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3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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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谈些杂事,话题又集中到新开场务的产品上去。这些东西一部分邕州已经有了生产,平常百姓自然难得一见,但对崇政殿里的这些人来说,得到却并不困难。
崇政殿里皇上和宰执大臣们在谈论,条例编修所里徐平和几位手下也在谈论。
王拱辰看着桌子上的两盏煤油灯,口里啧啧称奇:“这可是好东西,有了这灯,晚上看几页书再也不用吃满鼻子的黑灰。最近城里不知怎么回事,也没有好灯油卖。”
刘沆笑道:“这灯再好,你买得起?”
“能有多贵?总有办法!”王拱辰好歹也是状元,平时也是有点外快捞的。
韩综道:“买得起灯又如何?如果你连脂油灯都点不起,这灯就更加不要想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围着昨天带来编修所来的一些样品指点。
徐平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正与郭谘一起商量着一些新场务的细节。人员的招募,生产的管理,场房的建设,销售和中转渠道的建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正在这时,一个公吏从外面进来,到徐平面前行礼:“副使,盐铁司一个叫高成端的主事,前些日子回家省亲,昨天回来,正在外面求见。”
徐平抬头奇怪地问道:“他一个主事,休假回来只管到衙门治事就是,来这里见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些主事的事情还要我去安排?”
公吏急忙拱手:“不是这个意思,高主事是有事求见。”
徐平想想,摇了摇头道:“好吧,你让他到偏厅等我。”
作为副使,徐平已经很少跟手下的公吏打交道,尤其是有了条例修编所,盐铁司事务就基本交给了韩综和郭谘等人。这个主事或许是回家休假太久,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回来还固执地要先见本司长官。
到了偏厅,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布袍,头上戴着一顶荷叶巾,面色沉稳,了了几根髭须。
徐平进了偏厅,那人见了徐平的官袍,忙上前行礼:“小的盐铁司主事高成端,襄邑人氏,前些日子老父身体不好,请假回家省亲,如今假满回京,见过副使。”
徐平见这人举止从容,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干练劲,心中的不快大半消去,点点头道:“不须多礼。”
到主位上坐下,高成端恭恭敬敬地站在徐平前面不远处。
徐平问道:“你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看你是本司老吏,应该知道销假回衙门治事不用过来禀报我。”
“禀副使,小的前来不是因为请假的事。”说到这里高成端犹豫了一下,“是因为回来听说副使主持编修三司条例,才特来求见。”
“怎么,你还特别懂条例?”徐平微微笑着,看着高成端。
三司里的老吏,哪个不是才本司条例烂熟于胸,条例不熟还怎么能够上下其手。很多条例互相抵牾,更是老吏们赖以糊弄官长的杀手锏,按照自己意愿拣用,不熟悉的官员被耍得团团转。这是衙门老吏的基本技能,高成端难不成还当徐平不明白?
高成端的神情有些局促,在那里明显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向徐平拱手:“不瞒副使,小的祖上数代都在三司里面做事,代代相传。我说的熟悉三司条例,不仅仅指的是现在衙门里的条例,而是祖上传下来,从五代到现在一百多年的所有三司条例。”
“什么?”徐平听了这话,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高成端。
历代条例,连三司衙门里面都已经无处可寻,这一是因为多年战乱,再一个就是衙门里的公吏故意销毁。没了成文条例,才越发显出老吏的价值,这也是让官员恨得牙痒痒的地方。没想到高成端这里还竟然存得有,这就难得了。
知道三司的各种条例是怎样一步一步改过来,如果再能知道原因,那就对整个衙门的运作了然如胸,甚至对整个国家的财政系统运作都会有不一样的认识。
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徐平问高成端:“你说的可没有虚言?”
“绝无虚言!”见了徐平的样子,高成端心中大定。他最怕的是徐平跟有些官员一样,对公吏从心里瞧不起,对各种条例也不屑一顾。
“若事事都依条例,还要官员干什么?那不成了老吏了!”这句话很多官员都挂在嘴边。这既是一种自负,表明官员与吏的不同,也是一种无奈,因为他们真搞不清条例。
徐平有前世知识,自然不会有那种受气小媳妇的心态。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处理公事时规制和惯例都是必不可少的,熟悉了这些,既能够处理事情的效率,又能够防止犯一些不应该犯的错误。
事事都按条例,对官员来说确实不对,这样做事就没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但这是建立在对条例熟悉的基础上,而不是闭着眼睛胡来。只有对各种条例理解透彻了,掌握住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才能跳出条例的束缚,不再机械地处理衙门事务。
三司中,如今徐平是对条例最认真的官员,自成立了编修所,他几乎搜集了各司的所有条例仔细研究。但这些条例都不连贯,往往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苦恼得很。
如果高成端真地有五代以来的所有三司条例,徐平有自信能够大大缩短编修三司条例的时间,编出一部实用清晰有逻辑的三司制度来。
(备注:高成端言事是在嘉祐年间,书中把时间提前。)(未完待续。)
第132章 战争的脚步
“吁,吁,吁——”
赶车的兵车止住驴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么多?”
编修条例所门前,徐平带着刘沆和王拱辰等人看着从高成端家里拉来的历代三司条例,在驴车上堆得冒尖,眼都直了。
虽然知道历代传下肯定有不少,但也没想到多到这个地步,这么多书,得用多少人用多少日子才能看完啊。就凭条例所里现在的这几个人,肯定不够,要考虑加人了。
高成端上前向徐平行礼:“禀副使,这车就拉得差不多了,下趟最多只有大半车。”
“还有?什么时候才能看完!”王拱辰听见高成端的话,眼珠都在鼓出来。
徐平拍拍王拱辰的肩膀:“不用担心,最难的是开头,一旦理顺了,多一车少一车并没有什么差别。过两天,再从馆阁抽几个人来就是。”
过一两个月,又会有新的一届进士,虽然他们都要去地方上任官,但地方上也会有一批新人到馆阁来。馆阁虽然最近也修书,总还是能抽出几个人来。编修所这里当然比不了馆阁的清闲,但给的补贴多,吃的住的生活待遇也好,各有长处。
兵士和吏人忙着向房里的书库搬书,刘沆和王拱辰两人跟着去指点摆放。
编修所里设有查阅的图书馆,包括徐平自己在内,分别在图书馆里轮值,管理书籍的存放和借阅。为此还改良了现在的目录检索系统,跟三司将来的档案管理系统相通。
资料多了,管理和检索就非常重要,只有把这些条理都整理清楚,才能让后来的官员不产生畏难情绪,主能地去掌握这些技能。如果让新任的官员一下子就进入书山和资料的海洋,很多人就会避难敷衍。
高成端带着搬运的兵士和吏员卸下书后又去他家里搬运剩下的,徐平一个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这些资料的丰富还远出徐平预料,未来会产生相当大的作用,那么对高成端的奖赏就要重新考虑。
本来徐平答应的是赏赐钱物,并给高成端一家一处在京城安家的处宅。房屋是三司属下店宅务的,徐平可以做主,不过高家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不过算是三司代交房租而已。高成端亡故或出了其他意外,这房子三司还要收回来。
现在看起来,这奖赏有些低了。
公吏最大的梦想是什么?自然是当官。太宗朝以前公吏还可以参加科举,理财名臣陈恕就是以吏人身份中进士,最后位至宰执。任盐铁使时,太宗在柱子上亲笔写下“真盐铁陈恕”五个字,是除了丁谓,最成功的三司使。
现在公吏已经绝了通过科举入仕的道路,要想当官只能熬资历,熬到吏人最高层级的孔目等官位子,还要任满五年,年过五十才能授官。即使授官,也都是最低级的判司簿尉,而且极难升迁。
想来想去,徐平还是决定先看一阵,如果高成端任事能力也还可以,自己便想办法让他从吏人的身份改成官员。对公吏来说,这是可以相于中进士的喜事。
就在徐平忙碌的时候,正月二十七,从西北传来的消息震惊了徐平。
自赵元昊登位,便开始了向宋朝境内的渗透,尤其是在边境建立了大量寨堡,隔断了边境延州和庆州之间的联系。今年正月开始,又方冲突不断,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朝廷里掀起什么波澜,毕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只是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而已。朝廷上下,一向认为北方的契丹才是劲敌,西北小患,不必太过在意。所谓“天下之患在北而不在西北”,此时朝臣的共识。
徐平可是有前世的知识在,虽然他完全不记得战事发生在哪一年,发生在哪里,但却知道战争肯定在最近几年爆发。而且清楚记得,党项发动的是出其不意的突然攻击。
当天下午,徐平到通进司上奏章,而且要求石中立安排立即进奏。
虽然照条例徐平没有这个权力,不过石中立看他面子,还是命人立即传了进去。
不等徐平离开大内,里面就有小黄门出来,命徐平到崇政殿议事。
随着閤门的人员一路在游廊里穿行,徐平来到崇政殿外。
依然是赞名舞蹈一番繁文缛节,徐平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
此时殿里奏事的宰执还没有退去,两位宰相和参知政事蔡绶与章得象,枢密使张士逊和副使王德用分坐两侧,一边还坐着御史中丞韩亿。
徐平见礼罢了,赵祯吩咐赐座。
刚刚坐下,张士逊便语带不悦地道:“徐平,刚才你上奏章,说西北情势紧急,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有何依据?西北党项不过癣疥小疾,边境上有点小冲突稀松平常,何至于大惊小怪?若不是你在邕州立有战功,在军事上是内行,换另外一个人,奏章也就这样压下来,哪里还会让你上殿奏事!你说个道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当宰相的时候,因为茶法徐平就不时找麻烦,现在倒霉换成枢密使了,徐平又扯出西北战事来,难不成这是与自己耗上了?张士逊是相当地不开心。
徐平拱手:“枢密相公,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是小冲突,如果我朝一旦应对不得力,让党项人瞧出了破绽,便会成为泼天大祸!事为之防,胜于事后补救千百倍。最近两年,到党项出使的臣僚无不说赵元昊狼子野心,贪酷好杀,未来必成大患。西北陕西那里比不得其他地方,延州一带一旦出事,被党项人冲出横山一线,便可深入内地。”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喽,就是党项人有可能会造反吗!徐平,赵德明事本朝数十年,一向恭谨。如今他逝去,换了赵元昊上来,都说赵元昊靠不住,但这几年他该来使来使,该上贡上贡,礼节上并没有逾越的地方。至于边境上的一点小冲突,兄弟同宅住在一起还会有些小矛盾呢,更何况是两国之间?出一点事就大惊小怪,怎么显出大国气度?此番与延州府州冲突,只管行文党项问罪,让他约束部下,不听再别作理论,如何不好?”
徐平听了张士逊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知道西北很快就会有大战,这些人可不知道啊,现在都是猜测而已。
“枢密相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最近茶法更张,还是那句话,几年无一石粮入陕西,隐患极重。如果战事一起,哪怕就是把粮食运到关中,边境州军只怕还是缺粮。而且现在运粮依赖商贾,等到战事起来,党项人抄掠,商人也爱惜性命,还会运粮吗?凡事情都要向最坏处防备,才不会事到临头措手不即。”
一向不说话的王德用道:“徐平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没有粮草,有兵也就相于无兵。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北哪怕不增兵,粮草还是要准备充足。”
张士逊看了王德用一眼,一个武将,坐在枢密使的位子,哪里这么多话?看徐平也带过兵这是找认同来了产成?
想了想,张士逊对徐平道:“那按你说,朝廷又如何布置?”
“下官不敢!现在如果向西北调兵,确实没什么理由,反而引起党项人警惕。为今之计,还是先理清运粮的体系,着有力人员管理。如果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