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6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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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就是义,因私废公就是不义。
这些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为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为了在舆论上不落下风。至于什么是公利,什么是私利,什么情况下是因私废公,什么情况下不是,实际上真正说起来可以扯出无数内容,而且永远也不能分得清清楚。这只是一个原则,是道,怎么执行原则,是技术性问题,是术,道术之间纠缠不清,远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这一部分的文章是徐平所写,晏殊最近一些日子改的就是这部分内容。徐平的文章说理清楚,有理有据,但是感染力不行,缺少文采气势。用这个年代的话来讲,就是徐平的文章尚古,属于尹洙和欧阳修等为代表的那一个流派。但古文运动从唐朝韩愈提出,到现在都没有成为文坛的主流,特别是官员的说理性文章,更是以时文为尊。这个风气要等到欧阳修人过中年,成为文坛领袖之后才扭转过来,现在还远得很。
晏殊是时文大家,文坛领袖,这一部分内容他几乎是按着徐平的意思重新写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文字则几乎没有相同的。这是徐平欠缺的地方,他虽然也苦学,但骈四骊六的文章一是缺少知识积累,再一个缺少语感,总是写不出那个味道来。
这就是欧阳修在文学上强于别人的地方,他是古文运动重要的旗手,但时文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中进士入馆阁全都是靠的时文功底,就连最早受知于时文大家胥偃,娶第一个妻子偃夫人,也都是靠着时文的文采斐然。
古文指的先秦诸子的文意,重在说理,而不讲究华丽的辞藻。时文则是从魏晋六朝流传下来的赋体,讲辞藻,讲排比,讲典故。朝廷最重要的公文制和敕,是时文使用最广泛的领域,也是知制诰和翰林学士内外制任职资格最重要的考察内容。徐平在这一个方面的欠缺,使他不能走词臣的捷径,只能老老实实地靠着政绩打拼。
把手中的文章又重新看了一遍,晏殊揉了揉酸痛的双目,轻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三月了,在京西路不能一直拖下去,但回京城如何交差,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按照吕夷简的意思,回去之后罔顾事实,强压京西路按政事堂的意思行事,他的心里不愿。但是与京西路的官员一起,与吕夷简针锋相对,直接掀桌子,他实在下不了决心。
吕夷简在朝里的势力有多大,他是了解得最深的人之一,这么多年出入内外,日子也不是白混的。跟吕夷简作对,很可能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又得被贬出京城。而且吕夷简只有六十多岁,在朝堂里根基稳固,一个不好自己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朝堂了。
晏殊不是政治家,他只是个富贵闲人,这个决心真地不好下。
王尧臣从远处过来,见晏殊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走过来看桌子上的文章。读到最后不由赞了一句:“学士妙笔,此文经你一改,面目迥然不同!”
晏殊睁开眼睛,看了看王尧臣,自嘲地摇了摇头:“伯庸以为此文说理可还清楚?”
“岂止是说理清楚,而且文中自有一股气势,如山洪之发,气势磅礴!说起来徐云行胸中自有天地,眼光独到,往往能发前人之未想,但写到文章上,却总是缺了点什么”
作为天圣五年的状元,王尧臣对这位与自己同届的探花小弟了解得足够深刻。徐平写文章,唯恐事情说的不清楚,道理说的不详细,丢了西瓜捡芝麻,气势天然欠缺。时间长了徐平自己也知道,奈何知道错在哪里容易,改过来却实在不易。
晏殊却道:“文词终究只是锦上添花,有所本才有用处。不是徐龙图的文章不行,而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心中执着于文中道理,文词上自然就显得繁杂。其实真正是三两句的短文,律绝小令,他反而没有文里的这些语病。”
说到这里,晏殊叹了口气:“然而,哪怕是能够妙笔生花,对于不想看的人,又有什么用处呢?哪怕我们把文章雕琢得字字金玉,对有些人来说,只怕也是不入眼!”
王尧臣知道晏殊说的是吕夷简,对他道:“学士过虑了,我们只要尽自己人事,最后事情能不能成,终究还是要看天意。但是我们如果连人力也不尽,又如何向自己内心交待?”
晏殊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正在这时,杨告从前面急匆匆地赶到后衙来,见到晏殊和王尧臣在院子里,高声道:“刚刚来的朝报,朝廷里真地要出大事了!”
晏殊最怕的就是说出大事,听了这话,不由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地问杨告:“最近上下无事,朝廷里又有什么风波?杨副使,朝报上说的什么?”
杨告看了看晏殊,看了看王尧臣,才压低声音道:“知开封府范仲淹,进宫向圣上献《百官图》,指明京朝官升官次序,说政事堂吕相公,借着百官升迁,排斥异已,安插心腹!”
听了这话,晏殊面如土色,口中喃喃道:“范希文怎能如此?怎敢如此?!”(未完待续。。)
第189章 心在西北
吕夷简弄权,朝廷上下皆知,但却无可奈何。这不是因为吕夷简跟以前的丁谓一样手段毒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也没有把持言路,朝政运作完全正常。说到底,是因为吕夷简没有把柄被人抓住,对他无从下手。
李迪为相的时候曾经吃过这个亏,以为抓住了吕夷简的把柄,结果帝前对质,查到最后事情却都是李迪做的。有这样的结果,固然是因为李迪性子粗疏,对自己处理过哪些政务在什么文件上签字画押过没有印象,但也不能忽视吕夷简对政事堂衙门的把持。与其他高官不同,吕夷简很注意对衙门里做事的关键位置上的公吏的拉拢,对有些公吏,甚至下的功夫不亚于重要官员。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在公文繁杂的宋朝各衙门,这些地位不高的公吏起的作用有时候出乎人的想象。你以为吕夷简做了什么事情必定会留下证据,实际上真正去查却什么都没有,就连关键的证人都找不到。
正是因为无可奈何,范仲淹最终选择了上《百官图》。上次对阎文应,范仲淹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一次,连身后事都跟长子交待过了,这次更是铁了心要把吕夷简拉下来。
自真宗朝起官员的升迁便深受磨勘法的制约,从什么职位到什么职位,一切都有例可循。比如徐平任三司盐铁副使,下一次任职便就要么平调,任户部和度支副使,因为盐铁是三司之首,就有了贬谪的意味。要么就调离三司衙门,不能直升三司使。其他的职位也大多与些类似,从什么差遣升到什么差遣,都是有规矩的。
有了规矩便就有例外,总有一部分官员因为各种原因为不按照规矩升迁,或者因为政绩,或者因为能力,或者因为才学,甚至仅仅因为有一个好名声。便就如徐平,有了邕州的政绩,官职的晋升便就如坐了火箭一般,飞速提拔。
范仲淹的《百官图》便就是按照这个原则来的,利用这几年在京城为官的机会,把所有京朝官的升迁都整理出来,画成图表。哪些官员越次升迁是有原因的,哪些官员虽然有理由但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哪些官员升迁是根本没有道理的。而后两类,恰巧与公认的吕夷简一派的人相吻合,以此来证明吕夷简把持朝政,按插自己人。
这是倒吕一派所能抓住的吕夷简最明显的把柄,是他们的最后一击,范仲淹甚至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他的百官图甚至还借鉴了徐平在盐铁司做经济数据图表的经难,极尽详细,条理清楚,让人一看就懂。
范仲淹入朝堂是由晏殊举荐的,两人私交也非常好,一听说他做出这种事来,晏殊不由茫然不知所措。出了事举主要负连带责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范仲淹是晏殊看好的人选,对他寄于厚望,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打入深渊。
一幅《百官图》就能够扳倒吕夷简?范仲淹真是天真!堂堂当朝首相,任用一些中下层官员还得跟别人解释吗?什么依次不依次,那只是个参考,宰相做事可不需要按照那些规例来。用史上后来欧阳修的话说,宰辅以大道佐君王,苟用例,不过一老吏耳!
晏殊只觉得脑袋生疼,两手冰凉,看着天上那个白花花的太阳,一阵发晕。
杨告小声道:“学士,见你面色不对,可是身体不适?”
晏殊摆了摆手:“无妨,只是刚才坐得久了。对了,范希文上《百官图》,朝里有什么动静没有?这么大的事情,百官总不会一言不发。”
“现在还不知道,朝报里只是说,吕相公大怒,指责范待制越职言事,挑拔大臣与圣上的关系,要在圣上面前对质。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一两天有说法了。”
晏殊苦笑,无奈摇头。圣上面前对质,不管是跟谁吕夷简还从来没有理亏过。他的心思缜密,记忆惊人,这话一出口,只怕就有无数的坑等着范仲淹自己去跳。
此时晏殊只恨自己不在京城,如果自己在场,必然要劝范仲淹死了这心,跟吕夷简这样斗是输定了的。可是想一想,范仲淹的为人自己又如何劝得住?
把桌上的文章合起来,晏殊对杨告道:“我们到官厅里去,看看徐龙图如何说。”
两人进了官厅,见徐平并不在外面,便一起到了旁边的小书房里。见徐平坐在书桌后面,桌上摊着一份公文,双眉紧锁,面色凝重。杨告上前轻声道:“都漕,今日的朝报到了。”
徐平回过神来,见了晏殊和杨告,急忙起身向晏殊见礼,口中道:“知道了,把朝报放在桌子上吧,等一下我再看。”
晏殊上前,直接对徐平说道:“徐龙图,今天来的朝报,说了京城里面的一件大事。知开封府天章阁待制范希文,把这几年京朝官升官的次序绘成一幅图呈给圣上,名为《百官图》。图里把哪些官员是正常升迁,哪些非次,一一标了出来,指点给圣上,说那些非次升官的人都是朝里吕相公的心腹,以此把持朝政。”
徐平皱了皱眉:“范待制此事做得鲁莽了,宰相用人,岂有依次非次之说?若是有这样诸多限制,宰相如何领袖百官,辅佐君王?”
“徐龙图也觉得范希文此事只是自寻烦恼?”
“自然,若用这种理由责问宰相,政事堂还怎么处理朝政,岂不是事事得咎?”
这个道理其实非常明显,宰相有这样的人事权,堂除部除皆可由首相一言而决,不需要向外人解释。范仲淹上《百官图》,也不是说吕夷简这样做超出了自己的职权,而是借此说明吕夷简以权谋私。问题是这既然是宰相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朝廷就不能开先例,因此向吕夷简发难,不然以后宰相怎么在政事堂主政?
范仲淹是从君子小人的道德上面出发,认为吕夷简有了私心,便就是小人之行,德行有亏,不宜再为百官之首。对于这种诛心之论徐平从来不感冒,一直主张官员要论迹不论心,有功赏有过罚,不能随便去乱猜别人的心思,自然也不会赞同范仲淹的做法。
杨告见徐平心不在焉,不由问道:“看都漕刚才的样子,可是有事烦恼?”
徐平指了桌子上的公文:“西北党项有异动,我此时心不在京城,在西北啊”
杨告听了不由道:“西北?最近党项败于吐蕃角厮,并没有听说其他事啊!”(未完待续。。)
第190章 原来是花枪
“就是因为党项元昊败于厮,我才会担心西北不稳啊!”徐平摇头叹了口气。“自元昊继位之后,在党项倒行逆施,对外连年征战,对内横征暴敛。党项人一样是父母生养的,如何就忍得了这样一位暴君?败于厮之后,一时元昊音讯皆无,不说别人,他的妃子索氏就大喜过望,喜色溢于言表。结果元昊归来,索氏自尽,一族被诛。你们说,这个样子的元昊,在党项能够坐稳位子吗?”
杨告道:“他国内不稳于我朝难道不是好事?平定内乱,便就无暇他顾了!”
“杨副使,你这样想就差了!元昊坐不稳位子,才需要不断对外开战,打赢了凝聚党项人心,打输了找借口诛杀反对自己的人。索氏是党项大族,难道只因为一位妃子在元昊未回时用乐,就诛其一族?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铲除异己罢了!现在的党项,元昊必须不断地对外开战,不管是胜是败,战事都不能停下来。战事一停,元昊的死期就到了!”
这个道理徐平是结合自己前世的经验得出来的,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决定于政治,服务于政治,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暴力手段。没有政治目的的军事行动,不足以称为战争。元昊继位之后四处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