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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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凳子坐下,徐平对高大全道:“高大全,你去把黄小衙内捉过来,我有话要跟他当面说。”
高大全应声诺,大步到了黄从贵面前。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黄从贵一边说,一边向使劲向墙角里缩身子,如果墙角有个老鼠洞,只怕他一下就钻进去了。
高大全哪里理他,刚才黄从贵用土话不停碎碎念,高大全一直怀疑他骂了自己特别恶毒的话。
大手一伸,抓住黄从贵的一条胳膊,高大全一把就把他提了起来,随手甩到徐平面前,口中骂道:“这厮鸟在家里蛮横惯了,不打上几棍,好好给他松松皮,只怕不会好好说话!”
说完,就把墙边的军杖提了起来。
黄从贵看着高大全提起军杖,惊恐得瞳孔都些反光,疯了一般地叫:“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从小到大就没人打过我!”
徐平对高大全喝道:“把军杖放下!小衙内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用这些粗刑?让人说我不晓事理!”
见黄从贵依然叫个不休,徐平便让高大全把门打开。
门一开,果然见到不远处朱宗平和李安仁两个惊恐不安地向这里看。
徐平笑着对两人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位黄衙内可是一巴掌都没挨在身上。想来在家里叫习惯了,以为我是他爹呢,叫得凶了便就放过他!”
朱宗平和李安仁两个尴尬地对徐平道:“通判何等身份的人,做事岂会没有分寸。我们去看着外面的蛮人兵丁。”
见两人一起向寨门走去,徐平让高大全把门关上,看了眼死死抱着柱子的黄从贵,微微一笑:“我可要问你话了,不要再闹!”
第21章 忠州的故事
“草市开了好些日子了,为什么选在今天来闹事?”
徐平看着黄从贵,缓缓地问道。
黄从贵恶狠狠地瞪了徐平一眼,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徐平看着黄从贵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左脚猛地踹在黄从贵的脸上,顺势把他的脑袋牢牢踩在地上。
看黄从贵满面惊恐,又要大叫,徐平冷冷地道:“本官的耐心已经用光了,你再大喊大叫,便打烂你一张嘴!”
黄从贵哪里肯信,早以认定徐平不敢真地打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个狗官!你敢打我?信不信我们忠州——”
徐平微一抬脚,踩住了黄从贵的嘴巴,把他后面的话全塞回肚子里去。
摇了摇头:“你还真以为我在这里哄孩子呢,我又不是你爹,哪里有那个闲心。高大全,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是怎么收拾那个耆长李威的?”
“当时没有看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官人放心,把这个小蛮子交给我,慢慢小的也能试出来!”
高大全有点不好意思,当年自己怎么就没好好学着。
徐平还是那个徐平,高大全却不是那个高大全了。当年徐平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土财主,杀人放火的事高大全可不敢跟着做。如今徐平是通判,也算是牧守一方的大员,作为最紧密的贴身随从,高大全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找块破布,高大全把黄从贵的嘴堵了起来,拽到了旁边的凳子上。囚房里有现在的麻绳,高大全拿来把黄从贵捆了个结实。
“官人,是不是这样?”
忙活完了,高大全问徐平。
徐平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捆得太结实了!把他的腿松开,唉,这就对了。上面捆紧,一定要牢,然后在他腿下面垫点东西。——随便什么都行,反正要把他的腿垫起来。不对,不能垫破布,要硬的东西,越硬越好。高大全,我跟你说,这叫老虎凳,老虎也能治得比猫还乖。你好好练练,以后跟着我,谁敢不服就吃你一凳!”
有徐平指导,高大全终于搞清了这刑罚的诀窍。囚房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他便取了军杖过来,一支一支慢慢向黄从贵的腿下垫。
宋朝刑杖分大杖小杖,小杖用来决笞刑,大杖则决杖刑,形状差不多,一根棍子,头部是扁平形状,将就着能用。
把五支大杖垫进去,黄从贵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神色越发凶戾。
高大全骂一声:“真是个豺狼性子,浑身戾气!这里还有五支小杖,看看能不能磨掉你的戾气!”
一支小杖垫进去,黄从贵的青筋就爆了出来,面上戾气不减。
“再来!”
高大全叫着,继续向里面垫。
又垫两支进去,黄从贵的面色就变成了一片死灰,终于把戾气磨光了。
高大全过去看了一眼,口中道:“这厮的眼睛凶得很,想来心中还是不服。罢了,我便成全你,给你从里到外治好!”
又垫一根小杖进去,黄从贵的脑袋一歪,瞳孔开始散光。
高大全吃了一惊,对徐平道:“官人,这厮死过去了!”
徐平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死?不过是痛晕过去罢了!你若还想折腾他,我有两个法子教你。一是撤一支小杖下来,用水把泼醒,一醒过来,就把小杖再垫进去。来回几次,便能再一支小杖进去。要不然,就把他的鞋脱下来,那边有棕丝做的拂尘,你拿着挠他脚心,让他晕不了,生不如死。”
高大全听了,便把旁边的水桶提了过来,口中道:“这厮的脚也不知多少天没洗,没耐心受那个恶心,就水泼好了!”
把黄从贵泼醒,来来回回弄过几次,最后一支小杖也垫了进去。此时已经到了黄从贵的极限,腿骨已经快要断了。
黄从贵眼中凶气荡然无存,眼泪没头没脸地流下来,哀求着看着徐平。
徐平叹一口气:“要不是你在外面肆意打那些草市上的人,不把他们当人看,我也不会对你下此毒手。你不把别人当人,别人怎么会把你当人?这场苦头,就当我替你长辈教你了!”
对高大全道:“受这一次刑,也够他记一辈子的了,想来已经学会好好说话。高大全,把他放下来吧,我要问话。”
高大全虽然不明白徐平为什么说这些话,蛮人的风俗就是那样,怎么能跟汉人比?却不敢违背徐平的意思,把黄从贵解了下来。
从凳子上滚下来,黄从贵一把拽出口里的破布,哭着爬到徐平面前:“上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再也不敢顶嘴了!”
“我都问过了,你记性怎么这么差?草市已经开了这么多日子了,你为什么今天才来找麻烦?”
黄从贵吓得在地上缩着身子,急忙道:“巡检寨里的人做不主,我们来把人赶散了也没用,只要有草市在,山里的人就会出来交易。我家纵然不愿,也看不住这片大山。今天听说有上官来,我才带人出来,想来只要闹出事,上官定会把草市取缔,一了百了。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上官!”
“为什么你们家不让山里人出来交易?”
黄从贵犹豫了一下,看见徐平面色一变,急忙道:“上官息怒,都怪我们家里贪财!山里人不与汉人交易,有什么东西只能献给我们,我们可以卖给来山里的马商,换些山里没有的宝货。”
徐平叹了口气,这帮奴隶主果然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山里面与世隔绝,原先很多地方还是原始社会,势力大的有身份有地位称为主户,其余人称作提陀,相当于汉话里的百姓。自唐朝开始经营边疆,新的生产方式和文化传入大山,慢慢过渡到封建农奴制,出现了世袭的特权阶层。新生的贵族阶层以各种手段把散居的山民变成自己的世袭奴隶,再以控制的奴隶为筹码,从中原王朝得到封赏,地位愈加牢不可破。人口被贵族阶层牢牢控制住,中原王朝经营边疆就成了无本之木,千年间一直是土司遍地。
徐平没有解放劳苦大众的志向,这不是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懒得去费那个心力,只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事情。别的地方他懒得管,这个忠州在自己要经营的地方边上,不收拾妥贴边人都招不来,由不得他不上心。
问过这些,徐平又问了忠州的人力和物产。
忠州地方百里,主要物产是茶和砂金,以及山里的珍货。知州黄家控制的私人奴隶五百多户,还有三百多户分散在大山里,只是名义上归黄家管辖。
在徐平前世,这点人口就是个大村子,怎么可能当得起州名。这个时代却就是这样,左右江地区州县数十,大多都是这个规模,他们之间的争斗,就是村子与村子之间的械斗。中原王朝为了好控制,尽量多立州县把每一个土豪的地方分得小小的,让他们闹不出浪花。各地蛮酋又争斗不休,互相兼并,把小州变成大州。这种矛盾是这个地方的主旋律,延续千年,中原王朝政局稳定势力强大的时候压得住土酋,中原一乱这里也会出现势力庞大的山大王。
宋朝要到侬智高之乱后才经营这一片地方,以武力为后盾,把峒丁从土酋手里夺到朝廷手里,控制住了各地蛮人首领,几百年再无大乱。到了元朝分封土司,蛮酋势力死灰复燃,明清才开始接续宋朝的政策改土归流,这一片边疆的大山才算稳定住。
徐平处理忠州也算是符合宋朝的官方政策,只是早了几十年而已。
问过这些,徐平心中一动,又问黄从贵:“听说如和县的段县令与你们家恩怨不小,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从贵这时有点缓过气来,眼珠转了转道:“这是我们两家私事,通判是朝廷命官,问这些干什么?”
高大全无聊地站在一边,心里早已不耐烦,踢了黄从贵一脚:“官人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什么公事私事?找打吗!”
黄从贵看看高大全,想起刚刚才受的苦头,老实答道:“回上官,这事全是段官人乱来,我们家对朝廷可没一点恭敬!我伯母——”
“谁是你伯母?”徐平问道。
“我伯母叫阿申,是北边申峒峒主的女儿,两家交好,从小就许给了我大伯,只是还没过门。谁知段官人来邕州上任,看我伯母年轻貌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她,还生了一个孩子。我阿爹找邕州官府把伯母要了回来,可是合理合法,任谁都说不出话来。自从到了我家,我大伯对伯母也是敬重有加,过得好好的,都十几年了。谁知段县令不死心,又到如和县来为官。上官,你说朝廷官员都是知书识礼的,哪有段县令这种人?”
徐平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事情当然不像黄从贵说的这么简单,谁都是挑对自己有利的说,他只是想多了解一下罢了。
蛮人分姓聚居,申峒并不是官方设的峒,只是申姓聚居的地方,属于武黎县。黄家与申家结亲,肯定有政治联姻的因素,想把势力外延。在蛮人中这是常事,原也稀松平常。只怪阿申不甘于命运的安排,与来这里为官的汉人少年书生发生了一段恋情,并生下了一个女儿,闹出无数风波。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并没有后来这么多枝节,段方是朝廷命官,又是少年,申峒的峒主还觉得自己家高攀了,一百个愿意。黄家的老大性子柔弱,也没想过自己敢与朝廷派来的官员争风头,老实接受了申峒的退婚。谁知黄家老二野心勃勃,乘这个机会夺了老大的位置,竟然真把阿申要回了申家,才闹出无数事端。
这个野心勃勃的现任忠州知州,才是徐平的麻烦。
第22章 忠州来人
“大衙内来了!天可怜见,我等终于有救了!”
在城外傻傻等了几个时辰的黄从贵随从见到一匹马从远处驰来,一齐欢天喜地,情不自禁地跑在地上磕头。
马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蛮人少年,面皮白净,看起来有些瘦弱。他的身后跟着两骑,打扮与地上的人差不多,想来是随身的家丁。
少年阴沉着脸,从跪着的人群中穿过,看也不看一眼。
巡检寨里,徐平从囚房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面色轻松。
朱宗平和李安仁看到徐平身后是跟着出来的高大全和黄宗贵,黄宗贵虽然面如土色,身子有些颤抖,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终于出了一口气。
朱宗平是怕伤了黄从贵惹怒忠州知州黄承祥,来找他巡检寨的麻烦。对巡检寨来说蛮人闹事最是头痛,低三下四处处退让失了朝廷尊严,态度强硬又不符合朝廷政策,进退失据,两头为难。真让他们寸步不让还好办了,大不了就是打一场,几百蛮人兵丁还真不一定把他的巡检寨怎么样。
李安仁则还要与忠州黄家做生意,自己不在这里也就罢了,见到了不维护黄从贵就要让黄家不满。本来他到草市进货就已经引起黄家猜忌,再加上这一条说不定就会失去忠州这一大块利益。
见徐平走近,朱宗平行礼问道:“通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