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4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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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绶则是吕夷简一派,章得象很少发表意见,貌似中立,其实也是吕夷简一派。
独相就要专权,两相并立则不免植党。这么多年,朝廷里的官员也好,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好,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不过对于帝王来说,权衡来权衡去,宁可让臣下植党,也要防止专权,两相或者三相已经成为惯例。
蔡齐是莱州胶水人,王曾是青州人,同是京东路,两人家乡相距不远。当然他走到一起跟老乡的关系可能也不大,还是性情政见类似。
政治斗争中拉帮结派稀松平常,靠一个人单打独斗也很难做成大事。徐平对这种分党分派也没有什么看法,他防的是那种对人不对事的君子小人分党。君子小人党可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而是夹杂着思想学术和私人恩怨的大乱斗,真正的政事反而被放到了一边,有很强的意识形态斗争的特点。
倒是李咨,一是年事已高,枢密院到底还是跟政事堂有距离,再一个他独来独往的性子,不阿附,不结党,反而是此时宰执里面最独立的。
这次两府派蔡齐和李咨来,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从三司使的位子升任宰执,都曾经长期主管过三司,也都在三司使任上主持过大的财政政策变更。
不大一会,庄客取了酒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徐平庄子上的极品好酒,底子还是建庄的时候存下来的陈酒,经过了精心的勾兑。经过了这么多年,所剩的已经不多,只有四入头以上的贵客来,才会拿出来待客。至于今天来的其他桌上客人,就喝不上这酒了,不过也比外面卖的透瓶香好就是。
徐平亲自给与自己坐在一起的蔡齐、李咨、晏殊、李淑和范仲淹、王举正、郑向几个人倒满,对李咨道:“相公,这酒十年陈酿,极是难得,您也喝一小杯尝尝味道。”
李咨笑呵呵地道:“好,只是一小杯,想来也是无事。”
至于其他客人,自然是王拱辰、韩琦和自己手下的几个官员招呼。这么多人,徐平不可能面面俱到,也没有必要面面俱到。
见众人的酒已经倒满,蔡齐举杯道:“今日徐待制款待,甚是难得,且满饮此杯!”
众人哄然应诺,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把杯子放下,李咨咂了咂嘴,叹道:“果然是好酒,老夫虚活六十余年,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只是年已老迈,喝不得这酒了。”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把手里的杯子恋恋不舍地放下。
桌上的其他人都笑,想喝不能喝,实在是对酒鬼的折磨。
李咨景德二年进士第三人及第,与张士逊是同年,名次还远在张士逊前面。只是到了现在,张士逊从宰相降为枢密使,还是李咨的上司。
酒过三巡,大家放开。徐平一向不喜欢行酒令,也不喜欢劝酒,只是让大家尽兴。
此时夜幕低垂,白天的闷热渐渐散去,凉风起来,到了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
游园里点起了灯烛,亮如白昼。又在中间的空地上点起了一大堆火,火边摆开一个大烤炉,边上一个大案板,上面堆着新宰的羊肉。火堆的另一边,则是几个火光冲天的旺灶,边上是新鲜择好的蔬菜,和宰杀干净的鸡鸭鱼,以及精修过的猪肉。
那边烤,这边炒,食材丰富,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庄客去现做。
徐平的庄子里有耕有牧,跟一般的庄子不一样,吃起来显得粗犷而丰富。
乡下地方,比不得开封城里,农村好养的就便宜。像是徐平庄子周围,现在隔些日子也有小草市,基本就是附近村里的人互通有无。在这种小草市上,猪肉是最贵的一种肉,比羊肉还贵一些,鸡鸭与羊肉同价,再便宜一点的是鸡蛋,最便宜的是鱼虾之类。这就是自然经济,村民不以交换为生产目的,与城市迥然不同。
徐平一直在观察记录自己的这个小村庄,从最开始的自己家里招几个庄客,到现在有佃户,甚至还有不种徐平庄里的田,而专从门从事手工业和商业的人,只在村里租房子,占个户籍。庄主是侍从大臣,总有一些便利。
喝着酒,闲聊几句,几个便就说到了庄里的棉花上。
蔡齐对徐平道:“今天下午,到了之后我们在庄里附近转了一圈,看了你说的棉花田。地里白花花的甚是可爱,只是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长得不如麻高大。以前我家里偶尔也买过两次吉贝布,确实比麻布柔软,又不像丝那样的顺滑。只是我以前听人说,岭南的木棉长得极是高大,如大树一般,怎么你庄里的不一样?”
“相公有所不知,棉分两种,一是木棉,一是草棉。木棉高大如树,但其花里的丝绵却短小脆弱,纺织不易。下官庄子里种的是草棉,虽然没有木棉那般高大,但花朵却肥,而且丝绵长且坚韧,最利于纺织。”
蔡齐点头:“哦——原来如此,还分木棉和草棉两种。”
徐平研究自己庄里的自然经济,一直也注意到底有什么作物,能够大规模的成为商品,打破这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开辟商品经济的新时代。观察了十年,发现还是棉花是最佳选择。传统上布帛是轻货,利于长途贩运。可以分散种植,然后集中加工,市场又几乎是无限大,可以大规模地工业化生产。
原始的草棉,比如中国历史上在明清时期广泛种植使用的那种棉花,由于纤维短而且脆,是很难使用机器织布机的。中国历史上的丝绸纺织业,很早就出现了水利纺纱织布,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地发展,也没有大规模地推广。不是古人太笨,而是因为丝绸纺织业的特点,要到工业化大生产的门槛太高。而门槛低的棉花纺织业,却并没有合适品种的棉花,无法用于机织。历史上是直到发现了美洲大陆,美洲草棉和印度草棉杂交育种,经过了长时间的培育,才出现了适合于机织的棉花品种。
徐平的庄上,有来自于他前世的棉花品种,跨过了最重要的选种阶段,直接就可以用于大规模地工业化生产棉布,这才是最重要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这些棉花品种,徐平即使能做织布机,也只能跟历史上的英国人一样,先大规模地养羊,从织羊毛开始。
(备注:自然经济时代,猪肉是比较贵的。历史记载开封城里猪肉羊肉价格相差不大,宋人说肉价一般猪羊肉一起说。乡下地方,羊肉会明显贵过猪肉。其实一直到清末都是如此,不能用现在的经济条件,去理解宋朝人为什么喜欢吃羊肉少吃猪肉。)(未完待续。)
第154章 好借好还
夜幕降临,游园里杯觥交错,热闹非常。
范仲淹有些失落,他没有想到自己和晏殊两个人给欧阳修说情,徐平还是没有领情,而且对欧阳修的态度还更严厉了一些。按以前交往的印象,徐平还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极少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只能说,这次欧阳修真地犯了徐平的忌讳。
以事论人有什么错?治理国家,最重要的就是进贤退不肖,所用得人。不先辨别清楚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又怎么能够选拔出合适的人才来?
为人臣者,先修己身,德才齐备,然后以道佐明君。如果只论事,依照事功奖惩升黜,怎么防止小人窃居高位?论起做事的能力,最近几十年,又有几个人比得上权相丁谓?按徐平的说法,几十年后岂不是又会出现“五鬼当政”的局面?
大丈夫以天下为己任,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内修己身,得圣人之道,明天地之理,以大道佐明君,惠百姓,治国家,平天下,舍我其谁!
此为内圣而外王!
范仲淹评寇淮:“左右天子,天下谓之大忠”。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背后的意思非常明确。天子是明君,则以道辅佐,天子怯懦,国家存亡之际,大臣便就应当挺身而出,不惜左右天子,挽狂澜于既倒。这个时候,哪怕夺皇帝之权,也是大忠。
君子立朝堂之上,则天下大任担于自己的肩上,上正帝王,下正朝纲。对帝王唯唯诺诺,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不但不是忠臣,还是大奸。尤其是下残百姓,上媚君王的,更是大奸之中的巨奸。以事论人,这不是开了奸臣升迁的道路?而且这道路,还特别有利于小人走。君子要坚持原则,自然就会得罪人,怎么比得过欺下媚上的小人?
要想要天下清明,开太平之盛世,最先要做的就是辨清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范仲淹这次回到京城,就是认清了吕夷简是小人权相,是当世之大奸,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赶出朝堂。唆使皇帝废皇后,乱天下伦常,还有比这更恶劣的吗?做出这种事来取媚帝王,巩固自己权位的,自然是小人中的小人!
吕夷简权倾朝野,党羽众多,要想论事把他扳倒,根本就是完不成的任务。惟一可行的,就是以迹论心,以事论人,证明他是个卑鄙小人,小人岂能为宰相!
范仲淹不理解徐平,徐平同样不理解范仲淹。
内圣外王,你都明了大道,周悉天地阴阳之理了,做事还做不过别人?那你这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以事论人,谁来规定做什么事就代表什么想法?代表什么智商?还不是要跟讼棍一样从故纸堆里找例子,用案例去说服别人?到了这个地步,天下不乱套才怪了。有御史台,有谏院,有各种各样的监察机构,有事说事,怕什么小人当政会祸乱天下。要是都是君子,还要这些监察机构干什么?他们就是分君子小人的?
不出意外,坚持君子小人党的,必然会把监察机构废掉。很简单啊,我堂堂君子当政,你那里说三道四,自然就是卑鄙小人了。
治国先分君子小人,这种想法听着很高尚,真用到实际中就是一笔糊涂账。老天都分不清楚,这世间哪个是君子,哪个是小人,什么时候是君子,什么时候是小人。
坚持这一点,那是认为自己站得比天高,看得比海远,自己的位子还在天之上。
蔡齐正当盛年,入政事堂不久,要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对徐平庄里的一切特别感兴趣。从庄子的创建,到一步一步地发展,各种规划,什么都问。
徐平一一回答。他心里明白,蔡齐虽然久历州县,但自己庄子这么独特的,还从来没有见过。了解一番,对他自己处理政事也有好处。
李咨已经老了,只是在一边喝着果酒,偶尔插嘴说一两句话。想当年,是自己出面收的徐平家里的白糖铺子,算是结下一个善缘。那时候的徐平只有十几岁,看着还有些生涩。不知不觉间,近十年过去,当年的青涩少年已经长成,如今可以与自己坐在一起,谈笑自若了。白云苍狗,世事沧海桑田。
夜色渐深,因为第二天有事要做,并没有多喝。
徐平送几位宰执学士去歇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范仲淹与自己明显疏远了一些,心里也没有在意。欧阳修跟他关系近,心里还是感到不快吧。
这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何必分个对与错?
第二天一大早,徐平就到了游园里。新的客房都是建在这里,最开始建的院子已经显得杂乱,不适合有身份的客人入住了。
王拱辰和刘沆两个人正站在荷花池边聊着闲天,见到徐平过来,急忙见礼。
徐平对王拱辰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昨天人太多,也没有找你说话。这些日子到东明可还做得惯?看看就到秋天,要收稻了。”
“还好,虽然有些小麻烦,总的来说营田务还算顺利。等到秋后,估摸着今年能有一二十万石新米吧。第一年,有些差强人意。”
徐平笑道:“第一年就是打基础,开辟道路,挖沟挖渠,只要基础打得好,接下来年年翻番也是可能的。耐心去做,不要急在一时。”
王拱辰摇了摇头:“哪里会有那么轻松?我到底是比不得待制,农田里的事娴熟无比。只好边做边学,一步一步地来了。”
刘沆拍拍王拱辰的肩膀:“君贶,营田务的事情做得好,就像是徐副使在邕州的蔗糖务一般,你前途不可限量!”
“难,难!”王拱辰摇着头,叹着气。
两人一个是天圣八年的状元,一个是进士第三名,同年有些交情在,说话随便。
当时徐平举荐王拱辰出任提举营田务,他兴冲冲地去赴任,想着有徐平指导,有中牟田庄的例子在,即使做不到徐平在邕州蔗糖务一样,要做出点政绩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第一年五十万石米,第二年一百万石,做上三年,江淮运来的漕米一半可以由营田务提供,省了多少人力物力?有了这政绩,再有老丈人薛奎提携,自己也可以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