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4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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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宗要想分辨,刚张了张嘴,李咨就已经出了门去了。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这老头眼看又走了,自己又何苦叫回来?皇城司不归枢密院管,但杨景宗怎么敢不听李咨的话?在宰执相公面前,勾当皇城司公事只是个芝麻小官,怎么敢去作死?
鲁芳带人扶着乔大头,问徐平:“郡侯,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
徐平瞪了他一眼:“大头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当然就算了!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以后记住,不管事情多紧急,再不可以如此鲁莽了!”
鲁芳心领神会:“谨记郡侯吩咐,再也不敢了!”
到了这个地步,今天的事情铁定会引起一场风波,徐平的意思,是让邕州自己的旧部咬死是为了乔大头被打来的,是为了边疆军情,跟任何个人恩怨都没有关系。作为打过仗的军人,对军情格外敏感理所应当。对杨景宗也不再去追究,因为追究也追究不出个结果来,军人在朝堂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反正,追着杨景宗打的有御史台和谏院,何苦去趟这一滩浑水?
乔大头嘴里不断有血渗出来,却觉得心情舒畅,对鲁芳道:“你带着人来为我出头,我就感激不尽,怎么好再让你们为难?那个鸟太尉,已经恶了李相公,想来也讨不好去,我们等着看就是!”
徐平对乔大头道:“你不要说话,好好跟着我们去看太医。”
却说宋庠回到谏院,正赶上一众同僚下朝,吩咐公吏把人全都招呼到知谏院孙祖德的官厅。自己先到官厅外,见孙祖德还没有回来,便在门口转来转去等着。
要不了多大一会,孙祖德下朝回来,一眼看见宋庠没头蚂蚁一样在自己官厅前乱转,还不住地搓手,不由问道:“宋司谏,你为何在这里?”
宋庠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孙祖德,上前一把拉住,就向官厅里面拽:“谏院,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刚好被我赶上了,正是来了我们的买卖,我们进去说!”
孙祖德一头雾水,随着宋庠进了官厅。
不等落座,宋庠就劈头问道:“谏院,你觉得勾当皇城司的杨太尉如何?”
孙祖德道:“看杨太后的面子,圣上给他个皇城司的差事,不过是贪那俸钱罢了。”
“哈哈,他今天闯祸了,被我看个正着,只怕是俸钱也没得领了!”
太宗和真宗喜欢安插自己的亲信掌握各重要的军事力量,是因为对其他人的不信任,只有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才信得过。赵祯不是这样,他经常任命外戚为高级武官,是因为这些职位的俸禄高,他是给自己的身边人和亲戚捞好处。
同样的品级,一般来说武官的俸禄都要比文官高上一截。以三衙来说,地位最高的三位管军大将,殿前司和侍卫亲军马军、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向来带节度使,俸禄比宰相还要高上一些,副都指挥使也高过执政。
杨景宗是因为太没出息,当官这些年,犯错无数,经常被贬,只能去皇城司。像李用和,如果没有人工授精的技术出来,赵祯让他到群牧司去镀金,本来就想安排进殿前司做管军大将的。权不权的不说,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金白银。
所以宋庠一说起杨景宗要倒霉,不是说他贬官,而是减俸,这对他才是最要命的。
李咨回到枢密院,见到当值的王德用正坐在那里喝茶,打了声招呼,便就默默地坐到一边想心事,等其他几位下朝回来。
王德用是武将,朝廷大事能躲就躲,基本不参与,其他人也不跟他商量。
造成这种局面,王德用武将的身份是一方面,他的出身又是一方面。王德用的父亲王超,太宗在潜邸时便随在他的身边,由此被重用。太宗登基之后,王超成为他的心腹大将,经常领兵作战。但问题是,王超几乎没有打过胜仗,每战必败,还连连升迁。王继忠被契丹俘虏,就有王超不救先退的原因。后来真宗登基的时候,太宗任王超为殿前都指挥使,稳定局面,由此对真宗又有翊戴之功,保全富贵。
王超是太宗之后重用庸懦无能大将的代表人物之一,王德用虽然为人谨慎,但也没有什么战功,纯靠父荫和资历升上来,被排挤是必然的事。
王德用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见李咨从徐平庄里提前回来,并不与自己说原因,便也不问,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喝茶。
等了一会,张士逊才带着其他几位枢密副使回来。惟有新来的韩亿,因为杜衍还没有到京城,依然去御史台暂时视事。
众人见过了礼,张士逊问李咨:“不是还要在中牟多待一天,怎么提前回来?”
李咨叹了口气:“五台山有一个除役厢军,偶然发现了党项使节绘制山川地理之图,显然是赵元昊派来的细作。此事不小,只好先回来了。”
张士逊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今天殿上,还在官员提起赵元昊有不臣之心,我还在圣上面前作保,党项决不会反呢!”
(备注:皇城使此时是阶官,除非有特旨,不管本司事务。查资料王怀节任皇城使,好像是管着皇城司事的,但不确定,书中当他是皇城司长官。还有,今天有点不舒服,头蒙蒙的,有不到的地方,读者担待。)(未完待续。)
第169章 自打嘴巴
听了张士逊的话,李咨不由苦笑:“相公怎么能够这么做?番胡狼子野心,他们的话是一句也信不过的,这种事哪里好作保?”
“刘平新升龙神卫四厢管军,极言党项赵元昊图谋不轨,要到西北效力。朝廷大军一向在河北,岂能因为新任的管军大将就改变布署——”
张士逊只觉得头大如斗,也不知道自己今年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总是碰到这种倒霉事情。刘平新近受到赵祯赏识,张士逊也是被他逼急了,才说出作保的话。
宋朝国策,防卫的主要方向是契丹,军事政治都是按照这一原则布置。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个人的意见,就改变战略布署?战略改变,牵扯到的问题太多了。作为枢密院的主官,张士逊必然会坚持本府的战略判断。
盛度面无表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心机深沉,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众人落座,沉默了一会,李咨还是道:“那个除役厢军我已经问过,所说的极为可信,赵元昊不臣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为今之计,我们只有立即入宫面奏,才能挽回朝堂上相公的言语之失。”
张士逊轻轻拍了拍桌子,懊悔地道:“可现在,圣上正在招见刘平!”
北宋说的管军大将是特指,并不是泛指一般的统军将领,而是武将的那几个终极职位。以此时来说,一共是八个,他们自诩为八公,与两府的宰执类比。
宋朝立国之初,禁军管理体制还是仿后周,由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统领,称为两司衙门。后来侍卫亲军司又一分为二,为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与殿前司合称三衙。三衙相互独立,互不统属,是禁军的最高管理机构。
三衙的都指挥使或副都指挥使,以及都虞候,加上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和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称为管军,地位由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捧日天武至龙神卫四厢地位由高到低。因为枢密院是政府机构,枢密使副并不是军职,这八个职位实际上是军职的最顶端,俸禄优厚,经济待遇还要高过宰执。
虽然国策是军人不得干政,但实际上,管军大将对于军政还是有很大的话语权。
刘平本是文官,景德二年李迪那一榜的进士,后来以文换武,进入武将序列。这样的出身,再加上管军大将的身份,可以和枢密使张士逊对顶。刘平刚中进士没多久出任镇戎军通判,那里是对党项的前线,对西北熟悉,力主现在的主要威胁是党项。
张士逊就是因为怎么也辩不过刘平,才拿自己枢密使的职位作保,党项赵元昊这几年绝对不会反宋。万没想到,话一出口,就碰到了这种事情。
想来想去,张士逊也是没有办法,问坐在一边不说话的盛度:“公量,你觉得如今该如何应对?”
盛度没有表情地道:“为相公想,若是能把事情压下来,那就先压下来。一个除役厢军而已,给些金银财物还封不住他的口?尹悦几个人,毕竟是党项使节,就是真做了细作的事,也不好宣扬。我们私下里知道,向西北调派人马就是了。”
李咨急忙道:“此法不可行!在我去之前,这个人是先落到了皇城司手里。结果杨景宗正在聚饮赌钱,问也没问,就差点把人打得半死,如今已经是满城皆知了!”
听了这话,盛度摇了摇头:“那没别的办法,只好立即入宫,向圣上面奏了。”
张士逊问了李咨事情的经过,一拍桌子:“这个杨景宗,出身街头闲汉,如今做了朝廷大臣,还是这般无法无天,着实可恶!”
说完,当先站了起来:“走,我们进宫面圣!”
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王德用道:“枢密院里,还请王太尉照看。”
王德用忙起身捧笏:“遵相公钧旨!”
枢密院的三位使副,出门上了皇城里的三轮车,穿过皇城,到了垂拱殿前。
一进垂拱殿,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这里熙熙熙攘攘,都是台谏言官,有的聚在一起群情激昂,唾沫横飞,有的趴在案上奋笔急书,更多的聚在通进司门口。除了台谏言官,还有好多位馆阁官员也在这里凑热闹。
石中立急得满头大汗,在外面走来走去。好几外月了,这里又迎来了这种热闹场面,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李咨对张士逊低声道:“相公,事情已经泄了出来了。”
张士逊哼了一声:“这些言官,怎么长了这么长的耳朵!”
李咨只是摇头,没有作声,径直向着閤门而去。想当年张士逊自己,也是从御史言官任上升起来的,当言官的,哪有耳朵不长的?不但耳朵长,嘴还快呢。
到了閤门处,一看今日果然跟往日不同,閤门使曹琮亲自在这里坐镇。
曹琮上来见了礼,张士逊问道:“如今宫里是什么人在面对?”
“回相公,是新任管军刘平。”
张士逊有些烦躁:“这都多少时候了,刘平怎么还不出来!”
来回踱了几圈,张士逊对曹琮道:“不管了,你只管进去通禀,就说枢密院有紧急军情,要立即面圣。——对了,与西有关,刘平不需要回避。”
宰执有特权,进宫不需要按照常规排班,张士逊既然说了宰执不需要回避,曹琮只有立即进宫通禀。至于赵祯见与不见,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看着偌大的垂拱殿里面纷纷攘攘,进来的官员越来越多,神情越来越激动,张士逊的眉头越皱越紧。御史有几个官职在阶官序列,像侍御史之类,按常规这些人不是御史言官。但实际上,他们中还是有人当自己是言官,一有大事一样论谏。
自己这次可是被杨景宗害苦了,若不是他胡来,昨天好好的把乔大头所说的情报送入枢密院,自己今天怎么可能在朝会的时候出丑?现在好了,刚刚赌咒发誓党项不会反,话声刚落,就来自己打自己的嘴马。等到事了,绝不能放过杨景宗。
张士逊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直等了好长时间,曹琮才从宫里急匆匆地出来,行礼道:“相公,圣上诏旨,诸位在崇政殿见驾!”
张士逊谢过,整了整官袍,扶了扶官帽,吸了一口气,随着閤门人员进了大内。
到了崇政殿前,行礼如仪,由小黄门带着,进了崇政殿。
只见新任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平一身武将官袍,端坐在下面,还没有离去。
张士逊带着李咨和盛度上前行礼,赵祯吩咐赐座。
盛度身躯肥胖,走了这一路,已经是气喘吁吁,赐了下来的茶汤也喝不下,只是坐在那里喘气。刘平觉得稀奇,不住偷眼看他。
喝过茶汤,赵祯问道:“不知枢密院有何军情,如此紧急。”
张士逊捧笏:“禀陛下,昨日代州有一个除役厢军进京来,说是在五台山发现了党项使节绘制本朝山川地理,而且不断四处刺探军情,显然是细作。只是皇城司把人捉了去,送到勾当皇城司公事杨景宗那里,却没有即时审问,只因一时心情不佳,便把人打得半死,就此贻误了。閤门祇候李璋恰好在场,因天色已晚,入宫已经来不及了。那除役厢军曾在邕州从军,为现在的盐铁副使徐平部下,他便连夜出京,到中牟报在那里的枢密副使李咨和徐平。他们两人连夜回京,今天一大早,把人从杨景宗那里救了下来,才问清了原委。微臣刚刚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