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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节

一世富贵-第6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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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曹玮离开之后,党项不断乘着吐蕃的衰弱进犯,直接控制了会州,间接控制了兰州和邈川,切断了厮和宋朝廷联接的道路。前几年的时间,元昊不断进攻厮,想彻底吞关河湟一带,被绝地反击的厮打败。

    徐平到秦州,面对的并不是厮势力,而是党项及其附属,以及更多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独立势力。只有到了这里,才明白这里的状况,这是以前在京城所了解不到的。

    实际上,现在的厮,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宋朝出兵,把党项势力逼出去。

第5章 和尚契嵩

    离了造船务,徐平与梁回到县驿馆,准备了几个菜,拿出一瓶自己带来的家里酿的好酒道:“梦符,自天圣五年我们登第,各自四处为官,一别竟是十数年未见。在这边关之地重逢,自当庆祝一番。这一瓶家里制的好酒,我们一起饮了助兴。”

    梁拱手谢过,与徐平分宾主坐了,一起相对饮酒。

    同年的情谊自然是要讲的,不过两人现在地位相差太远,梁显得有些拘谨。徐平并不在意,这种时候相处,最重要的是表达自己的态度。

    刚饮了几杯,突然驿丞来报,说是外面来了一个云游的和尚,听说新任的秦凤路边帅住在这里,执意要进来拜见。

    虽然有些扫兴,徐平还是让驿丞把人请进来。蕃羌之人重佛教,和尚在那一带活动有诸多便利,徐平正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之前,他就曾经以朝廷的名义,向几处佛教昌盛的地方征辟和尚前来,帮着帅府抚绥治下的蕃羌之民。不过那些和尚是在后面,随着田况和柳三变那一队人马前来,不在徐平的身边。

    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僧人,满面风霜之色,身上一袭破僧衣,背上背了一座观音像,随着驿丞走了进来。看这和尚的样子,倒是个苦行僧。

    那僧人见了徐平,上前施礼,口宣佛号:“贫僧契嵩,见过经略相公。”

    见这僧人一进来直接就认出了自己,而且一副不陌生的样子,哪怕就是能从服色上认出谁官高官低,这也有些不合常理。徐平不由好奇,问他:“法师莫非以前见过我?”

    契僧双掌合十,道:“贫僧俗家是藤州人,壮年离境出游,曾经到过邕州,人群里见过经略。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依稀还是记得相公的样子。”

    “哦”徐平恍然,原来是个来自广西的和尚,怪不得会认得自己。藤州离着邕州不远,看这和尚的年纪,自己在邕州的时候,他正当青壮年,游到邕州去也不奇怪。不过想来那个时候他也是刚刚出家没多久,并没有什么名气,自己没有印象也不奇怪。

    梁问道:“大师远来,不知何故来拜访经略?”

    “因贫僧在京西路的时候见到秦凤路帅府招募僧人助军的文字,又有帅府田况官人来书,是以前来。在下是广南西路人,一向敬慕经略相公在邕州的时候惠民之极多,离开之后乡民画像立祠,听到相公在此处,特来拜见。”

    梁看了看徐平,又对契嵩道:“此处已近蕃地,蕃羌僧人向无禁忌,不知道法师戒不戒荤腥酒水?若是不戒,坐下来同饮一杯如何?”

    契僧口宣佛号,告了一声罪,道:“贫僧七岁皈依释门,持戒谨严,官人好意心领而已。”

    突然,徐平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我想起来了!田况曾经跟我说过,是有你这么一位高僧。说你学问精深,不只是佛经无所不通,儒家典籍也多有研读。却不想你来了这里!”

    田况的交游比较广阔,虽然是进士,正牌的士人,但对佛家典籍也有涉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这位契嵩,谈起来分外投机,结为至交。此次西北用兵,徐平要招内地僧人助军,田况就把他招了来。这位是契嵩和尚是真正的有道高僧,对佛教在宋朝的发展影响极为深远,主张儒、释道本相同,只是行不同,促进了儒家和佛家思想的交流贯通。

    随着天圣进士开始登上政治的舞台,在思想领域也崭露头角。跟随徐平搞新政的是一派,还有另一派,石介、欧阳修等人为代表。徐平这一派主要搞实务,新的思想也是跟政治举措相结合,声势浩大,但真比起来嗓门来还是比不过欧阳修和石介一派。

    石介是韩愈的道统一派,思想与欧阳修相近,他们借着古文运动的兴起,开始在士林发出自己的声音。韩愈正处儒家衰亡的时代,从而提出了“务本”的主张,加强儒家自己的理论建设,同时排斥邪魔外道,集中表现就是流传后世的《原道》一文。所谓的邪魔外道,在韩愈那个年代主要是指佛教,石介和欧阳修推崇韩愈,一样接过了排佛的大旗。

    石介与欧阳修一样,同是天圣八年的进士,这个时候官做得不大,但他于儒家理论钻研极深,在读书人中的影响非常大。这两年他做了《怪说》三篇,力主排佛,甚至提出诛尽天下僧人,焚尽天下佛书。欧阳修紧随其后,在士林中掀起一股排佛声浪。

    李觏虽然不尊孟不尊韩,但对儒家来说,排佛是共同利益,在排佛上附和了石介和欧阳修掀起的这一股排佛浪潮。现在李觏主持国子监,影响更大,佛教一下子变得处境艰难。

    对于这股排佛浪潮徐平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袖手旁观。新的意识形态要建立,对其他思想的打压本就不可避免,矛头对准佛教也好,对准儒家其他派别也好,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打压别人,总好过被别人打压。

    想明白了这些,徐平便就明白了这位契嵩法师,并不仅仅是因为与自己有在邕州的善缘,不远万里来到西部边陲助军。更重要的,只怕还是想着从自己这里打开突破口,改善佛教的处境。在朝里面对几位宰执徐平处于下风,但一出了朝廷,作为新政的提出和推行者,新的思想的领路人,少年有为的节度使经略相公,掌一路军政,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更不要说在契嵩这些人眼里,主搞意识形态的李觏分量也很重,而李觏与徐平的关系众所周知。读书人大多在思想上对立严重,那么从徐平这位做官的身上做文章就容易多了。

    和尚面前吃肉喝酒未免对佛祖太不恭敬,徐平只好让人把酒菜撤了下去,重新上了茶来,邀请契嵩落座用茶。

    喝过茶,契嵩便开始向徐平讲儒释之道其实一贯的道理。佛家讲“十善”、“五戒”,儒家讲“五常”、“仁义”,名虽异而实同。佛家的圣人也好,儒家的圣人也好,总而言之导人向善之心总是一样的。针对石介和欧阳修等人攻击佛教是夷教,又举舜是东夷之人,文王是西夷之人的例子,儒家并不排斥他们,那为什么要排斥佛教呢?道行之天下,并无差异。

    和尚的口上功夫那是无人能及,一起了头,契嵩便滔滔不绝,向徐平讲着自己道理。

    即使是出于礼貌,徐平也不好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更何况现在正要借助佛家弟子的力量,只好装作很感兴趣地听下去,就当是闲来无事听故事好了。

第6章 书生张载

    再好的耐心,听契嵩讲了近一个时辰的道理,徐平也有些厌倦了。以前在朝里,他最喜欢给别人讲道理,但主要是讨论,契嵩这种要干讲几个时辰的架势,徐平都没有过。

    正在徐平和梁都有些熬不住的时候,驿丞又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求见,并递了名刺。

    接过名刺,见是一个名为张载的本地书生,听闻新任本路帅臣是徐平,特来拜见。

    展开名刺来看,原来是官宦之后。籍贯开封府,祖父是真宗时给事中、集贤院学士张复,父亲是殿中丞、知涪州张迪,客居在这里。

    徐平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身份,便把名刺递给梁。

    梁看了笑道:“这是本县一个才学出众的秀才,他父亲张迪因病卒于涪州任上,这个张载和弟弟张戬因为当时年幼,无力回乡,出川之后便就在本县的横渠镇住了下来。这个秀才极有才华,自幼便饱读诗书,深受乡里推重。元昊反叛,西鄙用兵,书生意气,张载又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最近喜欢读兵书,论兵法,常讲要与志同道合的义士一起,参军为国效力,平灭党项之乱。云行以书生为帅臣,他便寻上门来了。”

    “横渠镇?张载?”徐平猛地醒悟过来,终于记起了他是谁。

    生活在这个年代的学术大家,一小半徐平前世都没有印象,如石介和孙复等人,包括李觏。到了这个年代,才知道他们从青壮年起便就名满天下,学术思想为一派之祖,后世不可能籍籍无名。但也有一些人,因为在课本里学过,还是有印象的,如郑向的外甥周敦颐等人。而这个张载,则是因为他有四句话在后世特别有名,被徐平记住了。

    既然前世有印象,那就当然不可能是普通人,徐平忙叫驿丞把人请进来。

    不一刻,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昂然走了进来。看了看徐平和梁,知道坐在上位官位更高的是徐平,上前施礼:“学生张载,见过经略相公。”

    徐平点头回礼,吩咐随从设了座,指着契嵩对张载说道:“这位是契嵩法师,有道的高僧,不远万里前来西鄙随军。他佛法精深,更兼通儒家典籍,听梁通判说你在乡里以好学知名,正好与法师谈论学问。”

    张载看了看契嵩,淡然说道:“学生读的圣贤书,学的儒家正道,跟夷教有什么好谈的?”

    夷教两个字正戳中了契嵩的痛处,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过高僧到底佛法精深,不犯嗔戒,只是拉住张载的手说道:“来,来,来,年轻人,我与你讲,儒释两家本是一道,天下道本同源,只是用之不同。不是道不同,而是人用的方法不同。道行天下,释家虽然在中原有些势微,实际上在其他地方,佛法正是弘扬光大的时候”

    听了这话,张载不由笑出声来:“法师还是多走些路,多去些地方,才不会平白说这种梦话。吐蕃早已经灭佛,西域正在灭佛,如今的释家,也只有在中原之地还有根基。不过本朝以文治天下,名教正兴,释门势微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

    “西蕃怎么可能灭佛?经略相公此次广招僧人随军,正是因为蕃羌之人信我佛门!”

    张载连连摇头:“法师想得差了,如今佛法在西蕃早已经势微,只有河湟和河西之地因为近中国,慕华俗,才依然礼敬和尚。他们信的不是佛法,而是我中国风俗,等到教导了他们名教之礼,自然也会对佛法弃之如敝履!”

    契嵩一直都是在南方游历,最近才到北方来,对于遥远西荒的事情哪里知晓?只是从世传的佛教典籍里,知道西域吐蕃是佛法盛行之地,却不知道那早已经是老皇历了。

    吐蕃从松赞干布起佛法大兴,但也没有兴盛多久,便就跟着中原唐武宗灭佛,在吐蕃本土对佛教斩草除根。西域则是随着波斯势力的西进,除步消灭佛国,势力已达河西边缘。

    现在真正佛法大兴的,只有河湟、河西、党项等地,成了孤岛。他们能够把这信仰保存下来,还是背靠中原王朝,有汉族先进的文化作给养,才能跟外来的文化入侵相抗衡。

    这消息大出契嵩意料之外,不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张载又道:“陇右蕃羌之地,因为跟中国相接,自来便就倾慕中国风物,才依然礼敬佛法。经略相公请了你们这些和尚来,不让你们去传夷教,而是教中国风俗。法师,你要在经略相公帐下做事,要把弘佛法的心思放到第二位,传中国风俗才是第一位。”

    契嵩主张的是儒、释一家,把国家朝廷放到前面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有些接受不了佛家竟然已经衰落到了这个地步的现实。口中喃喃道:“蕃羌信佛,自然是因为佛家普渡众生,慕中华风俗是不错,但信佛却不是为此”

    张载笑道:“怎么不是?如今吐蕃本土寺庙早已经拆尽,河湟的所谓僧人,其实完全不守戒律,一样娶妻生子,只是有个僧人的名头而已。河湟本是汉唐旧地,又近中原,习俗才与吐蕃不同。吐蕃本部例来是一妻多夫,兄弟数人共娶一妻,只有河湟河西的蕃人,才有一夫数妻,正是学的汉人风俗。他们敬佛法学的是汉人,只要汉人不信了,他们自然就不信了。所以法师此来,只有让蕃人敬你是中原高僧,才能把佛法传下去。”

    枢密院对周边的情报搜集非常之差,秦州周围的蕃羌到底如何,徐平也不清楚。听张载说着周围蕃羌的风俗,徐平也觉得新鲜。现在跟宋朝有关系的河湟和河西一带的吐蕃民族,实际上跟本土的吐蕃有巨大的差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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