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911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这官人木木讷讷,是个怪人,店主和孙二郎只好默默走开,回到自己桌子上。
过了好一会,小厮从端了一盘煮烂的鸡来,连同一角酒放在桌子上。几个公吏替王安石斟了酒,自己在旁边占住一张桌子,喝着店里的酒,吃着熟牛肉。
王安石一直在想着心事,随手拿起一双筷子,去夹盘子里煮熟的鸡肉。小厮为了表示尊敬,把鸡头对着王安石,却没想到这个官人根本没有注意。伸筷子戳到鸡头上,半点肉没有夹下来。收回筷子,送到嘴里,王安石便端起酒来喝了一口。
小厮在一边傻呆呆地看着,只见知县官人喝一口酒,拿筷子戳一下鸡头,然后在嘴里抿一下。喝了五六杯酒,那鸡还是完整一个,肉并不曾少了一块。
一边的谭节级示意小厮,让他不要出声。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打扰知县官人,还是把鸡留下,等一会他们几个大快朵颐。
这副怪模样,让店主和孙二郎也是面面相,不知该如何是好。上去提醒一声吧,又怕打扰了知县官人想事情,不提醒吧,这鸡最后动也未动,是收钱不收钱?
过了一会,王安石觉得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和酒杯放下,道:“主人家,算钱。”
说完,起身拿了雨伞就走,让身后的公吏给钱。账回去自然会有家人跟公吏算,王安石身上是不带钱的。县衙没有公使钱,这些吃吃喝喝,大多数的县里,都摊在了随行公吏的头上。王安石体恤下人,一向都是自己掏钱,只是公吏们有没有报虚账,顺便占知县官人的便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店主人看着盘子里一只完整的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官人吃饭,莫非并不管肚子感觉如何,只要筷子伸得差不得多了,便就觉得饱了?
谭节级走上前来,小声道:“主人家,我们身上并没有带钱,稍后过来算给你。”
一边说着,谭节级一边示意身边的人,去把那只鸡挡住,准备偷偷收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走到门口的王安石突然转过身来,道:“主人家,突然间想起,这一家店应该是县里的吧?一直说发卖,还没有卖出去,是也不是?”
谭节级吓得一哆嗦,一把拉住那个挡住鸡的人,连连使眼色。
店主人只好走上前拱手说道:“回上官,这店委实是县里的。小老儿是旁边村里的上等户,差了在这里做主管。几个月前县里说要把这店发卖,揭榜之后却无人来买。”
王安石点了点头,又走了回来,到桌边站住,问店主人:“因何无人买?你在这里做主管有些日子,看起来做得不错,如何不自己买下来?”
店主人想了想,还是不敢说实话,道:“小老儿家底单薄,委实买不起”
“买不起没有什么!只要你有心,县里可以作价给你,不用交现钱,每月给些利息就好!朝廷有规例,只要付了买价三成,剩下的钱可以分作几年给付。”
王安石大步走过来,一扫刚才的漫不经心,非常认真地看着店主。
看着知县官人无比认真的神情,身边就是那只他戳了无数次脑袋,最后一块肉都没少的鸡,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旁边的谭节级和几个公吏提心吊胆,不知道知县发现自己自己一点没吃的鸡,还要自己付钱是个什么想法。如果再问出来自己没给钱,实际打着赖账的主意,后面还要从知县家人那里讨钱,就更加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店主一时语塞,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还有这个规例。知道了也就明白,为什么城中的酒楼邸店迅速就卖了出去。那些店以前的生意不好,作价较低,再加上这一个首付三成分期付款的规矩,肯定是被抢购一空。不过这种好事不是谁都可以捞到的,必然是要衙门里有人才可以。这位知县官人看起来不贪钱,手下的公吏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人连一只熟鸡都不放过,岂能够放过那些发财的机会。
第59章 洞若观火
王安石看着店主,过了一会,缓缓问道:“主人家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店主拱手作揖:“上官,一者小的并不知晓有先付三成,剩下的几年付清的规例。再一个,这间小店前几年有些利息,自今年起,赚的就不够付官家本钱。这几个月,都是小的用家产贴补,不然免不了月月要挨板子。店铺作价是按照前几年赚钱的时候算的,买下来必然要亏。小的那点家产,就要全折在这上面了。”
一边的谭节级勃然变色,道:“你这老儿说什么浑话,县衙揭榜,处处都知晓,买官家店铺并不须一次付清。你这老儿怎么敢说不知?知县官人面前仔细说话!”
王安石冷冷地看了谭节级一眼,就在原来的桌子边坐下,对店主道:“你拿最近三个月的账簿来,我与你对一对。对了,去年和前年的也一起拿来。”
店主人应命,急急跑到后面去了。官府的店,账一定要记得清楚,不然被公吏们折腾起来,多少家产都没了。近三年的账,店里一直都好好留着。
一边的谭节级见不是头,对王安石道:“长官,外面雨大,还是先到码头去”
“你带着两个吏员到那里,在那里守住了!一有事情发生,立即回来飞报!”王安石又指了指其余几人,“你们随我在这里,一会到附近农田去看一看。”
说完,王安石连连摆手:“速去,速去!若是误了事情,县里必然严惩!”
谭节级无奈,只有带了两个公吏,向着码头那里去了。
做公吏僚佐的欺上瞒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上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正被蒙住的人并不多。被瞒住的人,有的是因为懒,有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多是与下面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谋取私利。真正是因为笨而被下层瞒住的,那真的是百里挑一。只要愿意走下来,听一听下层的声音,上层几乎不可能被瞒住。
王安石这种人,对于县里公吏的把戏洞若观火,怎么可能瞒得住得他。只是他要把握住大局,只要保证大的方向不偏,下面的人纵然弄些小把戏,他懒得理就是了。
吏有封建,指的是最基层的公吏,大多就是从那些人家出来,很多数代传承就是吃这一碗饭的。夺了他们的饭碗,一县的政事可能就此荒废。说县官难做,就是因为要在朝廷政令和下面的公吏之间找平衡,大多数人都找不好这个平衡。
观吏便知官,下面的公吏为非作歹,要么上面的官是一丘之貉,要么就是软弱无能之辈。王安石可以允许县里的公吏,在保证政令施行的基础上,为自己捞些好处。为了给自己捞好处,置朝廷政令于不顾那就不被允许了。
店主拿了账簿来,王安石放在桌上仔细查阅。导洛入汴以来,航运的通畅带来了周边商业的繁荣,前两年店里的生意非常不错。自几个月前,京西路开始工商改革,县镇的产业向州府集中,乡镇的产业向县城里面集中,这店的生意就明显不行了。最近几个月的利润远远低于以前定的祖额,店主在用自己的身家填这个窟窿。
合上账本,王安石闭目想了一会。出现了亏损,让店主到县衙去要求修改祖额是不成的。对于店主是合理的,但对于天下来说没有可行性。这个口子一开,经手的公吏就会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属于官有的产业再也收不上钱来。
命中注定要舍此一注钱财,碰上这种事情,只能算店主人倒霉。不过,祖额不可以改变,把产业卖给民间的价钱,却不能按照原来的祖额定。这处小店不交钱给官方,还是有利润的,之所以卖不掉,还是因为定价不合理。
王安石问店主人:“主人家,按着市价,这小店该卖多少才算合理?”
店主道:“回上官,依着小老儿估计,这店算一百二十贯已是极勉强,做得好了有些利息。现在县里定价二百三十贯,那是无论如何也赚不回本钱来的。”
王安石点了点头,现在小店一个月的纯利润大约是七八贯,一年不足百贯,不算房产就只值这个钱。一百二十贯店主还是向高了说,真正民间交易,卖不出这个价钱。
宋朝税赋主要是财产税,房屋是要被征税的,民间交易价格不高。这一间小店,连地带屋,也不过能卖五十贯。杂七杂八加起来,县里定二百三十贯的价格,除非强行摊派下去,不然不可能卖掉。更何况县里的定价,还不包括地价和房价,只是免租而已。
王安石对京西路的工商改革并不积极,只是被动执行,没有在这上面花心思。在他看来农业重要得多,自到巩县,精力大多都花在农业上。对官营场务抓大放小,他安排下去就没再多管,只是知道县城里的已经全部卖掉,乡下的都僵在那里,没有人买。公吏建议到了年底,让各主管用家产承买,王安石也没有表示反对。
不反对,是因为王安石以为价钱定得高了一些,但买主好坏是要赚钱的。所谓无商不奸,这些商户定然是觉得乡下产业不好卖,想拖着压低价钱。官家的钱是那么好赚的?越是这样越不能降价,到了期限,逼着各富户承买就是。
今天机缘凑巧,刚好到了这一家店里,一查账跟自己以前想的并不一样。知道了这里价钱高了,便也就知道县城里的那些酒楼邸店定价低了,道理是一个道理。
把有利可图的产业,或者收受贿赂,或者是让亲戚承买;把不好卖的产业,晾在这里置之不理,等到了期限再强压乡下富户承买,这些公吏犯了大忌。好处他们得了,却把民怨推到了朝廷身上,就连自己这个知县,只怕也要受这些事情牵连,民声不好。
王安石心中冷笑,对店主道:“主人家,你现在是不是当着衙前役?”
店主苦笑:“正是小的当着衙前之役,才被差在这里做主管。等到这役除了,小的家产也就败得差不多了。数十年辛苦,几年衙前,便落个精光。”
王安石道:“明天揭出榜去,这店连带着房屋,通算一百三十贯发卖。”
店主人吃了一惊:“上官如此定,这店铺可就好卖了。”
王安石微笑:“怎么,你有意要买吗?”
店主摇头:“今年以来小的家产败了不少,在这里做主管也没大意思,不会买了。等到除了役,重回村里,整顿农事,为子孙积点产业吧。”
王安石道:“你的役期还有一年半,明天揭榜之后到县衙去,我另有事安排你做!”
店主拱手应诺,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王安石会安排自己做什么。
第60章 釜底抽薪
外面的雨一直不停,孙二郎与两个伴当只好坐在那里,喝着酒说些闲话。
王安石查账,与店主议论价钱,孙二郎听到,不由上前拱手道:“恕小民唐突。官人适才说这店要一百三十贯发卖,这价钱就甚是划算了。”
转着看了孙二郎一眼,王安石道:“怎么,这位客人有意要买?”
“回官人,小的委实是有意。只不知县里卖不卖?”
王安石看了看这几个人的行礼,道:“看你们是行商的,不是本地人。”
“回官人,小的是孟州汜水县人氏,家在孤柏岭下住,姓孙,人唤我孙二郎。虽然不是本乡人氏,离得确是不远。这店铺只是卖与人打理,不限本乡人吧?”
王安石沉吟了一会,才道:“倒不限本乡人,只是店铺买了之后,免税一年,以后是要纳税的。若要买店,当要保人,最好有家产在本县。”
要保人,是担心在本县犯案,比如诈骗偷盗之类,犯了事有地方追查。有家产,是收税不交的时候,有东西抵扣。这是这个年代的通例,一般都会如此要求。
孙二郎道:“小的最近与洛阳城里制衣的唐大姐说定了,他那里的碎布衣,大多都由我向外发卖。本县是大县,人户众多,生意比汜水县那里好做得多。小的本来有意要在本县置办一处产业,这处店铺发卖却是正好。正当路口,总有来往的客人照顾生意。又离着码头不远,我进货发货甚是方便。若说保人,只管等到生意要做,找从我这里进货向四周发卖的人家就是。家产么,我买了这处店,不就是在本县的家产?”
王安石点头:“如此说倒也要得。明日我便派人张榜,你揭了榜到县衙去交订金便是。”
孙二郎千恩万谢,心中喜不自胜。他的生意做得大了,要在周围几个人户众多的县里开起分店来。巩县离着家又近,又是附近数得着的大县,当然排在第一位。现在做生意都向城里去,只是城里的店面必然昂贵。孙二郎做的是乡间生意,不如选在这里。
说下了这件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