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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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碰了一杯。吃了几口菜,孙七郎又道:“一会还有道鱼,还有一道山瑞汤。这东西官人老吃,咱几个也学着吃了几次,味道竟然还不错。”
桑怿在开封城里守选近半年,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沦落到要到徐平和李璋家里混饭吃,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最后选择来邕州。那也是抱了拼死一搏的心,心情难免抑郁。徐平的性子就不会开导人。直到来与高大全和孙七郎呆在一起,心情才慢慢开朗起来。
一会菜全部上来,三人吃得酒酣耳热,一瓶酒没一会就下了肚。
桑怿吃得痛快,问孙七郎:“我到你们这里也有两天了,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三个菜一个汤。难不成官人还管你们这个。”
孙七郎道:“呀,秀才你不知道,官人那可是什么都管!吃饭最多三个菜一个汤,官人给蔗糖务定的规矩,哪个敢犯官人的规矩!不过吗。菜是什么菜官人可不管,萝卜青菜是一个菜,牛肉肥鸡也是一个菜,咱这竹鸡油鱼还是算一个菜,哈哈!”
桑怿笑着摇了摇头,徐平确实有这习惯,规矩定得多,但管得并不严,好像是故意给属下留出一定的空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吃罢了饭,三人在半山腰坐了一会,孙七郎对桑怿道:“秀才,下午你随着我进山,好多新奇东西带给你看!别随着高大全去了,他那里一天到晚不停地炸石头,乱糟糟的闹得人心烦!”
桑怿摇头:“官人让我到这里,可不是进山游玩来了。他说左江道这一带,说白了就是蔗糖务的地方,所以来让你和高大全带着我看看。把这里看清楚了,也就知道了左江道是个什么样子。这样吧,下午你带着我到处转转,高大全那里忙,就不去麻烦他了。”
孙七郎摇头:“秀才,你们这些人读了两年书,怎么做事就这么死板?官人让你来看,你还真就到处看?我跟你说说就行了,官人问起来有个说法。”
桑怿微笑,对孙七郎道:“走吧,我们两个骑马到处转转。”
关系虽然好,也都在徐平属下,但身份终究是不同的。孙七郎和高大全是徐平的仆人,说起来是一家人,所谓同居共财是一家。桑怿是拿着朝廷俸禄在徐平手下干活的,份属同僚,怎么能够像孙七郎这么随便。
孙七郎无奈,只好让人去牵了马,与桑怿在蔗糖务新开的蔗田闲转。
转过了桑怿才发现,新开的蔗田都是在一些平缓的丘陵上,从山脚下一阶一阶地铺到半山腰,山顶则依然是山林。
每块蔗田都用宽窄不同的路连了起来,最后汇到一条通往山脚的大路上,这条大路又连到山谷里罗白至迁隆峒的路。
高大全带人修的正是这一条条大路,通往田间的小路则是开蔗田的蔗糖务的人在修。来之前桑怿还想的高大全修的路就是罗白到迁隆峒的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连在山上的路。
山上下来的路与大路交汇的地方,便是一个个蔗糖务人员的定居点,定居点旁边就是榨糖场。
左江道的路就像一棵大树的根须,扎在这群山联绵之间,而蔗糖务便附着这些根须上,利用着这路,同时为大树提供着养分
看着山下大路向周围山丘伸去的一个个分枝,桑怿问孙七郞:“七郎,蔗糖务所有的蔗田都是这样吗?全部都用路连了起来?”
“那当然啊!不然不行的,秀才,甘蔗砍下来便要立即榨糖,那东西多放一天便就少一分糖。白糖在我们这里不稀罕,运到外面可贵了!咱们蔗糖务数万户人家。可都全靠那白花花的东西养活呢!”
桑怿点头:“我从京城来,自然知道白糖的珍贵。说起来,那时候我还吃不起呢,现在却到处都是。”
说完,桑怿苦笑着摇头。他谢任之前就知道自己改任了陕县县尉,本以为到京城里走一趟换个告身就完了。并没有带太多的钱。哪里会想到在那里一呆就是半年,京城里物价昂贵,一个多月后房钱就付不起了,自己脸皮又薄,好歹一任官做下来怎么好意思跟家里要钱?就那么死熬着,东挪西凑,最后还是林素娘听说了他的窘况,硬塞给他一笔银子才扛了过去。
大宋的官员,有官职在身那是千好万好。一旦卸任,不用守选还好,要是守空缺在京城里呆上一年两年,多少年的家底都被掏空。
对于武臣来说,大使臣是个坎,跨过这道坎以后就是荣华富贵,跨不过去到头来终究一切成空。文官京官是个坎,审官院好歹有点良心。哪怕地方不好也好歹找个地方安置着。挤在流门铨门口的那帮低级选人才是难熬,人多缺少不说。衙门里吏人的脸色难看心又黑,倒霉了等上两三年的都有。
林文思有徐平这个女婿,别看徐平在中高级文官眼里不算个人物,低级选人那里可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了,与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有这样一棵大树靠着,林文思守缺都整整守了三个多月。
想起那些日子。桑怿真是不堪回首。人人都想当官,却不知不是每个当官的都能吃香喝辣,中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沿着新修的路走下来,到了新建的蔗糖务定居点前。桑怿见都是清一色的灰砖盖成,上面大红的瓦。一排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四四方方一个院子。房子高低宽窄都一样,四户人家一排,过去就是街道,房前屋后都是胡同,四条胡同便又有一条同向的大街。
想起来的路上看见的情景,桑怿苦笑道:“七郎,难不成蔗糖务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样的?怎么我来的路上见到的也都是这样?”
“当然一样!官人说了,这样房子建得快,省料省工,便宜。秀才,你要知道蔗糖务这几年建了几万间房,算下来可是省了不少钱!”
“可每个村落一样,房子一样,太也单调了点!”
孙七郎认真地道:“我们这些粗人,管他单调花哨!不过,有一点我可得提醒你,凡是属于蔗糖务的每个村落还真都是一模一样的,在这里可千万不要迷了路!不然你进了村子可看不出来是哪里,根本不知道进了什么村子!”
“那总有村名吧。”
“有啊!我跟你说,进村那里有白壁,上面都写了村名,用千字文编号的,我们提举司衙门就是天字第一号!可千字文我还认不全呢,迷路了那可是叫一个苦!不过你是秀才,倒是不用担心这些。”
桑怿看着这些被路连起来的一个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村落,想起徐平跟他说的蔗糖务属下所有壮丁实际都编入乡兵版籍,三月一教阅。高大全跟他说的那两指挥有番号的乡兵,实际上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干人员,每人回去最少都是一队之长。再加上原厢军退下来的军官,蔗糖务扩充一支大军需要多少时间?
前两天徐平跟桑怿说如今左江道面临的局势,提到广源州和甲峒时徐平眼里异样的神采,桑怿现在才明白为什么。
现在蔗糖务属下接收的原福建退役厢军两万人左右,福建来的壮丁大约有近三万人,加上本地招收的人员近三万人,总数八万多户,二十多万人,早已经远远超出了徐平来时邕州的编户人数。当年整个广南西路在籍户数不过二十多万,哪里能够想象几年时间蔗糖务就到了这样的规模。
当然那时候编户少并不是说人就很少,大量的土官治下人户不入版籍才是原因,但福建来的那五万多户可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的蔗糖务就像一个怪兽一样,路延伸到那里就伸展到哪里,并牢牢地扎下根来。随着去年路伸到了思明州,今年伸到了迁隆峒,整个左江道已经被蔗糖务盘踞,触须开始伸向甲峒和广源州。(未完待续。)
第110章 波州来人
天圣十年二月,在与交趾的战争中获胜的广源州再次给大宋上表,愿意纳土归顺,求封广源州节度使,并把波州和田州纳入治下。
广南西路转运使章频再次回绝,并知会朝廷。
这次却起了波澜。
原广南西路转运判官张存此时改任殿中侍御史,因在判官任上跟章频有矛盾,上书要求关于广源州的事情再议,并征求邕州地方官的意见。
对两人的矛盾徐平很清楚。
一是因为张存与原转运使王惟中关系不错,对新来的章频各种看不惯。再者章频自己不干净,与前任王惟中相比,吏干远远不如,胃口却大得多。以前章频任福州知州的时候就对邕州蔗糖务的财富垂涎欲滴,如今有了机会,蔗糖务的钱和白糖好多都经转运使转运,不免伸手捞上一把。
两个原因叠在一起,张存与章频的矛盾便爆发了。作为边疆路分的转运使,一时也不会因为张存的话就定章频的罪,这种案子要特旨查办。张存便盯上广源州,上书说侬家一向恭顺,如果允许其纳土,优予封赏,必能成为大宋藩篱,保一方宁静。
接到朝廷书信,徐平和冯伸己商量了一下。两人自然知道章频的德行,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做错,便上书支持章频的意见。
自刘太后在天圣初年建谏院,台谏的力量逐渐伸长,虽然没有达到后来一言可摇动宰执的地步,其势力却也不可小视。就凭冯伸己和徐平两个地方官的意见怎么可能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朝中以执政是一派。台谏是一派。对这件事情争论不休,一时竟然不能平息下去。
就在这时间,三司使宴殊升了官,为枢密副使,三司使由原权知开封府陈琳接任。陈琳在天圣初年曾给太后上武后临朝图,但几经波折,并没有成为刘太后的班底。到了天圣后期,又以开封知府的便利严厉弹压刘太后的亲戚和身边的亲信。彻底摆脱了刘太后的派系。
与宴殊相比,陈琳吏干要强得多,两任开封府知府,前后加起来有四五年之久。在大多数知府都任不到两年,甚至很多只有几个月的情况下,他和陈尧佐两个非常显眼。后世的包公故事,很多原型都是这位经手的事情。实际上包拯本人在开封任上只有一年出头,政绩并不突出。
陈琳接手三司,首先是限制刘太后在佛道法事上的支出。
刘太后已经六十四岁了,到了风烛残年。神神道道的事情就信得多,最近两年在佛道法事上花费不少。有做得好的地方官竟然因此青云直上。
之后,陈琳再次加大了蔗糖务上缴数额,解到三司的数量达到了三千八万斤。虽然白糖价格已经跌到了三百文,这笔款项却依然达到了一千多万贯,借助这笔款项,三司已经还清了欠内藏库的借款,并且还有节余。有钱就能挺直腰板,政事堂的宰相参政们对刘太后已经不再是诺诺连声。
当然陈琳也不刻薄,让马儿跑也给马儿吃草,蔗糖务的级别提了上去,徐平当了这么多年提举,头上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权字,成了权提举。这是表明徐平的资历和官职是不配这职务的,对徐平倒不是坏事,他的待遇也随之提了上去,就连谭虎都跟着升了一级官。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范仲淹为首,一批中级文官接连上书,以刘太后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为由,要求她撤帘让皇帝亲政。这波浪潮极为凶猛,把范仲淹外放,又有别人接上,几个月都平息不下去。
朝中纷纷攘攘,争论不休,终于邕州这个边疆小州也受到了波及。
广源州巴巴地等了一个多月,一直没个结果下来,到了四月终于按捺不住,兵临波州和田州,不断骚扰。
此时各路已通,徐平终于抽出手来,加派了原邕州厢军静江军一指挥到崇善寨,把那个山间坝子上的小寨补到了一千兵力。
右江道冯伸己亲自带两千五百厢军进驻横山寨,给田州黄家壮胆,也扼住他们的归路,使他们不要心里乱想。田州和横山寨都在右江岸边,相距不过六七十里,广源州哪怕破了田州也无力对抗横山寨,压力便转到波州这边来。
这天徐平正在衙门里闲坐,亲兵过来禀报波州的小衙内求见。
“让他到花厅等我。”
吩咐完亲兵,徐平站起身来,在原地想了一会。李道这个时候来,无非两件事。一是广源州兵临波州城下,虽然现在是雨季,双方行动不方便,但广源州携对交趾新胜的余威,波州还是压力太大,有点顶不住。再一个就是这两年被广源州断了路,波州的收入锐减,过惯了奢华日子的李家人满腹怨言。
到了花厅,早等在那里的李道急忙起身行礼:“小的拜见提举官人!”
徐平到主位上坐下,摆了摆手:“坐吧,我这里不用拘束。”
李道坐下,徐平对亲兵道:“给衙内上茶。”
上了茶来,李道端着茶偷眼看徐平,见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