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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华医-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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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饭厅,阿依同叶妈妈摆菜安箸,一切妥当,叶妈妈吩咐她去书房请秦泊南来用膳。阿依点头,从前门出去,顺着抄手游廊一路来到外书房,刚走到门口,书房的竹帘子被掀起,一个身穿石青色净面长褙子,未施脂粉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年轻妇人正从屋里出来,攥着帕子,眼圈发红。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打扮,阿依断定这必是府内的某个主子,可她之前从没见过。

    妇人没留意她,扶着小丫鬟的手很快离去,阿依满腹狐疑,走进书房,对还在翻书的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该用膳了。”

    秦泊南嗯了声。

    “刚刚那位夫人是……”她小心探问。

    “长兄的遗孀,住在东府,才从娘家省亲回来。”

    “原来先生还有长兄啊。”

    “你来到这里的日子也不短了,家里有什么人至少该记记吧。”秦泊南很无语。

    阿依点头答应,这时帘笼轻响,寇书娴身穿米黄色镶金边蟹爪菊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妆饰朴素,含笑进来屈了屈膝,唤声:

    “伯爷。”

    阿依忙请过安,对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我先下去了。”

    秦泊南点头,寇书娴噙笑看着阿依退下,温声问:

    “那孩子近来学得怎么样?”

    “天赋高,心气高,也比之前的所有孩子都要刻苦。”

    寇书娴点头,惋惜一笑:“若是无忧或无瑕也能有一半这样的天赋就好了。”

    “不喜欢也没办法。”

    “无忧倒是喜欢,可惜没有天分。”

    “她们倒无妨,只是逸儿这次回来再不能让他胡闹了,竟在兵营里受了伤,希望他这次回来能安分一点。”秦泊南有些头疼地说。

    “妾身正要说呢,逸儿只怕这一两天就能到,妾身已经照伯爷的吩咐让人收拾好福熙轩,只等他回来了。另外三婶来了书信,说今年三叔回京述职,全家都要从宣州搬回来,怕是要在咱们府里住一段时日。”

    “是吗,三弟也要回来了。”

    “瑛姐儿和珍姐儿快及笄了,这次回来估计是想借咱们府给姑娘们寻个好亲事。”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说:“刚刚大嫂来过,说想让俊儿那孩子进百仁堂做事,你怎么想?”

    “妾身听伯爷的。”寇书娴含笑干脆地说。

    “俊儿不是习医的材料,可毕竟是大哥的遗腹子,所以我答应了。”

    “大嫂青年守寡,还要拉扯一个半大小子,伯爷多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泊南点点头。

    阿依站在饭厅伺候,少顷秦泊南进来,却不见二太太。

    叶妈妈年纪大了,秦泊南让她下去吃饭,她犹豫了一下,对着阿依嘱咐了好一阵才肯离去。秦泊南坐在桌前,阿依立刻上前,掀开汤盅盛了一碗山珍松茸汤。

    “左右没外人,你也坐下吃吧。”

    “我吃过了。”

    “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趣。”

    “我以为二太太会来一起吃。”

    “她吃素,而且喜欢一个人吃饭。”秦泊南淡笑说。

    “……”喜欢独自用餐的太太,总觉得有点奇怪。

    乌木银筷夹起一块碧莹莹的绿豆凉糕递过来,阿依微怔,下意识接了,秦泊南这才笑眯眯地喝汤。阿依拿着糕,想了想,忽然问:

    “先生,你知道正房西边那个粉墙小院是做什么的吗?”

    “咦?”

    “叶妈妈说是禁地,不许靠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我家,我当然知道。”

    说的也是!

    “为什么?”

    “因为会闹鬼。”他爽快地回答。

    “啊?!”

第三十八章 闹鬼的小院

    “闹鬼?”阿依觉得很荒唐。

    “怎么,你不相信?”秦泊南含笑望着她。

    “我才不相信鬼神什么的!”她不屑地说。

    “哦,真勇敢,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秦泊南的唇角含着诱拐的笑意,弯着眉眼,声线柔和地问。

    阿依没有被院里可能闹鬼这件事吓到,反倒是他的笑容让她有点毛骨悚然。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窗外刮过,只听哐当一声,她吓了一跳,惊异地望过去,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顿了顿脚,她大着胆子出去,才发现原来是外间窗屉子没扣好,松了搭扣掉下来了,忙又重新上好。

    “你刚才害怕了吧?”秦泊南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她断然否定。

    “总之西偏院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免得被什么东西抓去那就太可怜了。”他语气轻幽,漫不经心地告诫。

    只是一句戏言,明明没什么可怕的,阿依这样认为,但他清浅的笑容和略带忧虑的语调却还是让她的神经紧了紧。

    月朗星稀。

    阿依坐在灯前整理医案,天气比前些日子又热了许多,坐着也能出一层汗,让人越发提不起精神。她挠挠鬓角,外面遥遥地响起梆子声,已是三更了。她低头看了看手内卷宗,觉得枯燥,索性出门去吹风,想清醒一下头脑。

    苍苔露冷,花径风凉,在四角亭附近刚好碰见巡夜的人,彼此磕了一会儿牙。阿依虽不爱说话,并不表示她不喜欢聊天,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尤其知道她现在是正房大丫鬟兼秦泊南没名没分的医徒,众人有事没事都爱找她说话,当然这一点阿依自己并没察觉。

    和巡夜的人分开后,路过水塘,见鲤鱼们一动不动似在睡觉,站住看了一会,再往前去,登上能俯瞰伯府全景的钻山游廊。立在最高处,手扶栏杆,吹风正惬意,眸光一转,不经意落在正房西侧那一处粉垣小院上。那座院落并没有什么特别,硬要说也只是地点偏僻了点,周围清冷了些,然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这么看着,忽然觉得那座小院竟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正在这时,惊见一抹青影出现在小院前,没有犹疑地推门进去,那个偏僻诡异的院落秦泊南明明说不能一个人进去,可他竟然在深更半夜自己进去了,阿依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想了想,提着裙摆快步下了游廊,穿过一片花障,径直前行,最终停在颜色鲜亮的院墙前。一阵风吹来,隐约有股怪味,她吞了吞口水,攥着拳头鼓足勇气推开虚掩的院门,迎面居然是一座大玲珑假山,四面群绕各式石块,遮住了后面的房屋,只能隐隐看见琉璃瓦顶。院中异草繁多,有的牵藤引蔓在山巅、石缝甚至是廊檐门柱上缠绕,萦砌盘阶,翠带飘摇。

    “葫蔓藤、夹竹桃、狼毒、曼陀罗、马钱子、毒藤……”阿依眉角抽抽地避开满院子郁郁葱葱的植物,这里种植的为什么清一色都是毒草?

    绕过大山石,顺着抄手游廊步入,但见正前方五间卷棚清厦,油壁绿窗,清幽风雅。门扇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与担忧占了上风,悄无声息地步进去,里面犹如百仁堂的医案阁一样密密麻麻摆了许多排乌木书架,上面磊着满满的书,窗下案上设有笔砚,怎么看都是一间书房。

    然而这并不是普通的书房,她专注地望着架上的书籍,这些全部是孤本、私藏本和手抄本医书,即使想买都买不到。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就像猫看见最喜爱的鱼那样兴奋得血液沸腾,伸手去抽一本精装书籍,然而抽到一半却怎么也拿不出来,她以为卡住了,忙又向里推推,就这么用力一推,下一秒,面前的书架竟震动起来,似启动了某个机括,少顷,书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漆黑的暗道。

    她吓了一跳,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黑漆漆的石梯,石梯似乎并不长,因为下面隐隐有些烛光。一股浓浓的冰寒之气挟着草药扑鼻而来,刺激她的嗅觉,似姜黄、花椒和丁香的味道,她握了握拳,顺着石梯蹑手蹑脚地下去,没一会儿就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矩形石室,上有气窗,下铺青石,墙角摆着香樟木柜,还有一组用于喝茶的樟木桌椅。头顶是一盏用金属支架和许多只蜡烛组成的特大号流苏式烛灯,阿依没心思去研究这灯究竟是怎么点燃的,因为她看到了最不普通的,让她胃袋翻搅差一点吐出来的一幕——

    两张石床摆在石室正中央,四周堆满了冰块,石床上赤身裸。体地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死亡时间似乎并不长。死者的样子不用说自然是不好看的,但最最恐怖的是,两具尸体已经被从正中间剖开,露出血红的内脏,即使已经不会再流血,仍旧湿红滑腻粘连成一片,血肉模糊,肝肠外翻,零碎狼藉得惨不忍睹。

    三魂七魄已经变成烟灰色顺着头顶臼门飞走了,阿依呆站在石床前,双眼发直,捂住嘴唇,明明胃里在翻江倒海,脚却如生了根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移开。强烈的恐惧感似将她的身体掏空成一具躯壳,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却因为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所以无论喉咙里的气流冲击得如何强烈,她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吐出来。”温煦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非但没有驱散冰室的寒冷腥臭,反而让她绷得笔直的神经再一次受到重击,全身发软,血液倒流。

    她勉强站稳脚跟,僵硬着脸孔回过头去,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背靠在石梯旁,一手提着描金景泰蓝茶壶,一手托着配套茶碗的秦泊南,他笑吟吟地用茶壶向茶碗里注入半盏香茶,姿态闲雅,衣衫素淡,跟这里的恐怖氛围极为不搭。他含笑将茶碗递过来,温声问:

    “薄荷茶,要喝吗?”

第三十九章 解剖室

    阿依站了两息,大步走过去,接过茶碗,一气将半盏茶灌进去,薄荷的清凉芬芳平息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她长长松了口气,觉得脑袋发晕。

    “你是怎么进来的?”秦泊南问。

    “我在游廊上看见你一个人进来就跟过来了,在上边本来想拿那本金色的书看,却拿不出来,不小心往里面一推,门就开了。”阿依觉得他的表情太镇定了,如果忽略满室的腐气药味,他们现在就像是在小花园里聊天一样。

    “难为你能避开院子里那些毒草。”秦泊南觉得她的表情才叫镇定,既没吐出来也没尖叫昏倒。

    “我好歹也读过医书,曼陀罗、夹竹桃还是认识的。”阿依觉得他们在停尸房里这样平静的聊天实在太诡异了。

    “我可没有小瞧你的意思,看到这样的画面竟然既没尖叫也没吐出来,就连我第一次进来也只是呆了两息时间就跑出去了,你比我想象得要更适合做大夫。”秦泊南带着欣赏笑吟吟地说。

    阿依努力束住自己的目光别往石床上瞧,顿了顿,凝重地问:

    “先生,石床上的那个……”

    “一个是从刑部大狱买来的,一个是原来百仁堂的病人。”秦泊南放下茶壶,面容平静地走到石床前,背着手静静地观察着那具女尸,“这位大娘子患了胃部恶肿,婆家不肯医治把她赶出门,她在百仁堂住了一年多,答应等过世后给做我恶肿的研究对象。”

    阿依背对着石床站立,努力加强心理建设,她也算习医之人,读过许多医书,说实话单凭文字描述的确不够,有时她也会想人的脏腑究竟什么样子,具体在身体里是怎么分布的,这算是医者的渴望探索之心,但冷不防这样一幅血腥画面展现在眼前,她还是受不了。

    “你还好吧?”他含笑问。

    阿依努力平静心情,笔直地立了半晌,鼓足勇气猛地转身,步履坚定地来到石床前去观察因为恶肿辞世的年轻妇人。

    秦泊南讶然扬眉,他只是逗逗她,她只要当个普通的大夫能够准确地把脉开药就行了,把尸体剖开研究病灶这种事是深奥血腥又违背伦理的,他并不打算把她往这条道上领,没想到她竟有这种胆量。望着她紧绷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他忽然有种刮目相看之感,再一次觉得这丫头身为女子实在可惜了。

    阿依并没有看清胃在哪里,因为入目的脏腑上竟长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肉瘤,有的干瘪有的仍旧饱满,红得发紫发黑,串串连结成一片,冲击着视觉,简直比看千万只红蚂蚁聚在一起蠕动还要头皮发麻。她只看了一眼就脸色惨白地奔到墙根,扶着墙捂住嘴唇努力抑制干呕。

    刷白的脸让秦泊南心中不忍,有些后悔没早点把她带出去,抚着她的背轻声说:

    “好了好了,别勉强自己,出去吧。”说着握上她的手,莞尔一笑,“手都冰凉了。”他拉着她想带她出去,却拉不动,狐疑地回头,却见她整个人已化作一尊惨白的石像,笔直地呆滞着,唯有两条腿在裙下不受控制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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