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5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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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彩棉的用途
转运司衙门的前院里,一字排开五辆大车,上面都装着巨大的棉包。马已卸了牵到后面马厩喂料,只有几个公吏守在那里。
王拱辰一边走一边对徐平道:“你一直讲彩棉的颜色要一样,而且留种之后每年产的棉花颜色也要一样,如此下来营田务产的合规的彩棉也不多。这里运来的是五彩棉花,每种颜色一车。今年只有这么多,再多可是真没有了,只能等到下年。”
徐平道:“够了,够了。对了,这些彩棉的籽棉有没有一起运来?”
“都在车上呢,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都漕,要我说,这彩棉短小脆硬,洛河边上的纺织场务里根本就用不了,还得用老法子用纺车慢慢纺纱。如此一来价钱必然就贵,再加上颜色不鲜艳,卖给谁去?这彩棉总感觉是个鸡肋,不知用来做什么。”
徐平笑道:“天生万物自有用处,我们觉得没用,只是因为还没找到用的方法而已。彩棉虽然纺纱织布多有不便,但却有自己特别的用途。”
一边着着,一边走上前去。
守在车旁的公吏急忙行礼,按照吩咐,揭开车上的棉布,让徐平查验。
这些彩色的棉花极具自然界天然产物的特色,是分成各种色彩不错,但每一种的颜色都显得昏暗,与染色的鲜亮颜色一比,就黯淡无光。泄气的话,就是王拱辰说的,鸡肋一般,既比不上染色的颜色鲜亮,也比不上染色的价廉,两头不靠。积极一点说,在徐平前世这叫作绿色无污染,前途无量。可惜这个年代的人,绿色无污染的东西太多了,实在对这优点提不起兴趣,而且白棉染色一样用的是天然染料。
看过车上的货物,徐平对王拱辰道:“想不想知道我要拿这彩棉做什么用?”
“自然是想!种这点彩色棉花,我可是郁闷坏了,又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你吩咐得还郑重其事,我一点也不敢马虎。现在种出来了,总得让我知道干什么用。”
“好,我带你去看!”
徐平吩咐几个公吏,从车上卸了棉包下来,用个小独轮车推了,跟着自己王拱辰走。
见徐平让卸的都是籽棉的碎棉花包,王拱辰奇道:“咦,怎么是要用籽绵吗?那有什么用?就是这棉花的颜色种起来费劲,做成棉紊包起来,连颜色也看不见了!”
徐平微微一笑:“跟着我来,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是做什么用了。”
王拱辰满头雾水,实在想不出徐平要用彩棉干什么,只好随着一起去。
出了转运司衙门,从旁边的小路一直向后去,绕到衙门的后面,有一条小河。小河边上有一排新建的房屋,前面带着一个大院子。这院子戒备森严,门前站了守门的兵士,周围还不住地有兵士巡逻,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重要物事,还是住了什么重要人物。
王拱辰越发看不懂,就连转运司的衙门也没有这么严密的防备。若说重要,西京城里的钱庄可算是要地了,也没见有这么多人看着。
徐平带着一路前行,到了院门前,守门的兵士叉手唱诺:“属下见过都漕。”
指了指身边的王拱辰和随行的一众公吏,徐平道:“我进去有事情,这是营田务的王提举,随我进去有公务。那些人都是随在我的身边,你们可要记清楚了,还要派人跟着。”
兵士应诺,当下便就有人拿了个册子出来,记了众人的姓名以及进入的时间。一切都记妥当了,才又派了两个人,随着徐平等人一起进了院子。
王拱辰越看越奇,这防备森严的样子,可比钱庄严得多了。
进了院子,走不多远便就闻到了刺鼻的烧碱味道。王拱辰越发奇怪,这里难道是处场务?不知制的是什么东西,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穿过第一进院子,到了第二进,王拱辰一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制纸的!这里制的是什么特殊纸张,要看得这样紧!”
徐平道:“君贶,你说现在外面什么纸最值钱?”
王拱辰嘻嘻笑道:“这可是难不住我,最值钱的自然是古字画了!王右军的字,吴道子的画,随便一副便就价值千金,还有什么更值钱?!”
徐平笑着连连摇头:“我这里难道还能是制假古字画的?带你来,问的自然不可能是这些。再者说了,那些古字画用的是绢帛,真用纸的有多少!”
说到这里,徐平转身对王拱辰道:“我跟你说,最值钱的自然还是钱,是更多的钱!”
此时已经进了院子,王拱辰看了晒在外面的样品,恍然大悟:“原来是存钱进钱庄的票据!不过这有什么用?钱庄里都有底账,到钱庄取钱假票据根本就蒙混不过去啊!”
“这防的不是用假票据到钱庄里取钱,而是在钱庄外面骗人。钱存在钱庄里,取用并不方便。有些时候,用到大笔钱财,是不好跟外人说明用途的,还有些时候,或许只是用来应应急,只是三天两天,到钱庄里把钱取出来就不方便了。”
“那也不行啊,这些票据不入钱庄,便就取不出钱来,还不是等于废纸?”
徐平摇了摇头:“君贶,你这就有些不知民间疾苦了。外面有质库,能够用房产财物抵押借钱,为什么不能用钱庄票据?更不要说还有许多私下里的交易,并不经官府,这些票据一样能够起作用。防止伪造,是防止这些麻烦。”
还有更深的一层,徐平没有说透。现在钱庄的票据没有异地流通的问题,将来总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是纸币的条件尚不成熟,只是发行很行券,也一样有通存通兑的问题。异地流通就免不了伪造,防伪技术越高,就相当于降低了系统成本。
说到底,棉布大批量上市,首先冲击的并不是纺织业。中国传统使用铜钱做货币,一直有两个问题,一是价值低,面额小,再一个就是一直数量不足。所以朝代,都用绢帛作为货币的补充,特别是唐代,绢帛与铜钱并重。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沿用着唐朝的习惯,绢帛是货币的重要一部分。之所以对绢帛有巨大的需求,就是因为作为货币,要起到相当的储存功能,很大一部分不进入流通。今年棉布上市,首先冲击的就是货币系统。(未完待续。。)
第146章 泉布
王拱辰点点头,觉得徐平说得有道理,但心里却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两人走上前去看印出来的票据。大多都是要发到钱庄去使用的,跟西川的交子一样使用的是楮纸,印成统一的格式,可以向上填数额。还有一部分是印花票,现在已经是地方官府很重要的收入,由转运使司统一印发,与州县分成。
更多的那些并不是正在使用中的,而是按照徐平的要求制的样品。这些都有统一的样式,精美的花纹,而且有固家的数额,跟其他的全然不同。
王拱辰看了又看,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徐平:“都漕这是准备要印交子?”
徐平笑了笑:“总得要做准备,今年河南府收到的外路州军的飞票太多,十之七八三司是不能按时兑换的。河南府兑不了飞票,不但是你营田务收不到他们欠的债款,我转运使司一样收不到。辛苦忙碌一年,货也卖了,收不到钱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为了不让京西路大乱,只好先印交子应付一下。当然现在只是准备,未来用不用还是两说。”
听了这话,王拱辰的脸就苦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四处转来转去地看。
益州交子,最开始也是没有面额的,都是发出去的时候手工填写,跟现在京西路钱庄的做法差不多,开始性质也等同于存款收据。不同的是钱庄发出的钱票不能直接使用,转让或者贸易要到钱庄里面交割,而交子是可以随便使用的,已经具有纸币的性质。
益州交子后来由十六家富商主持和兑现,属于民营的阶段。发行货币是非常赚钱的行当,十六家富商经常滥发,不断有破产或者其他原因导致不能兑现的,引发混乱,交子被官府禁止。但禁止解决不了问题,交子本身就是因为有社会需求才应运而生,禁了交子社会需求还在,造成民生不便。到了天圣元年,当政的刘太后决定在益州设立交子务,改由官府发行,一交一贯,三年一界。到界旧交子要兑成新交子,以旧换新,旧交子退出流通。
官办交子务按照以前民营交子的经验,每次发行新交子都要准备大约三成的现钱做为本金,以备随时兑换。由于益州交子务控制得力,交子发行以来,没有出现因为滥发而交子贬值的现象,更加没有出现以前的那种拿着交子兑不到钱的事情,算是成功的经验。
实际上如果不是徐平坚持钱庄的钱票不可以流通,别人就把钱庄当成京西路的交子务了。自钱庄设立以来,大部分人还是认为总有一天钱庄会变成交子务的,只是早晚而已。
徐平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并不想在京西路复制一个交子务出来。
有着千年的见识,徐平知道现在的交子还不是纸币,只是纸币的初级形态,仅仅是现有货币的补充。说到底,交子代表的还是铜钱,最多只能算某种银行券,而交子务却没有很行的职能。这就造成一个问题,交子务要想赢利,而不是做无私的奉献,只有多发交子一条路,而且没有制约。实际上史的事实是一到了西北开战国用紧张,便就出现交子的滥发,物价飞涨。如果不是三年一界的限制,很快可以推倒重来,交子几十年后就崩溃了。
银行不但是要发行货币,还要把发行的货币贷出去,通过贷款和存款的息差赢利。这种状态下多发货币对银行就是双刃剑,多发货币获利,但造成通货膨胀,以前发放出去的贷款也同时贬值了,等于自残。不到经济崩溃,万不得已,银行会自行克制不超发货币。
对银行来说,要想正常地运行,商品经济发展起来是先决条件,因为只有商品经济中的资本才是优质的贷款对象。通过贷款和存款的利差,银行从商品经济的循环中切下一块蛋糕来,同时对资金进行有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配置。
商品经济发展不起来,纸币就只能是权宜之计,随时可能被其他形式所代替。事实上是当史上白银大量流入中国,很快就代替了纸币的大额货币功能。
京西路的钱庄要转变成银行,要走到发行纸币的那一条路,就必须与商品化生产的棉花产业链紧密结合,配合公司制的推行,从这条商品经济的链条中吸出利差的血来。只有这血肉的滋养,才能最终发展起来,茁壮成长。没有商品经济的发展,不管是纸币,还是银行,都只能是早产儿,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最终昙花一现。
纸币和银行,最重要的是有商品经济这个根基,至于做为准备金的贵金属,不管是金银还是铜,都不是必需的。只要政权的权威在,官方信用就可以代替贵金属。
大一统的中国有巨大的内部市场,足以完成经济循环,并不需要依赖国外贸易,等价交换物的贵金属也就不是必需。这是统一的中国与小国林立的欧洲最根本的不同,这一不同决定了两者必然不会走同样的道路。
徐平不知道该怎么做是正确的,只能一点一点在实践中摸索。但他知道照着史上欧洲的路走一定是错误的,两者的先天条件有天壤之别,注定了道路不同。
转了好大一会,王拱辰才又回到徐平身边,不死心地问道:“三司真兑不了河南府的飞票?他们可是管着天下钱粮,这么点钱就兑不了?陈龙图岂不过太过没用!”
徐平道:“怎么能这么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年三司的钱其实都有去处,突然出现这么大一个窟窿,陈昭誉又能从哪里变出钱来?”
王拱辰小声嘀咕:“若你在三司,必然是有办法的!”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在三司肯定会有办法,但也不会轻松就是。
又转了转,王拱辰终究不死心,问徐平:“三司若是兑不出钱来,你就准备用这些纸张当钱发下来?纸终究是做不了钱的,我怎么跟属下交待?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初一股劲头去开荒种地,到了收棉花的时候都还在兴头上,结果棉花卖出去了就换纸回来?”
“你不要闹,我若是发纸币给你们,就必然是真的钱,能够买出东西来的!说到底什么是钱?其藏曰泉,其流曰布,能够像金银一样存起来不怕变少,能够流布天下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不管是纸做的还是铜做的,就都是钱!”
王拱辰努了努嘴,虽然不说话了,但明显看出来不开心。
其藏曰泉,其流曰布,换成徐平前世的话说,就是既可以做为贮存手段,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