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5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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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简怄气。一个不小心,被吕夷简抓住把柄,就此贬出京城,吕夷简就稳如泰山了。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吕夷简用人的时候,李留守这是给自己送大功来了啊!
钱明逸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白里透着红,显得那么可爱,好像个通透的鸡蛋一样。
如果这次吕夷简能够渡过难关,朝里谁还能跟他争一时长短!六十多岁的年纪,精力未衰,正是黄金时间,最少还可以把持朝政十几年。自己如果能够搭上这辆车,锦绣前程指日可待,真立下功劳,让朝廷专门为自己开一次制科又算什么!
钱明逸越想越是兴奋,只觉得浑身的血发热,身子发飘,恨不得当下就飞到徐平的转运使司衙门里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狗屁《富国安民策》,圣哲先贤什么道理没有讲过,一个年未满三十的卖酒的也敢讲治国,教百姓怎么酿酒吗!
今年的季节早,还未过年,就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当太阳升起来,到中午洛河里的冰便就化一层,在冰面上形成一个一个小水洼,不知从哪里来的飞鸟就在冰面上的水里嬉戏。等到晚上,它们栖息的地方便就形成一个一个冰坨子。
钱明逸走在洛河岸上,看着河里的景色,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爱。就连岸上对着河里的鸟大呼小叫的顽童,也不像平时那么讨厌了。
走了好长一断路,钱明逸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想自己如何着手。
转运司和河南府的那几个核心官员都是徐平的心腹至交,与钱家也没有交情,不好下手。倒是河南府的幕职官,还有些实权的公吏,值得结交一番。可不要小看了公吏,他们的地位不高,做的事情又多又杂,还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秘辛,从他们那里打听消息最是靠谱。只要掌握了徐平编的书的底细,报给吕夷简,就不怕这些人翻起浪来。
作为当朝宰相,吕夷简即使找不出徐平的书的毛病,还没办法压制住吗?京西路的官员尽管闹,只要让那《富国安民策》永远递不到朝堂上去,即使勉强递上去也没有当一回事,又有什么用?做到这一点,吕夷简可不费什么力气。
第185章 初稿已成
转运使司衙门里,王尧臣对徐平小声道:“云行,自从朝里的御史中丞换人,晏学士明显来得少了,而且就是到了这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兴致问我们的事。”
徐平道:“人之常情,吕相公可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让他知道了晏学士天天混在一起,学士回朝之后日子不好过。”
王尧臣摇了摇头:“晏学士为人太过谨慎了些,岂不知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能不谨慎吗?朝廷里的位子除了宰相和枢密使,晏殊大多都能干,但也同样没有哪个位子非他不可。晏殊文采斐然,为此时的时文大家,但这个年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文章写得好的。而真论治绩,晏殊没有拿得出手的,他的功劳,大多都是在兴办教育,发现培养人才上面。这就很尴尬了,晏殊发现培养的人才现在还都是中下层官员,最多如范仲淹等人做到中高层,缺少坚定的政治力量支持他。
再过一二十年,朝廷里的骨干力量有一大半受过晏殊的恩惠,那个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了。至于现在,他还是不得不忍耐,而偏偏他又是个忍受不了清苦寂寞的人。
人各有志,徐平理解晏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能强求别人做什么。面对吕夷简的压力,最根本的还是要靠自己。《富国安民策》只要编好了,结合京西路的治绩,吕夷简强压是压不住的。徐平的政策是有经济基础的,是有政绩摆在那里的,是真正给了百姓好处得到百姓拥护的。改革要想成功靠什么?群众运动和上层政治斗争结合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为现在朝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徐平还没有铺下身子到京西路的民间去,这次吕夷简真要是强压,不做任何妥协,徐平也不介意深耕群众基础,几年之后把吕夷简拉下台来。不过是新旧冲突太过激烈,对社会的冲击太大,徐平不想站到风口浪尖上去。
赵祯对官员结党非常敏感,他对大臣尊敬,对大臣放权,是有不结党这个前提的。历史上吕夷简一直到死,也没有人抓住他结党的把柄,这是赵祯信任他的基础。而反对吕夷简的,几乎都在他强大得让人失望的势力前,选择结党,当然不被赵祯信任。
这一点徐平同样了解,所以他从来不立山头,有志同道合者,但没有小团伙。徐平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要搞党争的苗头一出来,从此就会失去赵祯的信任。
改革是为了成功,为了这个目标,徐平不介意做一些妥协。
把手里的书册翻过整理好,王尧臣对徐平道:“西京也有刻书的地方,现在活字甚是方便,为何不让人把这些册子印出来,还要费这么多人力抄写呢?”
“书一付印,流到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难控制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好让这册子流到民间去,先抄写一些,给该看的人看吧。伯庸,最近朝堂里云谲波诡,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我们应当谨慎一些,不要露出把柄给人抓住。依我看,最好是把心力放到这《富国安民策》上,朝堂里的事情一概不问。我们做的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情,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等到有了机会,上给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坐山观成败,唉,惟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王尧臣叹了口气,继续翻着桌子上的册子。他是个淳厚君子,对政争既无心也没有兴趣。
不过徐平并不是坐山观成败,不参与朝廷争斗是他理性的选择。靠拢吕夷简,就得罪了现在反吕的人,而这些人的能量在十几年后会大得超乎想象,无论朝里朝外,他们都占据了主流。这是他从前世记忆里得到的结论,现在的反吕主力在历史上的地位太重了。而参与倒吕,就不可避免地沾上君子党的标签,这是赵祯最忌讳的,对自己有害无益。这个时候团结在一起反对吕夷简的人,历史上基本都是在赵祯晚年才得到重用,徐平心里清楚。
所以最明智的,徐平就是安心编自己的《治国安民策》,当朝堂的政争明朗,才决定自己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让新政推行下去。
李参过来,对徐平道:“都漕,看看就到年底,这些日子我要回到孟州去,年底的杂事不好放手不管。还有来看孟州行新政,我要回去安排。”
“好,反正现在有了初稿,大家都仔细地看一看,看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甚至谬误的地方,好及时修改。年岁不饶人,李相公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孟州的事情还是要靠你。”
李参道:“都漕安心,我一定把孟州的事情办好,不出乱子。还有,李相公以前曾经提起,等我们编的书有了初稿,带一册给他,看一看对新政也了解一些。”
徐平笑道:“这是应该,不过现在抄出来的书都是杨副使在管,不管是谁拿走,都要在他那里记下名字,连我也不例外。你去寻杨副使,让他写个字据来,便就可以拿走一册。”
“下官明白了,这便就去找杨副使。”
事情要由专人负责,这是徐平的习惯,李参已经适应了。书还没有定稿,传出去之后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议论,影响编书的进程,所以徐平严禁外流。就是各州县的主官观看,也是由种世衡带着书到各地走一趟,顺便把各地的意见带回来。李迪身份特殊,当然可以例外,他愿意看这本书,本就是对徐平的善意。
看着李参离去,徐平对王尧臣道:“年底了,朝廷应该平静一阵子,我们也可以放心安排来年的事。河南府去年春夏大旱,秋天又涝,今年农事要提早安排。”
王尧臣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只是现在新开的漕渠已经行船,春天缺水,到时引水灌溉难免影响运河水量。此事两难,我一直要问你该如何处置呢。”
“运河一开,就绝不能够断航,不然影响太坏。引水无非是引洛河里的水,主要是寿安、偃师与河南、洛阳四县。你派人下去,让这几个地方不要多开水田,哪怕官府补贴些钱粮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开水田,影响便就不大,巩县和水那里的新筑的大坝,去年秋季拦蓄了不少洪水,足以供给沙口以下漕河所用,并不需要洛河的水。”
经济中心特别是现在的洛阳这种工商业中心交通是命根子,而水运是最重要的运输方式,引洛入汴的水渠是无论如何不能断航的。不能因为沙口筑坝之后蓄起水来,上游便就拼命开田种稻。特别是偃师和河南两县,水田必须要控制。
第186章 世道要变
一过了年,春天立刻就到了。冰雪已经消融,土地变得松软,天上有鸟高飞,地上兔狐在奔跑。柳树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桃杏羞答答地露出了花蕾。
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没有了寒意,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李参步履轻快地走进后衙,一到李迪的院子里,就看见他坐在阳光下。李迪的头发已经苍白,戴着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在看自己年前带回来的《富国安民策》的初稿。
到了跟前,李参轻轻咳嗽一声,行礼道:“相公,各县已经交了春耕的书状上来。”
李迪抬起头来,摘下老花眼镜,对李参道:“这些你拿主意就好了,若是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需要禀报我了。对了,前两日我让把官印放到你那里,收到没有?”
“收到了。相公抬爱,下官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官印是朝廷权柄,怎好放在下官那里?”
李迪笑着道:“放在你那里有什么不妥?就是在我这里,也是小吏保管,什么时候用了印有的我都不知道。好了,你两印同掌,州里的事情除非特别大事,自己拿主意就好。”
李参躬身行礼,点头称是。
地方政事,必须知州和通判连署,能够一个主官做决定的事情很少。这本来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做大的措施,但也会造成政事拖延。李迪信得过李参,干脆把知州的官印也交给他,一般的政务就让他直接处理了。官印并不是由长官带在身上的,而是由专门的公吏在保管,白天主官交给长官厅,由当值的幕职曹官用印,晚上主官再收回去,防止手下官员偷偷滥用。现在两个官印都在李参手里,相当于长官厅和通判厅合二为一了。
让李参坐下,李迪拍了拍手中的书道:“你们编的这本册子,我大致看过了一遍,有些话对你讲。你记下来,若是觉得合用,就带给徐平,看看有没有用处。”
李参拱手:“相公指教,下官洗耳恭听!”
“不用那么严肃,就当我们平常聊天,能听则听,不能听则罢。”李迪摆了摆手。“编出这本书来,可见徐平是真动了脑子的,去年的新政,不是心血来潮。自他在邕州提举蔗糖务,钱粮增收之广,可以说本朝立国以来无人能比。以前是邕州偏远,大家只知道他增收了那么多粮,招揽了许多人户,具体个什么情形,却没人说得清。他送到朝廷里来的奏章虽然写得详细,不过众官先入为主,总是觉得有些虚夸,无人重视。前几年在三司主持盐铁司,讨论了钱法,却并没有改钱政,大家对他的说法也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至于新开的场务,三司铺子,弄出许多新鲜玩意,也只是说一句他心思奇巧。惟一就是废了官员俸禄的折支,全部发实钱,让京城官员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李参道:“以前大家并不知道徐都漕心里怎么想,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是啊,看这本《富国安民策》,徐龙图其志不小啊!富国的同时又让民安,这种事情以前哪怕就是有人想,也会被斥为妄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官则在民,为政之要,务在清静,节用爱民。不扰民,少赋敛,则百姓自然富足。这话说的不仅仅是道理,还是做官的官箴,照着这样做的就是好官,反着来就是害民。现在徐平把这一切都反了过来,按着书里的说法,财富是人的劳作创造出来,则不但没有定数,更加没有不在官则在民。只要方法得当,官府手里的多了,百姓手里的钱也水涨船高。”
李参道:“其实先贤并不是没有类似的说法,管子招揽商人,使民煮海为盐,齐国坐享盐铁之利,终成一代霸主。盐铁之论,自汉武帝用桑弘羊之后,也是为政正理。”
李迪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盐铁之论,讲的还是聚敛,本朝盐茶酒专榷,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想明白了。其实这书里讲得很清楚,盐禁相当于对全民加赋,酒禁则是相当于对富人收税,茶禁则位于两者之间。盐铁,跟这书里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