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第2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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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婢同福摆了一盘金桔提神,又依着君妃娘娘平日的习惯泡了一壶浓茶,这才悄悄掩上了门。
顾晨箫若有闲暇,每日早晚必定向母妃请安。今夜也不例外,他换了身衣裳,便踏着一地碎琼来到了君妃娘娘房前。
一身白衣翩然,黑发随意以墨色丝带挽系,不羁地飘散在风中。顾晨箫即便是浅浅那么一立,风神俊朗的面庞也足以惊散月华。
瞅着儿子这般的风度,君妃娘娘眼里透出自豪又赞许的目光,指了指左侧的位子,示意儿子在炕上落座。
君妃娘娘盘膝坐在右首边,手里还拿着枚玉如意把玩。她朱红的长裙娇艳明媚,朵朵舒展的金丝牡丹更衬得面如满月。
若是细瞅,还能发觉君妃娘娘的容貌稍稍与汉人不同,秀气的鼻梁如山岗般挺拔,深而且黑的一双眼睛似能勾魂夺魄。
明明艳若桃李的容颜,却不与妩媚沾边,偏又处处透出宝月祥云的庄严,到似是谪落凡尘的上仙。
顾晨箫在君妃娘娘下首落了坐,拿起一只金桔替母妃剥去外皮,递到她的手上。又闻得那茶香里的气息浓郁,无奈地说道:“母妃总是不听劝,夜里又饮这些浓茶。待回到宫里,儿子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告上一状。”
君妃娘娘放下玉如意,轻轻一弯唇角,不经意的眼泪流转间便是绝代的风华隐现:“你父皇若是做得了我的主,这些习惯也留不到如今。”
瞅着顾晨箫气结又无可奈何的目光,君妃娘娘眼中笑意更盛,开着玩笑要挟道:“母妃已然随着你来了西霞,你的终身大事如今可全在母妃手上。若是有什么人一心记挂着回去告状,我也没旁的法子,只费点儿心思给他娶个不喜欢的西霞贵女回去供着才好。”
“母妃”,顾晨箫脸上有淡淡的红霞飞起,明知君妃娘娘只是一句玩笑话,还是拖长了声音表示自己的不满。
明日就能见到慕容薇,这一对母子心里各有期待。
顾晨箫只恨一日不见,三秋如此之长;君妃娘娘却是携着康南皇帝的密令,一定要替儿子玉成这桩两国联姻的好事。
虽未见过真人,去岁儿子带回的山水长卷上头,却有他不经意留下的丹青。有伊人俏然在澄园古榕树下独立,望穿一泓秋水。
君妃娘娘相信一见忠情,更相信儿子的眼光。见儿子又羞又急,君妃娘娘隔着炕桌伸过手去,与儿子的大手握在一起。
“傻儿子,一句玩笑也开得不得,又不是不晓得你父皇母妃来做什么。这浓茶母妃也不饮,咱们母子就着几杯清茶续点儿闲话”,君妃娘娘怜惜地望着儿子,瞅着那绝世的好容颜,心里满是喜欢。
这是父皇与母妃成亲以来,两人第一次长久的分离,顾晨箫只怕母妃心情郁闷,才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
君妃娘娘又何尝不晓得儿子的心意,她吩咐同福换了淡茶,尝了一瓣儿子剥的金桔,酸甜的味道轻易地打开记忆的闸门。
往昔顾晨箫曾问及父皇与母妃的邂逅,君妃娘娘总是三缄其口。如今瞧着儿子情窦初开,君妃娘娘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与康南帝君惊心动魄的爱恋,今夜却颇想向儿子细细道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双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君妃娘娘相信儿子这种一见钟情的开始会成为以后相濡以沫的一生,是因为她与康南帝也有着几乎相同的故事。
那一年康南帝失踪了几个月,生死不知。康南国中一片混乱,朝臣们遍寻无果,方才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彼时顾正诺还年幼,还不是太子的身份,不够担当一国的重任。以纳兰大丞相为首的一群人已然考虑拥立纳兰丞相的长子、纳兰皇后的嫡兄、朝中呼声最高的国舅爷为下一任的皇帝。
万事具备,康南君帝却忽然现身,而且是携着君妃娘娘一同回了宫。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不为过,康南皇帝的后宫添一位新人,本不会掀起任何涟漪。偏是君妃娘娘身上大红的衣裙与明黄的织锦凤穿牡丹纹样的斗篷,如烧红的火焰,炙烤着纳兰皇后与皇太后的眼睛。
只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大红与明黄,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穿在一个乡村野丫头身上,对这样一个有着苗裔血脉的女子,纳兰皇后深恶痛绝。
那一道烈烈火焰般的繁华盛景,便是康南皇帝正式与纳兰一族宣战的开始,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导致了纳兰大丞相告老,成就了国舅止步君位的梦魇,也开启了纳兰皇后堪比冷宫的后半生。
君妃娘娘缓缓执起茶盏,品了一口重换的淡茶,安娴地望着顾晨箫的眼睛,轻轻说道:“儿子,母妃今天想同你聊一聊公主阿离的故事。”
阿离这个名字,除去父皇,在宫里无人知晓。
顾晨箫知道母妃的乳名,还是上次回南疆替外祖奔丧,新任的大土司郑重告诉他,阿离永远是他们南疆最尊贵的公主。
那时,顾晨箫才恍然知道,母妃嫁给父皇,原来算不得有多么高攀,她本就是一位尊贵的女子,在自己的部族里享受着外人不及的尊荣。
十万大山的湘西苗境,才是君妃娘娘生她养她的家乡。
二十年前,纳兰一族纵然权倾天下,却依然止不住想要谋夺皇位的野心,设下天罗地网,将康南皇帝逼入十万大山的腹地,晕倒在满是瘴气的桃花谷中。
那时,十六岁的阿黎喜欢带着她的丫头,每日在桃花谷里嬉戏。
毒虫与瘴气,外人眼中足以致命的东西,却似是阿黎手中曼妙的玩具。远远望见有人晕倒在一棵开得荼蘼的桃花树下,阿黎将绕在指间的一条七步蛇丢开,手握着藤蔓轻轻一荡便灵巧地立在一地落英之中。
粉红色的桃花瘴如梦如幻,在那一刻变得旖旎又温馨。
阿黎和她的丫头躲在树后,看到的眼前的男子在瘴气里睡得深沉安然,脸上却已泛起娇艳的桃红,知道他的毒已深入骨髓。
不知怎得,树下人那带着一抹红晕的容颜与英挺的双眉引得阿离芳心一颤,她救活了这个年龄上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男子,又顺便将他带回自己的寨子。
在这个一千多人的大寨子里,父亲以首领自居,被寨子里的人尊称为土司。那是因为百多年前,他们这一支苗裔曾受过大周朝的招安,当时的苗王被大周皇帝封为土司,允许他们世袭。
如今,十万大山里,他们的庙宇里依旧供着大周宣德皇帝的牌位,祠堂的正中央还摆放着大周朝曾经赏赐的青铜器,依旧以大周的子民自居。
十万大山的深处,几乎与世隔绝,当年,若不是康南帝避人追杀,就不会误入桃花林,更不会中了桃花林的瘴气。
鬼使神差般,阿黎救了他的命,竟也拨动了自己的心弦,想要以身相许,留这个人入赘苗寨之中。
康南帝张开眼睛,首先映入眼睑是从阿黎胸前垂落的苗银打制的那枚火凤凰,然后目光上移,又望见阿黎灿若桃花的笑颜。
做为土司的掌上明珠,阿黎胸前佩的火凤凰长链便是她身份的象征。
火凤凰轻柔地垂下来,倒映在康南帝溢满柔情的双眼。上面串着的绯色流苏浅浅扫过康南皇帝温情又热切的目光,与阿黎的羞怯交织在一起。
撇开年龄与过往,两双眸子里的火花如竹篙轻点,吹皱了一池春水。
缘份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高堂庙宇里久居龙椅之上的男子与十万大山的少女邂逅,在不知不觉间便谱出一阕旷世之恋。
阅人无数的他与从未走出大山的她,彼此都对眼前这人一见终情。
康南皇帝身无长物,唯有腰间还挂着一只玉箫,那是他的最爱。
每个朝阳初升的清早,康南皇帝喜欢坐在桃花谷对面的那块大青石上吹箫,阿黎便愿意合着箫声起舞,这便是顾晨箫以后名字的由来。
大土司决定顺应女儿的心意,将人招赘在苗寨,康南皇帝虽情长,却不能将儿女私情做为生命的全部。
想到那些拼死护卫他的旧部,还有逍遥在朝堂上的逆贼,他还不能独自一人溺在温柔乡里。
抉择虽然困难,分离眼看在即。阿黎脸上的笑容早被成串的泪水打落,似是雷霆霹雳,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不忍心上人委屈,康南帝向阿黎坦承了自己的身份,要她自己做出选择。
康南帝详细地描述了外头的世界,又告诉她,他父亲心心念念的大周朝早已不在,如今早日天下三分,他便是康南的帝君。
对着心爱的女子,康南帝自然没有一丝欺骗,他告诉她自己不能再娶她为正妻,因为中宫里已然有位皇后。纳兰家庭一天不能根除,他便一天不能废后。
不过康南帝以性命许诺,若阿黎愿意跟他下山,自此后康南皇宫里只有她夜夜相伴。以君为姓、以怜为名,康南帝还为她取了个小字无双。从此之后,君怜便是他的唯一。
土司了人出去打探,来回数十日,才知道外头竟然真得已经变了天。
纵然是康南的帝君,朝中全是纳兰一家为虎作伥,大土司不许女儿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他耐心劝说着阿黎,各人有各人的世界,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全当她与康南帝从来没有交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天涯
苗疆辛巴寨子坐落在飘渺入云的山顶上,终年有未融尽的积雪,山涧是清溪与四季长青的密林,还有五色纷呈的花朵。
相亲相爱的族人、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那一桃花流水杳然而去的悠然与闲适,是阿黎少年时最惬意的日子。
大土司一脉单传,延续到了阿黎的父亲这一代,膝下就唯有阿黎这一个女孩儿。自从阿黎的母亲病故,大土司再未续弦,阿黎便成了苗寨里唯一公主,是全寨人手里的掌上明珠。
若是没有康南帝的闯入,貌若天仙的阿黎一定会沿着父亲既定的轨迹,招赘一个寨子里最勇敢的男子做自己的丈夫,再由她的丈夫接任下一任的土司。
平静的生活就因为康南帝的突然出现而被打断。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阿黎纵然万分不舍中,窝在父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执拗地求父亲成全,想要跟着康南帝走进外面的天地。
大土司即被女儿哭得肝肠寸断,又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好说歹说,坚决不允唯一的女儿背井离乡。
生怕倔强的女儿一条路走到黑,土司将她锁在吊脚楼之上,又命人严加看守。还以断绝父女关系相胁,告诉阿黎,只要她逃出吊脚楼一步,便算是断了父女的情谊。
恩威并施,终于挽不回阿黎为了爱情奔走天涯的决心。在一个绵绵春雨的夜里,康南帝迷晕了看守吊脚楼的护卫,带着阿黎悄悄翻出窗口,两人穿越初遇的那片桃花林,想要返回康南。
大土司得知音讯,一夜间白雪染成霜发,他抄了近路追赶,阻在他们前头一座必经的山头。
忆及那一夜父亲在春雨里昂然而立,那一面竟是诀别,君妃娘娘一双曼妙的美目里续满了泪水。她从袖间取出一块玫瑰紫绡金帕子轻轻蒙在自己脸上,不叫儿子瞧着自己眼中的悲恸。
那一天,大土司弦上的弓箭直指康南帝,只要手指一松,那尖利的木箭便会破空,牢牢射进康南帝的胸膛。
阿黎展开臂膀,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执拗地挡在了康南帝的前头,又被康南帝坚决地推向身后。两人不屈的眼神与大土司遥遥对视,那片刻的凝滞似有跨越千年的漫长而萧瑟。
良久之后,大土司长叹一声,将手中弓箭一折两半,扔进了一旁的山谷。
“阿黎,你弃整个部落的子民不顾,我以大土司的身份发誓,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我们之间的情谊便如同那断做两截的弓弩,各不相干。”
父亲在细雨中的白发与骤然佝偻下来的身影象片片小刀,凌迟着阿黎柔软的心。望着父亲与族人一去不回头,在那个春雨潇潇的日子里,她抱住康南帝,再次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女子为了爱情所做的牺牲,竟然是以与自己的父亲与整个宗族决裂为代价。康南帝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不会辜负这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女子。
苦涩的泪水还是打湿了君妃娘娘的手帕,有大滴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又顺着指尖轻轻流淌。不知何时,顾晨箫已然听得泪流满面。
这一别,便是一位父亲与女儿所有的曾经,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父女二人老死未能相见,直到去岁辗转传来外祖过世的噩耗。
去年在苗疆,他跪在外祖坟前的时候,对这个从未蒙面的老人便有深深的眷恋。外祖从未想过要棒打鸳鸯,只是一颗拳拳爱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