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第3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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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夜晚的乡下撬门逃出,一路跑进县城,过程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看他头上身上几处破损,满脸的泥和几处伤痕血迹,就知道在奔跑中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苦头。
范进很有些心疼的为他擦去泥土血渍,为他敷着药膏,看着他大眼睛里那满是哀求的眼神,如同雏鸟祈求着母亲不要把自己赶出巢穴。这孩子与范进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却已经将范进当成亲人看待,在他心目中,并不把花家人当成自己的亲族,尤其是在花家用了这些手段之后,在花继荫心中,更是把范进当成自己人,把花家这些血脉相连的宗族当成仇人看待。
望着孩子的眼神,范进心内一软,先是为他盖上身子,又坐下来道:
“继荫,你是个大孩子了,又读过书,有些道理你是明白的。这件事有多难办,你心里很清楚。你娘入了花家的门,就是花家的人,大妇有权发卖小妾,这是到哪里都能说出去的道理。贾氏这事不管做的多恶毒,外人也难以置喙,你明白么?”
花继荫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他点头道:“孩儿明白。山阴青藤先生的生母就是被嫡母发卖,青藤先生也没有办法。可是孩儿还是想求义父,想个主意,救救娘亲。孩儿听那些学房的人说,贾氏把娘卖给这人,就因为这商人是出名的暴虐,对待妻妾非打即骂,极是残暴。若是娘真跟了这种人,只怕要受他荼毒,孩儿身为人子,不能救母出水火,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他拉着范进的衣袖道:“义父,你就想想办法么,孩儿求你了。”
范进看着这孩子耍赖的模样,摇头道:“在京里时,看你是个小大人,谁想到你也会耍赖。”
“孩儿只跟义父面前耍赖,因为义父是孩儿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之一,在义父面前,孩儿永远是孩子,自不必有什么顾虑。”
“你个臭小子!”范进摇摇头,轻轻打开他的手道:“你且先想好,就算义父把你娘这次保下,未来怎么样还很难说。如果你娘愿意嫁人的话,还是给她找个好的夫家改嫁。你应该记得义父教过你,不要去维护那些可笑的贞洁名声,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远比一面牌坊,几声赞誉有用的多。尤其,她是你娘。”
“孩儿明白。其实到句容之前孩儿和娘谈过……”继荫的脸微微一红,他没法说出那时娘以为是范进要儿子来自己这里探路,又羞又恼的骂了儿子,又差点寻死的情景。最后只好道:“娘说了,她要为爹爹守节,至死不改。”
“要是这样,就比较麻烦了。”范进其实来到桌旁,手指在桌上弹着,“一个商人好对付,我随便写封信就吓死他。可是这种事呢,一次不行有两次,我又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再说贾氏那种为人……你自己心理有数,你娘在她那也未必是好光景。”
继荫披上衣服起来,跪在范进腿边道:“孩儿知道事情不好办,就只有靠义父了,义父成全!义父救命!”
范进拉起他,将他按在椅子上,“不要跟义父客气,我会想个办法,但是你自己也要拼一拼!记得为父与你讲宝莲灯故事么?要学那沉香救母,就得有敢斗亲娘舅的胆量。你这次要救娘,就得和你的族人闹翻,你豁的出去?”
“嗯!只要可以救娘,孩儿什么都不怕!”继荫点着头,目光坚定,“再说,那些人压根就不是我的族人!他们是我的仇人!孩儿知道,他们担心孩儿母子分了他们的家产,夺去他们的田地,就变着方欺负我们。孩儿原本受爹爹教诲,认为钱财身外之物,不该看得过重。何况都是一家人,谁都占一些少占一些有什么关系,只有不挨饿就好。可是既然他们不仁,孩儿就不义,该我的田产,我就要跟他们算个清楚,少一亩地也不行。大不了就去打官司!”
范进在他头上一拍,“你个小皮猴打什么关系?要打官司也是我打。一会你郑姨做好猪头上来你只管吃,别理什么茹素的臭规矩。花老在天有灵,只会盼着你多吃些,长的高壮些,不会希望你天天像和尚一样过活。等吃完了,义父给你想法子,幸亏当初……我还留了记后招未发。”
郑婵等到把猪头烧好送上来时,见范进正在案头写信,继荫则在一边乖巧地磨墨,倒真像个小书童。她笑着招呼继荫吃饭,范进则对她道:“你去把关清顾白张铁臂都叫来,我这写了几封信,他们给我把信送过去。这回我倒要斗一斗铁娘子,看看大家谁狠!”
第三百五十九章 巧设罗网(上)
句容号称江宁门户,同样处于水网发达地带,交通情况与江宁也就颇为类似,船运异常发达。在河道上,鱼船货船杂行,但也有一些大户人家的画舫会在夏日午后泛舟水面,观看山水景色,享受消夏时光。
这边的河流水势平缓,画舫顺水而行,舵工船夫都只在船舷上纳凉休息,夏日人乏,没事做就都打盹睡过去。对行的鱼船不敢与贵人船只争道,费力地避让开来,望着那装饰精美的画舫,再看看那紧紧放下来的竹帘与幔帐,便知船上有女眷。摇头骂道:
“哪家的妇人不好生在家里带孩子,出来发贱,一看遍是不省心的。”诅咒着这家男人早戴绿帽子,又费力地向前划去。
而在船舱二层位置,一张牙床上,层层雪色幔帐被一对左右对称的赤金钩子挂起,紫色的流苏来回摇曳。而在床上,一个二十四五的妇人正斜倚在床头,将腿搭在对面丫鬟的身上,让丫鬟为自己修剪着脚指甲。
船舱里修有通风口,风吹进来,倒并不十分门热,但是妇人似乎甚是贪凉,依旧穿得极为清凉。周身上下,只有一件雪白薄纱织就的主腰护身,那纱质地与帷幔相同,一身玉体若隐若现,衣衫接近于无。
她的年龄在时下标准判断并不年轻,刻薄些的,可以把其归入中年行列。但是平日养尊处优,皮肤依旧光滑紧致,泛着美丽的光泽。面如银盆,娥眉凤眼,即便是在盛产佳丽的南国,也足以称得上美人二字,尤其一双凤眼眼波流转,一眼望去,足以令男子魂飞魄散。
其身材并不苗条,却也不是痴肥,而是有着贵妇特有的丰腴,宛如一朵饱经灌溉的牡丹,哪怕即将凋谢,也在开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女子的皮肤本是洁白若雪,手指脚趾上又都涂了鲜红丹蔻,红白相间,更为惹眼。若是有男子在此,只是看那玉手纤足,只怕就要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在妇人的怀里,一只通体雪白的肥猫卧在那,正挡在一处紧要关隘之前。夏日天热,妇人穿成这样,本就是为了凉快,抱了这畜生自是难免感到闷热。但是妇人不顾头上香汗,依旧将猫抱着,手指在猫身上轻轻摩挲着,抚着猫的皮毛。那只异种白猫也十分享受铲屎官的服务,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偶尔张开嘴懒懒地叫上一声,以示对愚蠢人类的嘉奖。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小手,在心头轻轻一抓一挠,让那丫鬟的心都莫名一动,甲刀轻轻碰了一下妇人的肉皮。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丫鬟连忙道:“对不起,是奴婢错了。”
妇人如同她怀里的猫一样慵懒,过了一阵,才懒洋洋道:“算了,又没破皮,我还能挑你的理不成?真是的,这猫到了二八月才最闹人呢,现在还好。你说我这心里难受,你个大姑娘怎么也忍不住啊?难不成外面有了相好,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了?你可留神,二爷回头跟你急。”
“瞧夫人说的,哪里的事?奴婢只是觉得……觉得……”丫鬟抬眼看看妇人身上那过于大胆的穿戴,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妇人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不屑地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帘子都放着,我们又是在二层,下面的奴婢难道生了千里眼,还能看到这里来?就算是看到了,看的见吃不上,也是他们晚上自己去放手铳,与咱娘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小姐穿成这样……若是被人看到……”
“看到我也不怕。咱家那二爷打从京师回来变成什么样,你莫非不知道?我这守了几个月活寡了,不曾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已经算是够意思了,现在就是让人看看怎么了。他要是放着自家的地荒着,我或许还找人来耕一耕呢。”
丫鬟连忙道:“小姐,可不敢乱说,这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就传出去,我十三岁就出来跟老爹跑买卖,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杨世达在外头花天酒地把自己废了,让姑乃乃替他守活寡,做梦!再说了,他自己家的人什么德行自己应该知道,五爷可是惦记我这二嫂好些日子了。这次来句容,还主动着跟来护送,他那点小心眼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惦记着偷嫂子么?可惜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却不敢来对我说,废物!”
丫鬟与这妇人最是投契,说话也就不那么避讳,轻声道:“这五老爷也是不像话。二爷刚病了几个月,他就要对夫人不利,这也太不讲兄弟之情了。”
“他媳妇和你家二爷的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也算是报仇了。其实要说,老五那模样也算过得去,跟他不算太糟践。可惜我问过清楼的姐儿,他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吃的废货,我白担个污名,到时候反倒是被撩起了饥火,图什么?”
妇人说的有些恼,手一放,那猫乖觉地跳到地上,回头朝着妇人喵喵叫了两声表示抗议,随后扭动着肥身子走向了犄角。
“他杨世达打娶了我,就没闲着。院里的丫鬟除了老夫人身边的不敢动,他谁没碰过。自家的兄弟媳妇他也不肯放过,明来暗去的,当我不知道么?就是你,要不是我看的紧,不也早被他偷去了?”
那丫鬟连忙摇着头,“不……奴婢不敢背叛小姐。我是您的陪嫁丫头,永远是向着小姐的。”
“行了,去年八月节的时候,他搂着你嬉皮笑脸要你陪他看辟火图的时候我又不是没看见,要不是我一步回去,你们两不是什么都做了?其实这次他去京师送货色,我本来想的就是等他回来抬举你做姨娘,我这肚子不争气,没给他生孩子,这就是短处。当年让我一副落胎药弄死的那个小蹄子,可是带着个男胎一起死的。有这把柄在他手里,我总是不硬气。你生个孩子,也是为我分谤。谁知道,他一回来就不成了,这事就耽误了,也是可怜了你啊。”
丫鬟素知自家小姐手段,也不知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还是忙不迭的谢过小姐大恩。又小声道:“小姐,你这回躲冯邦宁那个牲口,不也是想在外面物色个可心的,好……生个孩子?”
“是啊,老太太这身子骨眼看一天不若一天,老太爷也是差不多,我这肚里没动静,等到这老两口子一走,分家产的时候,没孩子的可是吃大亏。不过总得杨世达他自己行啊,要不然这事不就露了?再说离的太近了,不能找……。武的我是连想都不会想,文的吧,跟江宁的圈子基本就是一个,搞不好就是后患。”
那丫鬟忽然一笑,“小姐这么说,可不就是有个现成的?又是个文的,又是个外省的。事完之后互不相见,也少去麻烦。人家还是二甲传胪,陪他几个晚上不算丢人。说起来,他与姑爷千里同行,倒还算有点渊源呢。”
妇人妩媚地一笑,明明是个良家妇人,这一笑,却比之清楼女子更为妖娆。手指在丫鬟头上一戳,“我看是你这小蹄子动心了,想要知道二甲传胪是什么滋味吧?”
“小姐可别这么说,您这些日子买了那许多书,总不真是想考状元,认字吧?”
“少拿我打趣了,虽然有那点渊源,可是我毕竟是个妇道,总不能说真把他请来说话,再像他书里写的那样,给个机会让他来偷吧?这事好说难办,总得等机会。我让你打探的事,有眉目了么?”
丫鬟点头道:“奴婢听说,范公子在县里广邀文士,要办文会。他是二甲传胪,他要办会肯定都给面子,就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说花家去了几个人找范公子要自家的人,范公子都给顶回去了,这时候办文会有什么用啊?”
那妇人想了想,微微一笑,“依我看,他是在给花家挖坑呢。那贾老太太咱也见过,属石头的又臭又硬,看了我就像看仇人一样,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对自己男人外面的野种狐狸精能顺眼才怪了,听说是要把那小娘卖了,把儿子带回去严加管教。范公子跟她讲道理,注定讲不通,肯定得使个计谋,但是这计谋是什么,我可想不出来。莲子啊,你去给我打问着,他这文会开在哪,到时候本夫人也要去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