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第3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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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寒死死拉着手中的绳索,却阻不住风筝直直往下坠落。死神仿佛就在眼前,西霞大军的帐篷在眼前蓦然放大,白雪覆盖的土地冷硬无比。
顾不得身上有火舌渐渐蔓延,他拼力阻止风筝下坠的势头,耳旁全是呼啸的风声。只听嘎吱一声,却是风筝的整个右翼被火烧断,半只翅膀从中折断,这下风筝坠势更猛,几乎无法操纵。
苏暮寒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结结实实摔在一片冰天雪地之间,头颅堪堪撞上一块突起的石头,鲜血立时喷涌。
失去意识之前,苏暮寒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他好似身在云端,隐约有几道白练挟着满天的雪光卷住自己的腰身,然后又是清脆的裂帛声音。
头上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如同琉璃世界的一片白雪红梅。苏暮寒在地上轻轻抽搐了两下,眼睛便沉重地阖上。
方才夜空中那一片火光冲天而起,负责守卫的西霞军士大声呐喊,早惊动了军中的罗绮。她以闪电之势冲出营帐,正瞧见苏暮寒如火人一般从高空坠落。
数十丈的距离,若是掉到地下必定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之间,罗绮眼前全是楚朝晖满目凄然的面庞。她倏然腾空而起,身形与片片飞舞的雪花融合在一起,手中白练如一抹袅袅白烟,裹住苏暮寒的腰身,将他下坠的身形阻得一阻。
白练韧如蒲草,却力有千钧,卸去大半苏暮寒高空坠落之力。伴随着清脆的裂帛声,苏暮寒虽然结结实实摔落在地面,却无有性命之忧。
罗绮凌然几步抢上前去,挥掌将苏暮寒身上火苗扑灭,早有士兵抢上前来,将苏暮寒从烧得面目皆非的风筝上解下,送去里头营帐。
李之方在边城之中坐镇,此定并未亲征,而是小李将军统揽靖唐关之战。
他立在苏暮寒榻前,瞧着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满目凄然,手上脚上都有烧伤,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又是一片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忆及当年姑苏皇城之中,两人鲜衣怒马把臂同游,正是春风得意,奈何一步踏错成了遗恨万古。他轻叹了一声,还是吩咐军医先行救治。
第二日风雪更盛,一直紧闭城门的靖塘关上居然挑出几面白旗。黄捷立在城头请西霞的士兵传讯,他要与西霞的主帅对话。
昨夜苏暮然阻不住苏暮寒,匆匆去给苏光复送信,才惊见他已然梦断黄泉。
炕桌上大大的“降”字刺得人一阵心痛,回首这些年来岁月蹉跎,终将一事无成,无论是黄捷、童大海,还是苏暮然,都是久久无言。
三人枯坐良久,童大海率先拍板:“光复先生的意思我晓得,三万兄弟尽是效忠大周的子弟兵,先生必是不忍他们一道黄泉路上做鬼,便降了吧。”
打从反出西霞的那一刻,黄捷心里便存了死志,他也无惧再做西霞的降臣,成为李之方手上的俘虏。为了手下三万兵将,黄捷忍痛点了点头。
苏暮然端正地冲着苏光复的遗体拜了几拜,也冷静地立起身来:“暮然听从两位将军的提议,遵从光复先生的遗愿。”
靖唐关内彻夜火把通明,黄捷连夜召集了几位军中将领,宣布了明日投降的决定,又将苏光复简单装殓,葬在离营地帅帐的不远处。
遗恨千古,苏光复梓棺的方向遥对姑苏皇城,算是对大周曾经的缅怀。
黄捷在城墙上终于等得小李将军催动马匹来到靖唐关下,他在城头抱拳拱手:“李将军,黄某戴罪之身,任凭军中处置。我这手下三万人马却是无辜,恳请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活路。”
小李将军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向黄捷喝道:“你身为西霞将领,却与叛贼同流合污,绝无饶恕之理。如今既有心投降,还不速速自缚,打开城门?”
黄捷抱拳拜谢,靖唐关的城门缓缓打开,高高的吊桥放下,黄捷与童大海一身白衣缟素,领着三万士兵齐齐受降。
小李将军瞧得他们身着孝衣,士兵们腰间还系着麻绳,晓得是苏光复故去,到不曾惊扰逝者,反而命黄捷留人看守他的坟冢。
大军凯旋而归,瞧见被一幅担架抬进来的苏暮寒,楚朝晖踉踉跄跄走上前去,弯下腰来捧住了儿子枯瘦蜡黄的脸。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从楚朝晖眸间汩汩流出,打湿了苏暮寒的衣衫。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苏暮寒依旧英武的俊眉,忍不住哽咽出声。
明珠与辛太妃一左一右,从两旁搀住了她。罗绮轻轻劝道:“夫人不必伤心,苏少爷性命无忧,只是被石头撞击到了头部,这些日子一直在昏睡之中。如今到了边城,请军医们好生救治,一定会吉人天相。”
不管经历了多少是是非非,母子间依旧十指连心。楚朝晖忍着眼泪拼命点头,命人将苏暮寒安置在自己大帐之中,又将火盆移到他的榻前。
“暮寒,你醒来;暮寒,你睁开眼睛看一眼母亲”,楚朝晖的泪合着深情的呼唤,暖暖包容着陷在沉睡中的苏暮寒。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失忆
纵然被苏暮寒伤到千疮百孔、纵然当日抽刀断水撇却亲情,楚朝晖如今依旧虔诚地祈求上苍给儿子一条活路。
更漏渐深,一点油烛昏黄,天色又由暗渐明。楚朝晖彻夜不眠,跪在观音大士像前认真地抄写着佛经。
天色渐明,楚朝晖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脊背,恭敬地捧着抄好的经文焚在观音大士像前的火盆里,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晨曦初露,外头的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久违的暖阳透过厚厚的云层,将一缕碎金般的阳光投到一直沉睡不醒的苏暮寒脸上。
楚朝晖忽然感觉到被她握在手中的儿子僵硬的手指轻微弯曲了一下,她激动地立起身来,端详着儿子的面庞,一颗心忐忐忑忑,提到了嗓子眼上。
苏暮寒纤长的睫毛微微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缕金灿灿的娇阳有些晃眼,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一双清澈的眸光撞在朝晖关切的脸上。
“母亲”,苏暮寒开心地呼唤着,咯咯笑了几声,想要伸手去拥抱楚朝晖:“母亲是来唤暮寒起床的么?”
这么一使劲儿,牵动他头上与腿上的伤口,苏暮寒不由哎约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刚刚探起的身子又软软倒了下去。
“暮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楚朝晖喜极而泣,她忽拉拉掀起帘子,大声地开口唤人:“军医,快请军医过来。”
军医替苏暮寒施了针,又开出安神宁气的方子,明珠忙忙抓了药,在外头支起药锅子,小火慢慢熬着。
苏暮寒好似有些懵懂,却极配合军医替自己瞧病。见明珠端了药进来,他极有礼地说了句“有劳姑娘”,便大口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
明珠端着空碗与楚朝晖对视,两人心下都有些诧异。她常伴楚朝晖身侧,与苏暮寒颇为亲厚,苏暮寒自来都称呼她一句明珠姐姐,从未生份到以姑娘相称。
见楚朝晖一脸担忧,苏暮寒反而悄然去握母亲的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母亲放心,暮寒没有那么痛,方才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如今喝了药,感觉好多了。”
许久不曾在儿子目光之中瞧见那样的璀璨,也许久不曾听见儿子如此懂事地与自己说话。楚朝晖疑疑惑惑指着明珠道:“暮寒,你认得她么?”
说话之间,辛太妃陪着慕容蕙与汤伽儿等人也进了大帐,苏暮寒环视四周,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羞涩地低下头去:“恕暮寒眼拙,这几位一个也不认得。”
若说他做假,眸色中灿若秋水的澄明一眼见底,那样纯净而又美好;若说他失忆,却又独独记住了楚朝晖。
慕容蕙弯腰下去,剪水双瞳明澈如镜,深深望着苏暮寒唤了一句:“表哥”,等着他的回音。苏暮寒极优雅地欠身回了礼,目光却无助地往楚朝晖身上瞥去,显然不晓得如何称呼。
楚朝晖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暖暖说道:“你的阿蕙表妹,你可还识得她?”
苏暮寒茫然了片刻,难过得低下头来:“母亲,暮寒什么都想不起来。暮寒只记得先前与墨离在草地上奔驰,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结果,幸或不幸到难以参详。请辛太妃暂时替自己照顾苏暮寒,楚朝晖怀着满心疑虑,传了先前的军医来见。
军医这几日一直替苏暮寒把脉,对他的症候十分了解,闻得楚朝晖的疑惑,军医思忖了半晌方慎重说道:“公子脑部受损,有这些症状并不奇怪。人的潜意识里,终归记得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大约也是如此,他独独记得夫人。”
楚朝晖眸色深沉,静静问道:“那他的一生都会这么渡过?从前的记忆便都一笔抹去不成?”
“这个,在下不敢妄言”,军医深深沉吟,认真说道:“公子兴许一辈子都是这般懵懂无知的孩童状态,也兴许机缘巧合能够恢复也不一定。”
打发了军医出去,楚朝晖静静立在胡杨树下,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着苏睿诉说心里话:“夫君,若暮寒真得将从前全部忘掉,只记得有我这个母亲,到未尝不是他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前尘旧梦成为过眼云烟,他不再记得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不再对莫须有的身份念念不忘,单纯得一如小时候,心如六月的晴空谱写纯真。
若真是那样,母子这般相守相望,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楚朝晖仰起头来,任娇阳暖暖铺沉在自己一夜未眠的脸上,眸中散发出奕奕流光。头顶的胡杨树迎风呼拉拉做响,笔直的树干直入云天,像她此刻挺得笔直的脊梁。
冬去春来,夏凉秋寒,恍忽间光阴飞逝如电。短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大地回春,边城又迎来了一年中花开最烂漫的时刻。
苏暮寒骑着墨离,乌金打马相随,驰骋在边城外广袤的草地上。曾经的少年褪却青涩,长成了朗润的青年人,只是那脸上依旧闪烁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洒落了一地的欢笑。
边城三年,苏暮寒始终与母亲、与墨离、与乌金相依相伴。
他不再记得小李将军、不再记得军中旧友,却不妨碍与他们重新做了朋友。
乌金与墨离,都在他受伤之后不久便回到了他的身边。
当日乌金骑着墨离遁去,一人一马并未远行,而是留在了边城附近等待消息。打探得伤重的苏暮寒与楚朝晖团圆,乌金毫不犹豫牵着墨离回到了边城的营地。
瞧着一身赤黑、毫无瑕疵的墨离,恍若童真无限的苏暮寒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是墨离,是我的墨离。”
他回转身璨璨星眸亮闪闪地望着楚朝晖,眼里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母亲,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墨离陷身在雪崩之中。只怕母亲担心,一直不敢提起,没想到它还活着,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苏暮寒欢快地跑过去,亲昵地抱住了墨离的马首。墨离伸出舌头舔着苏暮寒的手掌心,眼中竟氲起了大滴的泪水。
第七百五十四章 皆空(正文完)
一人一马相依相偎,只是这样简单的重逢却令苏暮寒焕发出奕奕神采。
望着这样欢呼雀跃的苏暮寒,乌金悄然拭了把脸上的泪水。他已然听得楚朝晖提起,苏暮寒记忆全失,没想到除却楚朝晖之外,他如今竟还记得墨离。
乌金悄然走上前走,冲苏暮寒深深行礼:“奴才乌金,这些日子一直在照料着墨离,请少爷允许奴才继续留在它的身边。”
苏暮寒轻快地点着头,允了乌金留在营地。他望向乌金的目光是那样随意淡然,浑然不记得面前这位随着自己到了无锡、再从无锡到了苍南,最终从苍南伴着自己一路逃亡的忠仆。
有些记忆注定尘封,连同所有不堪的过往,都成了清风一缕,牢牢封印在苏暮寒心里,再也不肯碰触。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苏暮寒被塞外雨打风吹,身形比从前健硕,脸上也泛起健康的古铜色泽。因为颇多算计而早逝的童年,却又在此时悄然回到他的身边。
他时常随着工部派遣的匠人修葺房屋,也学会了种地耕田,最愿意做的事情便是骑着墨离纵横驰骋,偶尔与小李将军在摔跤场上施展一下拳脚。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匡复大周的少年彻底不在,变成了如今童真烂漫的苏少爷。
崇明十二年的金秋,迎来了皇太后乔浣霞的七十大寿。
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西霞国内五谷丰灯,就连边城这遥远的北疆都初具塞上江南的盛景。边境贸易虽远不及昔年的丝绸之路,却已经初露端倪,多个部落与民族在此汇集,大有杨柳扶苏之势。
楚朝晖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