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4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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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唱名时天现瑞光,拣了个一等进士。
欧阳修落第之后得贵人赏识,先是胥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她,亲自教导,让他学问突飞猛进。天圣八年进士及第,到了洛阳又得到钱惟演赏识,与尹洙等人交游,文风一变而向古,成效斐然,一时风头无两。
胥夫人去世后,又得到兵部郎中杨大雅的赏识,把女儿嫁给他。
此后钱惟演被贬,王曙主政河南府,欧阳修又得王曙赏识,荐入馆阁。
可以说,这十几年欧阳修是顺风顺水,一路都有贵人相助,再加上文人同僚的吹捧奉承,不免飘飘然,心气极高。欧阳修文风向古,文章学韩愈。实际上他学的不仅仅是韩愈的文章,也以此时的韩愈自任,要继圣人道统,开儒学一代新风。
韩愈排佛,欧阳修也排佛,而且更进一步,要断佛教思想的根。北宋之后,儒家彻底压倒佛教,欧阳修的功劳可说第一。韩愈讲道统,尊孟子,欧阳修也一样,斥儒家其他各派为伪学,作文章批判不遗余力。
得贵人赏识,名重天下,自己又以继圣人之学自任,此时的欧阳修可以说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突然被徐平批头盖脸说了一顿,偏偏又点在他的痛脚上,济世之学他是真地不通,想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蔡襄和胡宿两人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看来欧阳修不出门,他们是不会走了。
欧阳修叹了口气,看了看那天回来自己挂在书房的八个字,“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摇了摇头。孟子就是孟子,千年以后,一句话还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自己不明白,还想让人明白,这不是胡闹吗?如果,如果自己在钱法上能够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徐平还能够这样说自己?看来,以后真得在这些济世之道上下功夫。
整理衣冠,欧阳修出了房门,对蔡襄和胡宿道:“劳二位久等了。”
蔡襄笑道:“平常你的脸皮最厚,怎么这一回如此挂不住?跟你说,徐待制并不在府上,带着人回中牟乡下庄子去了。我们去他府里聚会,你也不用担心他把你叫过去再说一通。待制府上又有风景,又有美酒佳肴,他家里的徐昌等人待我们又礼敬有加,京城里哪里还能再找这么个地方?”
胡宿在一边插嘴:“说起来,徐待制对我们这些馆阁人员委实不错。前些日子若不是永叔说得太过,徐待制也不会跟你生气。”
“走了,走了,京城里面的侍从大臣,除了范待制,就是徐待制最好说话了。永叔,你自己以后说话也上点心,不要什么话都不过脑子!”
蔡襄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欧阳修朝门外走去。
听了这话,欧阳修简直不相信是从蔡襄口里说出来的。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蔡襄最没有资格这样说好不好?自己好歹是由论事到论人,蔡襄那是看谁不顺眼,直接开喷,连去摆事实讲道理都没有心情。以前蔡襄在欧阳修身边,总是惟恐天下不乱,怎么这次也变了个人一样,讲起说话要注意了?
要说这个时候的馆阁官员里面,说话难听的欧阳修还是比不上蔡襄。欧阳修是文好,蔡襄是字好,两个人爱摆架子那是一样的。当年刘太后还在的时候,蔡襄刚刚中进士,想让他写幅字做宫里的屏风,蔡襄硬是没理。
欧阳修是得贵人赏识,蔡襄不用。仙游蔡家是江南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一门几进士已经不足以形容其门第,朝廷里做官的根本就数不清。蔡襄国子监发解试第一,十九岁殿试第十名进士及第,除了当年欧阳修是省元,发解试和殿试他都压欧阳修一头。
两人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说话毫无顾忌,这一点上谁也别说谁。不同的是蔡襄不以当代韩愈自居,不在学术思想上指点江山,不像欧阳修那样到处惹祸。
任谁来说自己,欧阳修都觉得可以接受,这次确实是自己莽撞。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蔡襄,这样一个比自己还不会说话做人的,都能批评自己了?
这什么世道?自己这次得罪徐平,怎么感觉周围什么都变了?(未完待续。)
第151章 论事不得论人!
中牟的风好像是格外凉快,扑到人的身上,打一个激灵,无处躲藏的躁热突间就一下子没有了。风带来的气息格外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在游廊里坐下,晏殊左右看看,对徐平道:“自从云行在城西建了府第,这里就有些冷落了。要说起来,这里更多一些野趣,别有味道。”
“家里人手少,没有人打理,有什么办法?前些日子,我岳丈一家在庄里,不时还过来收拾一下。现在他也去外地游宦,可不就有些荒废了。”
听了徐平的话,一边的范仲淹道:“林先生于《春秋》下功极深,我倒是不想他离开国子监呢!只是不好误他前程,只好放林先生去。”
徐平笑了笑,客气两句。
这种事情明摆着,大家给林文思面子,还是因为看在徐平面上。不管是在国子监教书,还是外放到个富县任主簿,没有徐平,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他?
今年闰六月,季节来得早,过了七月中旬,中牟庄里种的几千亩棉花就到了采收的季节。这是一件大事,徐平特意请了朝廷不少重臣过来观看。宰执里的参知政事蔡齐和枢密副使李咨,翰林学士晏殊,知制诰李淑,还有提举诸司库务郑向及判国子监的范仲淹,以及三司里的大部分判官和新任户部副使王举正。甚至那几个要调进三司的馆阁官员,也一起叫了过来,人员着实不少。
一种作物成熟,这作物再是稀奇,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巴巴地跑到中牟这乡下地方来。只因为徐平请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若无意外,这次看的棉花就是适合中原种植的蔗糖。若是在中原搞一个像蔗糖务那样主种棉花的机构,那么中原比邕州繁华一百倍,这机构也就能比蔗糖务大一百倍。
蔗糖务在邕州,现在来说是在邕谅路,是可以与各级衙门比肩的组织。从蔗糖务收上来的钱粮,比两税和其他商税加起来都多得多。不但是三司在盯着蔗糖务,就连政事堂也是每月必问,账目每月都要由宰执过目。
如果在中原有一个蔗糖务,别说是还要大上一百倍,就是规模相差不多,也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赵祯亲自写了给徐平的回书,与吕夷简签的敕命一起下来,让两制词臣和蔡齐、李咨过来视察,回去要两府集议。
因为队伍庞大,路上走得不快,在八角镇歇了一宿,今天上午才到中牟庄里。
这次来,怎么也要住上几天的,也不急在一时。徐平便请了大家到游园里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吃点瓜果。
饮过茶,吃了两个西瓜,身上的暑气都没了,大家说些闲话。
范仲淹对徐平道:“听馆阁里的人说,前些日子在徐待制的府上,欧阳修好生无礼,待制教训了他一番。”
徐平神色不动,淡淡地道:“哪里有对我无礼,只不过是他在《钱法类书》上发文,言词不当,我说了他几句。”
范仲淹看了看身边的晏殊,笑着道:“欧阳修这个人,虽然有些才气,却一向狂傲得惯了,挫一挫锐气,对他也是好事。”
晏殊点头:“不错。欧阳修在河南府的时候,听说钱思公待他们这些年轻人极为宽厚,养了他们的锐气,却少了磨练。云行做得极为允当,只是话稍嫌重了些。”
徐平看了看两人,笑了笑:“钱思公宽厚,做了好人,这个恶人,倒是由我来当了。恶人就恶人吧,这件事情,我还真是不得不做!”
钱惟演离开河南府,被贬到随州,不久前去世,终年五十八岁。因为刘太后在的时候,他阿谀幸进,初谥“文墨”,取“敏而好学为文,贪而被撤为墨”之意。钱家的人不服,得新谥为“思”,因为他晚年尚算是追悔前过。
人一死以前的恩怨便就都随风消散,而且钱惟演作为吴越王族,自小生长于富贵之中,去世的时候可算凄凉,也让人同情。相应的,大家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严厉。
特别是欧阳修这些人,曾经受过钱惟演的恩惠,纷纷写文悼念。
喝了口茶,斟酌再三,范仲淹又道:“云行,晏学士说得对,你此次虽然教训欧阳修极为允当,只是措辞稍嫌严厉了些。年轻人,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有时候难免说话没有轻重。只要让他们知道错了就好,若是就此不敢说话,也不好。”
“我说得重了?我说得重了吗?”
见徐平看着自己两人,问得极为认真,晏殊和范仲淹不由一起点了点头:“是稍嫌重了一些。听说欧阳修回去之后,几天不出来见人。”
“我觉得不重!如果欧阳修觉得我说得重了,那说明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这样,以后还要犯同样的错。晏学士,范待制,我话说在这里,欧阳修再犯一次同样地错,可就不是被说一通这么简单!”
晏殊见徐平不像是说笑,不由问道:“徐待制如何这样说?欧阳修是不当发文指摘大臣,但祖宗以来,朝廷不塞言路,也不是十分过分。”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晏学士,我徐平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因为别人的话就对别人有不好的看法?《钱法类书》是我自己主持编的,印了这么多本,也只有欧阳修一个人因为发文言词不当,我特意出面找他。他不知道什么原因?”
见晏殊和范仲淹两人不说话,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徐平又道:“那一天,我一直告诉他,找他的原因,就是那七个字,‘主其事者,不智也’。”
“哦,这是欧阳修的不是了。”晏殊出了口气,可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徐平虽然官位高,实际处龄也不大,比欧阳修还小几岁呢。一样是年轻人,一样也是有锐气的,怎么受得了欧阳修这样说?不要说官位相差这么远,同级也不能这样啊。
范仲淹也露出笑容,终于知道了症结在哪里,也是摇头:“是啊,说起来云行也一样是年轻人,比欧阳修还要年轻呢,如何受得了他如此信口指摘?”
“不,不,不,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不是欧阳修品评我不智,这么多年来更加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不少,什么时候因为这些事情与人争吵了?我徐平为人,还不至于那么不堪!因为别人说我,就借官势去压人!”
晏殊看看范仲淹,再看看徐平,真地是糊涂了,徐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徐平见这两个人是真地不理解自己想法,只好把话说明白:“《钱法类书》是编来干什么的?朝中官员,不拘官位高低,只要有了想法,与钱法有关,都可以在上面发文。没有什么对与错,只要把道理说明白,大家议论。本就是各抒已见,让主政者用来参考,博采众长。想法越新奇越好,哪怕是说梦话,我都不觉得有什么。”
范仲淹道:“云行的意思,欧阳修不当说购物券?而是应该说钱法?”
徐平连连摇头:“不是,说购物券极为允当!是欧阳修说事情的方法,说事情的目的,都有问题!他说购物券,应当如何做,做了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弊端,可以朝着哪个方向试,都没有问题,而且极好。但他的文是怎样的?购物券和钱法都提了几句,正要看他有什么意见呢,突然来一句,‘主其事者,不智也’。”
说到这里,徐平的声音高了一些:“一再说,《钱法类书》是谈事情的!结果欧阳修的文里对事情语焉不详,三言两语带过,那天我问他,他也说不个所以然来。洋洋洒洒几百字,就为了最后那七个字,‘主其事者,不智也’。说他是哗众取宠,都是轻了!在我看来,纯粹就是来捣乱的!”
“随便品评人,圣人都不敢这样做,他欧阳修就敢!谈论事情,论事不论人,讲人的作为,论迹不论心,这是原则!破了这条原则,事情就无法谈论下去。我辛辛苦苦费了无数心力,编那些《钱法类书》,他这样做,太过轻浮!”
徐平看看晏殊和范仲淹两个人,沉声说道:“那天我说来说去,就是在那七个字上。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认为我徐平受不得别人指摘。那只能说,看轻了我徐平,他也是名不符实!”
说真的,徐平当时是认为欧阳修的重点不对,不把精力放在讲述事情上,也不用心去思考,而只是图口快,只想着评点江山,这样是不好的。但那时候并没有向心里去,对欧阳修说的话并不算重,还是批评教育为主。
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两天不断有人来跟他说当时讲得重了,欧阳修到底是负一时文名的才子,说话要给他留有余地。徐平想来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