣,指指脑袋:“有本事你跳起来拿啊。”
他又不会武功怎么跳那么高。何晏闻很无奈,“若是您喜欢,不如在下送您一顶崭新的草帽,这一顶如此破旧,您戴着不合适的。”
“你什么意思?我看起来难道像是连顶草帽都买不起的人吗?”言霄掂了掂腰间沉甸甸的钱袋,里头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就差再说一句“老子有的是钱”了。
“这位少爷……”
这呆子真是太啰嗦了啊,言霄一挥马鞭,二话不说就走了。
“你、你……”
何晏闻指着他离去的方向,无可奈何。
这年头抢东西的强盗还真是让人摸不清路数。
“随随便便出门就又碰到了这个苏家三小姐,还真是挺有缘的。”
言霄跳下马,阿寿也跟着下马:
“并不是有缘,而是因为您一天十二时辰有六个时辰都在街上闲逛,不止是苏家小姐,什么王家李家张家的小姐,您也见过很多次,之前还对陌生小姐们英雄救美过三次……”
阿寿拆起他的台来不遗余力,如数家珍。
“有这么多?”言霄考虑了一下,“日行一善嘛。”
阿寿受不了地说:“还有五次英雄救美是卑职去的,因为您说那五位小姐长得不好看……”
言霄立刻加快了脚步。
苏府。
“小姐,您去看那个呆子,有什么发现没有?”鉴秋双眼亮晶晶地,十分好奇。
苏容意叹一声:“什么都没发现。”
何晏闻的医术,也就平平,看人的本事,不行,治事理业,好像就更没那条筋了。
“不过保宁堂倒是不错。”
鉴秋有些不确定,难道说……她家小姐还想把眼光放到开医馆上去?她想抬举这位何小大夫还有别的用意?
第65章 治病扒衣服
天刚刚放亮,苏家的门就被人急急忙忙地敲开了。
“我们是镇国公府的家仆,请苏三小姐前去救命!”
苏家的下人被他们的阵势下了一跳,这是情况有多不好?立刻火急火燎地去通知主子。
苏容意晨起锻炼完毕,不紧不慢地吃过早饭,吩咐了鉴秋出门,才准备前往镇国公府。
谢邈黑着脸亲自在等她。
他穿着深色的衣裳,显得清癯孑然。苏容意看看天色,他受皇上器重,如今国事倥偬,他必然是很忙的,为了谢微倒是连差事也不顾了。
苏容意行礼道:“镇国公别来无恙。”
谢邈抬了抬眼皮,“有劳了,请吧。”
苏容意笑笑,他对自己有怨气,这感觉真是不错。
苏容意跟着他进了谢微的房里,谢微又已经昏迷不醒了。
苏容意看着满满一屋子人,说:“请这些人都先出去吧。”
谢邈道:“既然是治病,有什么不能看的?”
“镇国公确定这些人只是在这看看,不是您不放心我因此才守在这的?”
谢邈也不反驳,只说:“请苏三小姐快点看诊吧。”
“等一下,”苏容意说:“我的帮手还没有来。”
她还要什么帮手?
“你……”
“镇国公,”苏容意看他眼中阴霾渐重,正色道:“谢大小姐性命攸关,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为这个难为你,你多虑了。”
言下之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邈眼睛微眯,却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还是玉雪粉白的一段颈子,他在袖管中的手不由轻轻拢了拢,不由想起上回自己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那如凝脂般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指尖。
可是这个女子的性子,却这般可恶。
他一甩袖子,踏出门去了。
鉴秋带着何晏闻急匆匆地赶到镇国公府。
“何小大夫,你也真是的,非要拖到这时辰……”
何晏闻有点不好意思:“临时来了个小儿看诊,一大早就等着,我也不能不管……”
两人没料到谢邈亲自坐镇在这里,局促地行礼。
谢邈打量了一眼何晏闻,没有什么反应。
“快些。”鉴秋悄悄地揪了揪他的袖子。
谢微寝房里只有一个伺候多年的老妈妈虎视眈眈的,这个人是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离开谢微半步的。
何晏闻莽莽撞撞地冲进来,知道这是苏三小姐,立刻又要行礼。
“何大夫,不用了,你先过来看看谢大小姐吧。”
何晏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立刻壮起胆子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这不是两天前那个小姐么……
苏容意也含笑看着他,坦然地点点头:“是我。”
站在床边的老妈妈咳嗽一声。
苏容意蹙眉看着垂下的厚厚床帐,只有一截玉腕露在外面,不由说:“这样怎么看病。”
老妈妈回:“这位小大夫是个青年男子,不妥。”
何晏闻也很局促,苏容意却对他道:“何大夫,请吧。”
何晏闻本来是想着来学习的,没想到一过来人家就让自己上阵。
“这……我……”
苏容意坦白:“我不会看脉。”
何晏闻只好上前去搭了搭谢微的脉搏。
苏容意见他一头冷汗,问道:“怎么样?”
“小人……没见过这种脉象,这……几乎探不到谢大小姐的脉息啊。”
比活死人更像死人,可是却又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