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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节

一世富贵-第6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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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祯道:“桑怿曾经开封府发解,幼读诗书,谦逊有礼,怎么会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一听这话,郭承就不干了:“官家这话,是说他心里本是瞧不上我们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读书人读了两本书,满肚子鬼主意,果然一句话也信不得!官家,若退强敌安天下,还是要长枪大戟,那些读书人拿着毛锥子,能退强敌么!”

第287章 祖宗有深意

    毛锥子打不了仗,这是五代时军头们最喜欢说的话。不过这话还有下半句,“虽有长枪大剑,若无‘毛锥子’,赡军财富自何而集?”赵祯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来,到了嘴边强行忍住了。后半句看起来是对文人无用的反驳,实际上一样瞧不起文人,认为用他们只是收集财富比武人硬抢又有效率又文明。虽然现在这个装扮成文治的政府,一样是用文官来收集养军的钱粮,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特别是不能从皇帝口里说出来。

    见赵祯装痴扮傻,就是不对邕州军的事情松口,郭承又道:“邕州军破了交趾,招几千人进京做禁军拿钱粮,是官家天恩浩荡。虽然对我们这些人无礼,官家颜面,也只好忍了他们。可又纵容徐平一个三司使,钱粮刀笔吏,去弄什么新军制,这又如何说?祖宗法制,垂范天下,岂能是随便乱改的?”

    这话出口,赵祯泥人也上来三分火气,沉声道:“徐平是侍从大臣,功在朝廷,岂能任你随便胡言乱语!放肆!念你自幼从军,不知礼仪,且不怪你,退下去!”

    郭承转了转眼珠,见赵祯真地生气,也不强辨,默默退到一边。

    葛怀敏叉手道:“陛下,郭指挥使虽然话说得粗俗,道理却是不错。三司衙门管的是天下钱粮,与武事全不相干,让徐谏议去改什么军制确实没有道理。”

    赵祯平缓了一下心情,才道:“三司与枢密、宣徽、翰林一般,源出内朝,跟外朝衙门不同。徐平在邕州时曾带兵平治下蛮族之乱,又破了交趾,让他涉军务是用其所长。”

    葛怀敏愣了一下,与身边的任福对视一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朝廷官制,这些人可说不清楚,理不明白。别说他们,这个年代的官制,有的管官员的衙门都搞不清。三司使跟枢密院和宣徽院一样,都是始自晚唐,在五代发扬光大,本来是内朝,皇帝派亲信夺外朝之权的。入宋之后,这些内朝衙门慢慢向外朝转化,三司完全成了中书门下下属的机构,枢密院大部分的权力还给了中书门下,宣徽院则只剩下管内朝杂务的权责了。赵祯用历史渊源做借口,内朝的官员奉皇帝之命干什么都有理,这些武将就不知道该怎么理论了,说起来赵祯还没用徐平的枢密直学士的侍从身份说事呢。

    见葛怀敏和任福两位管军大将没了话说,郭承急得跳脚,实在忍不住,又站了出来说道:“官家让徐平预军事,出自宸断,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不能说什么。可徐平不顾朝廷军制,随便变更法度,这如何了得!他在宣威军里乱来,搞得禁军人心惶惶。”

    赵祯不高兴地道:“宣威军破交趾,战无不胜,靠的就是这种军制,哪里来的那么多闲话!再者说了,他们只是在军中设僚佐,古已有之,不算变更祖宗法度。”

    “如何不算?祖宗靠禁军扫平天下,从来不听说有什么僚佐。依末将看来,徐平只是用设僚佐作借口,不过是引读书人进禁军罢了。宣威军里的三个统兵官,桑怿本是落第进士,张亢和景泰两人更是进士出身,都是拿毛锥子的来统军!”

    赵祯皱了皱眉头道:“古人常说诗书之将,出兵有王者之风。朕也常让你们闲时多读诗书,知忠义,晓廉耻,奈何就是不听。桑怿三人,都是晓兵书,通军事的人,正要用他们。”

    郭承低下头,顷刻间就挤出了眼泪来:“官家,我们这些人自小在军中,学的是弯弓射箭,舞刀弄枪,战阵冲杀就明白,之乎者也就不懂。拿惯了刀枪的手,如何拿得了毛锥子?想官家幼时,我随侍左右,时时刻刻担着小心,生怕官家有闪失,哪里有时间读什么诗书?到如今官家长成,只喜欢听文人讲书读经,再也看不起我等武夫了”

    赵祯是个重感情念旧的人,一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情绪就被带起来,对郭承道:“你好好在军中,爵禄钱帛自然少为了你的,但立下些少功劳,我必不吝封赏,何必争这些闲气?现在国家看着承平,实则危机四伏,宣威军的事不要再管了。”

    郭承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开动脑筋,想着怎么把局面扳回来。见赵祯动了感情,突然福至心灵,计上心头,对赵祯道:“说起来军中僚佐,其实本朝也并非没有。艺祖代周受禅,革命之日,市不易肆,历朝历代闻所未闻。当时天下纷挠,能有如此盛德,全靠赵韩王一一谋划。韩王本来是艺祖军中掌书记,立国以后,昭宪太后念韩王功德,从不直呼其名,而只称‘赵书记’。不过自朝廷立国,禁军中便不再设僚佐,祖宗如此做,必有深意!”

    听了这话,赵祯的脸色有些变了。皇帝最怕什么?别的朝代不知道,宋朝最怕的就是军队拥立。太祖赵匡胤代周,太宗继位也不明不白,搞得对内疑神疑鬼。

    五代军阀是有僚佐官员的,本来是晚唐藩镇制度演变来的,而且源远流长。其实话说回来,那时的军阀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班子,没有僚佐官员就没法治理了。赵普本来是赵匡胤军中的掌书记,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关键人物。宋能够顺利代周,甚至开封城中一切如常,即被后世称为盛德之一的“革命之日,市不易肆”,这些僚佐官员功不可没。而且后来能够从容把后周的官员一一替换,也是靠这僚佐官员做后备。

    赵普在太祖太宗两朝曾经三次为相,倍受信任。杜太后从来不叫他的名字,也不称呼他入宋之后的官称,一直叫他“赵书记”,而且跟他说,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懂事,要他好好辅佐。这样的称呼,就是显示赵普跟皇家非同寻常的关系。

    祖宗必有深意,这才是击中了赵祯的死穴。

    做皇帝没有不防范臣下夺权的,不过从宋太祖的时候传下来的传统,这种防范是靠制度,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赵匡胤这样做,一是跟他为人宽厚有关,对曾经跟自己一起战斗过的老兄弟举不起屠刀,再一个恐怕也跟周世宗柴荣有关。柴荣去世之前同样怕部下行废立之事,甚至疑神疑鬼,手下凡是方面大耳有所谓帝王之相的人,或杀或囚。当发现了“检点做天子”的木牌,立即把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罢官,任命了更加信得过的赵匡胤。但人算不如天算,换上来的这位殿前都检点黄袍加身,做了天子。

    为什么入宋之后取消了军队的僚佐?实际上是因为削了藩镇,僚佐是在藩镇的,现在州一级的幕曹官,便是那时候的遗留。州一级的官称,显得不伦不类,便是这个原因。但郭承把意思引向是为了防止军中大将学宋太祖夺天下,意思就全变了。

    赵祯其他的可以不在乎,但太祖太宗留下防范军队作乱的制度,那肯定动不得。不管徐平说得天花乱坠,再有道理,邕州军的改制便就到此为止了。

第288章 分岐

    第二日没有早朝,徐平到衙门不久,石全彬便带了赵祯的手诏来。

    接了诏旨,却是让徐平专心三司事务,宣威军的事情不要管了。没头没尾,也没有其他的说明,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徐平满面疑惑,石全彬小声道:“谏议,昨天官家在崇政殿里见禁军大将,他们纷纷报怨对宣威军恩宠太过。又说谏议是文官,不应当插手禁军事务。”

    徐平道:“就为了这些?不至于啊!”

    石全彬凑上前来,小声道:“人称‘武谏官’的郭承,跟官家提起,太祖代周之前军中便有僚佐,赵韩王就是军中掌书记。本朝代周,一切顺利,便就是僚佐的功劳。”

    徐平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又是担心皇位坐不住啊。赵家的皇帝,这疑心病真是到晚期了,不拿刀逼着他们是没治了。禁军现在的军制,肯定不是宋太祖有意搞出来的,实际上他理想的状况是武将读诗书,文臣会带兵打仗。正是要求手下能文能武,才会出现殿试让进士摔跤争状元,后人看着荒唐,其实当时宋太祖还是蛮认真的。

    想了想,徐平取了纸笔,写了谢恩的奏章,让石全彬带回去。奏章只有五个字:“臣谨遵圣旨”。石全彬在一边看着,一时竟然不知道徐平的意思。

    徐平也不解释,只管让石全彬带走,皇帝问起,只管照实说就是。

    赵祯看了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奏,同样摸不着头脑。反复问石全彬,徐平当时是什么状态,什么表情,是高兴还是生气,欣然还是愤怒。

    石全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回答四个字,一切如常。

    此时赵祯的心情,颇有当年宋太宗在吕蒙正被贬后问钱若水,得到那一切如常的回答之后的感觉。参与宣威军的军制更改,是徐平力争来的,怎么现在取消了,一点反应都不给呢?不管是无力反对的愤懑,还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好歹给点回应啊。

    到底不像宋太宗一样心机深沉,赵祯想来想去,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只好又吩咐石全彬,召徐平到天章阁奏对,时间定在贾昌朝等人讲完经书之后。

    作为皇帝,赵祯一天的时间表排得还是很满的。上午处理朝政,下午听贾昌朝等侍讲读经书,或者录囚,引对武艺人,诸般事务。如果不出特旨取消哪几项,那从早上一睁眼到深更半夜,是没有闲暇时间的。徐平早就看出来宋朝的皇帝当着也就那么回事,难怪不退位就没有活大年纪的,那日子想想就烦,大臣还能到地方任官逍遥呢。

    入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漫天红霞洒在皇宫的绿顶上,别是一番风光。此时的皇家建筑是黛瓦白墙,没有后世明清皇宫的金碧辉煌,但却别有一种清幽的意境。

    到了天章阁,行礼如仪,石全彬指挥着小黄门上了茶来,赵祯赐座。

    赵祯看着徐平,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过了一会才道:“前几日让你参预军务,变更军制,禁军将领多有满。朕无意徒惹风波,此事只好作罢。”

    徐平捧笏道:“出于宸断,臣自是无话可说,作罢便就作罢了。”

    赵祯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石全彬,又看了看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实在忍不住,又问徐平:“当时要该军制是你力争,说不如此,禁军的战力堪忧。现在取消了,怎么又如此平静?徐平,你这样让我的心里很没有底啊!”

    徐平道:“陛下怎么会心里没有底呢?国家设禁军,对内平叛,对外御敌,归根结底就是要求他们打胜仗。让宣威军改军制,自然是因为觉得现在的禁军只怕打不了仗。现在让臣不参与此事,自然是因为又觉得禁军能打得了仗而已。”

    赵祯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似还真是这么回事。昨天见过了禁军将领,不知怎么又觉得他们还是可以的。对徐平道:“虽然太宗时北伐禁军稍有挫折,但实力尚在,若说他们打不了仗,只怕言过其实了。宣威军的事,如此罢了也好。”

    徐平随口附和,心道你认为能打得了仗便就当他们能打吧,不让禁军把最后的光环褪去,朝中上下从皇帝到大臣还是心存幻想。太宗北伐,禁军大败,但到了真宗的时候,澶州之战射死了萧达凛,禁军留住了最后的颜面。不经过一场大败,这军制看来是改不动了。

    此时军队的管理实际上是三权分立,三衙统兵,枢密院发兵,帅臣用兵。真正在前线打仗的是帅臣,三衙的禁军不能用了,别想办法就是。现在军制改不了,无非是西北战起自己争取到那里当个帅臣,再想办法。打几场败仗,三衙禁军将领的嘴也就该闭上了。

    见徐平答得言不由衷,赵祯心里又没有底了,问道:“怎么看你样子,并不觉得现在的禁军打得了仗?徐平,禁军器甲精良,兵员精挑细选,非是寻常可比!”

    “陛下既然问了,臣不得不答。不错,在臣看来,现在的禁军还真就是打不了仗。当然,如果败仗也算打仗,他们还是能打的。口舌之争无益,真到了用兵的时候,再看禁军的战绩如何。只是可惜了士卒,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堵住三衙将领的嘴。”

    赵祯有些不高兴:“你一直说西北党项要反,可朝中上下,多数还是不认同的。元昊不过是为人桀骜,夷狄不知臣礼而已,若说真要反,那也未必。”

    “夷狄不知臣礼?元昊在国内更改官制,设蕃汉学院,体制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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