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医-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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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第几个了,被小大夫治过伤的是不是全把养伤期间得的肉干送过来了?”冯二是附近城镇的药铺活计,今年十七岁,战起时被临时征来做药童,长得很像皮影戏里的瘦皮猴,爱说爱笑,在药童里人缘很好。
“这一包一包的,小大夫只要从每包里拿出来两块就能凑一大包,偏每次又都给送回去了。咱们在这里还不定呆多久,天天白饭加黑豆,好不容易有肉干,小大夫你不吃白不吃。”唐三儿抱了一大盆绷带从溪边回来,在远处刚好看见刚才的事,走过来笑说。
“那怎么行,他们都受伤了,好不容易有肉干吃,吃了好得才快,我又没受伤。”阿依认真地说。
“小大夫,你就是心太好了,要是我不吃白不吃。”唐三儿只比阿依大一岁,他家是开药铺的,他父亲是惠州大夫,父子俩一起被征来,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馋嘴,对他的话阿依只是友好地眨眨眼睛。
“那边的绷带已经干了,把那边的收起来,好把这些洗好的赶紧晾上,别等到晚上风一大再吹没了。”
“好!”冯二和唐三儿笑着答应,三个人也没招呼还在远处晾绷带的几个药童,过去空地西边将先前晒下的已经干了的绷带收拾起来。
哪知道才刚把压着绷带的石头拿开,一阵大风吹来,不仅才晒干的绷带被吹走,就连正在铺平准备晾晒的绷带亦被大风卷走,四处乱飘。众药童惊得哇呀一声,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扑地去抓那些漫天飞舞的绷带,时不时还有三两个人共同盯上了一个目标,一个蹿跃,结果咚地撞在一起。
空地上乱成一团,有绷带吹到了驻守在四角的小兵的头上,几个小兵不能离岗,却也站在原地帮他们抓吹向自己的绷带,混乱还惊动了医帐里无所事事的众军医。
阿依追着一条绷带跑到空场边,绷带刚好挂在一根不高的竹竿上,她摇晃了两下竹竿没有掉下来,她扁扁嘴,又跳着去够,只差那么一丁点,她却就是跳不上去。正在这时,一双粗黑的大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腰一把将她举起来,阿依吓了一跳,顺手摘了绷带,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胡大那张黑漆漆牙却特白的脸。
“胡大哥!”阿依意外地眨眨眼睛。
“小大夫,你哪儿都好,就是太瘦了,一个男人身子骨像个姑娘似的那怎么行!”胡大哈哈笑又极度惋惜地说。
阿依的眼角抽了抽。
“胡大,你说什么呢?”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高都头也拆了线,但因为右臂伤了肌腱还是抬不起来,秦泊南也给他看过了,说他半年内不能再拿刀,后期需要相当艰苦的复建,本意是想让他退役回家去,哪知他却不以为然,声称右手不能用他还有左手。
“高都头,不是说了没事就呆在帐子里别出来吹风么。”他是阿依缝针数最多的人,也是排异反应出现得最严重的人,当时伤口肿得极可怕,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只喝了几碗汤药硬是熬过去了。
“哪那么娇贵,又不是个娘们儿,早就没事了,回头我就去攻城,到时候多杀几个越夏国兵带回来给你看看!”
阿依一点不想看。
“对了,我给你的那包肉**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受伤的是高都头,好不容易得的肉干当然要高都头吃,吃了才能好得快,我又没有受伤。”
胡大微怔,他之前本以为她是嫌脏,他知道那些军医虽然来做军医,却一水儿的是读书人,读书人矫情毛病多,看不上他们这种粗人,自然也看不上他们用撕了一块衣料包裹的吃食。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因为阿依救了都头的命,他还是很感激她,哪成想她送回来不是嫌弃肮脏,而是为了都头着想,眼里划过一抹感动,还为自己先头的胡思乱想有些愧疚。
高都头一愣,哈哈笑道:
“你小子,那是送给你的谢礼,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
“肉干不易得,多吃肉才能多长肉,高都头你是要去攻城的,你若真想谢我,等回帝都时请我吃石记包子吧。”阿依弯着眉眼说,高都头他也是帝都人。
“包子哪够,回头哥带你去吃醉仙楼,让你把菜牌子从第一道点到最后一道!”高都头大方地说。
“真的?说定了?”
“说定了!”高都头豪迈地笑说。
两人在竹竿下相谈甚欢,不远处的医帐,石冉青看着从早上就陆续有将士过来拜谢的阿依,不屑地撇撇嘴:
“小小年纪就会收买人心,长大了还了得!”同样是大夫同样是医伤,怎么就没人过来给他送谢礼,全都去讨好那个小子,明明是他的医术更高,谢礼是小,丢了面子是大。他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气呼呼地走。
顾源堂少东家顾顺和紫苏站在一起,听见他小声的抱怨,嗤笑了一声,望了望不远处还在与高都头交谈的阿依,含笑捅了捅紫苏,小声说:
“哎,你那个小师妹挺有趣的,若是别的姑娘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去了,她真能撑,居然还把那群凶神恶煞的大兵也给降服了,那姑娘除了脸蛋还真没一处像姑娘。”
顾顺在帝都是见过阿依的,紫苏瞅了他一眼:
“这话你别在她面前说,小心她给你下泻药。”
顾顺哧哧地笑。
远处的日影里,身穿一袭宝蓝色江崖海水云纹蟒袍的景澄遥遥地望着热闹的空场,轻轻一笑:
“原以为解颐姑娘会不适应,看来她在这里呆得还不错。”
秦泊南哂然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眉眼亮晶晶仿佛正在发光的阿依。
景澄望着他异常柔和的眼神,微微诧异,看了看远处的阿依,又转眼看了看秦泊南,眼里掠过一抹了然。rs
第二百一二章:伤亡
夜幕降临之时,小乙拿着肉干来找阿依,那时阿依刚刚从树林里如厕回来,本打算进入医帐继续去和药童们把今日洗好的纱布整理完,小乙却在医帐门口截住她,笑着把手里的肉干重新塞进她手里:
“这是给依大夫的谢礼,依大夫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小乙哥你受那么重的伤,本就应该吃点好的,好不容易得了些肉干,你吃了才好得快。”阿依认真地说,又要给他塞回去。
小乙一躲,干裂的嘴唇上绽开了憨厚的笑容:
“我好得很,要不是依大夫你越过了高都头给我治伤,我早就死了,哪还有命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一包肉干,你可是救了我的命的。”
阿依推辞不过,无奈一笑,只得接了,说:“那我吃两块,剩下的给你留着。”
“你都吃了吧。”小乙哥大方地说。
阿依却还是只挑出来两块,又将帕子递还给他:
“我拿这两块最大的,剩下的给你。”
小乙见她死活不再要,只得接回来,憨厚地笑。
“小乙哥,你这帕子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很重要吗?”从帕子上洗旧的花色来看至少有**年了,这么旧的帕子还一直在用其中一定有故事。
小乙微怔,望着手里的帕子,脸刷地红了,眼里掩饰不住幸福,腼腆地说:
“这是我娘子刚学针线的那一年给我绣的帕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舍得扔。”
“嗳?”阿依眼眸亮了一亮,“若是小乙哥娘子知道你用这么重要的帕子包肉干,一定会生气的。”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娘子若是知道我用她绣的帕子包肉干送你,一定会更高兴!”
“小乙哥成亲几年了?”阿依眉眼弯弯地问。
“才两年,不过我和娘子从小就认识了。”
“小乙哥的娘子漂亮吗?”
“当然漂亮,我娘子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一说起自己的心爱之人,就是连一贯腼腆的小乙亦两眼放光,金光闪闪地说。
阿依的眼里漾过一抹好笑:“我听小甲哥说,小乙哥你还有儿子?”
“嗯,一个大胖小子,可壮实了,生的时候可把我娘子折腾得够呛。”一提到自己儿子,小乙更是掩饰不住满眼的骄傲与得意,眉飞色舞地说,“不过可惜,我儿子刚生我就出来打仗了。那该死的越夏国,我非要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让他们滚回老家再也不敢来!现在我儿子已经五个月了,希望能赶在他抓周前回家去,我一直想给他买个拨浪鼓,本来想等他满月时给他玩,现在看来只能等到周岁了。”
阿依望着他那比白日里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眼神,心里一动,勾起唇角说:
“小乙哥你一定能赶上你儿子抓周,你儿子也一定会以你这个上过战场打过敌人的爹爹为傲。”
小乙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一张朴素的脸嘿嘿地笑着,仿佛开了一朵花一样,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就在这时,军中集合的号角呜呜地响起,阿依一愣,之前没听说今晚有战事,难道是突然决定要去攻城的?
小乙却已经一边撒丫子往集合地跑,一边对阿依道别,阿依急忙喊了一句:
“小乙哥,你要当心!”
小乙灿笑着冲她招招手,那憨厚朴实尚且泛着对家中妻儿眷恋牵挂的笑脸深深地镌刻进阿依的心里,那笑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二更天,大军向惠州城出发,确定无误是要去夜袭了。
很快地,激烈的厮杀声传来,响亮得方圆百里之内都能听到,疯狂的、凛冽的、嘶吼的,那些声音地动山摇地传了过来,明明是炽热的夏天,却令人心惊胆寒。
战鼓隆隆,响彻八方。
两刻钟后,陆续有伤员被送回来,守在医帐里发呆的军医们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的战事似乎异常惨烈,伤兵的伤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短短半个时辰,阿依接治的十个人已经有七个人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一个一个血肉模糊,面目可怖,甚至连遗言都来不及说,便痛苦地断气了。
他们死在阿依面前,无论阿依的缝针技术再怎样高超,无论她可以配制出什么样的灵药,她都救不活他们。
脑内一片空白,她像极了一尊被输入了指令的人偶,一直在奋力地抢救抢救,重伤的人却仍旧在一个一个地死去。
“依大夫!”小甲粗哑的嗓音带着哭调自身后响起。
阿依心脏一紧,慌忙回过头,小甲浑身浴血,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阿依从来没有觉得他这么瘦,瘦得站在那里像一根竹竿一样,孤零零直挺挺,十分凄凉。
“救救小乙!”他哭着对她说,然而这一声哀求却与上次截然相反,底气不足,语气虚弱,没有期待没有激动,有的只有犹如一团灰雾般的苍凉与绝望。
阿依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担架上,瞳仁剧烈地一缩,她已经认不出来担架上躺着的是谁了,那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便是连头发也被烫得只剩下一小缕,湿湿地黏在额头上,身上的军服仿佛融化了一般牢牢地贴在身体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脱皮,白花花的水泡破损一片,向外翻卷,就像长了一层白鳞一般让人浑身发麻心生恐惧。
他浑身抽搐,正在不停地往外吐血,一直在吐,一直在吐,吐得身上衣服上鲜血淋漓。
全身被滚水烫伤以及从高处坠落重伤,阿依在第一眼时就看出来,她的脑子嗡地一声,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小乙已经被放在地上,她跪在他身旁慌乱地叫道:
“小乙哥!小乙哥!”她的声音不大,但却破了音,医帐里的大夫全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都摇摇头在心里叹息,她到底还是年轻心软,做大夫的早晚都要经历这样的残酷。
阿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已经蒙了。
小乙哥会变成这样她完全没有想到,因为之前他还在笑呵呵地跟她说话,眉飞色舞地跟她讲他的娘子他的儿子,他还雄心勃勃地跟她说他要把越夏国打回老家去,让他们再也不敢侵犯边境,他还说想在他儿子周岁前回家乡去给他的儿子买一只拨浪鼓,她还跟他说他一定可以赶回去的,她都说过了要他当心些……
然而一切的一切就在这里终结了,他伤得太重,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治不了,即使有再有效的伤药她还是治不了。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他面前,表情呆呆地望着他,她不敢去碰他,那些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被风吹一下都是难以承受的疼痛。她望着他双眼紧闭,眼皮上同样在脱皮,血红薄薄的一层,仔细看仿佛都能隔着眼睑看清楚眼球。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起来,缓慢却反反复复地蠕动着,阿依看清了他正在无声地呢喃着:
“娘!娘子!宝儿!宝儿……娘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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