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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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清面色惨白如丧考妣,顾白却乐的几乎跳起来,大声道:“掌柜的,他们说中案首的是九叔啊。案首啊,我发达了!我押了六十文在九叔身上,这下他们要赔三百文给我,三百文啊!”
“三百文你老母!”梁盼弟一脚踢过去,将顾白踢的啊啊怪叫,她却猛的转过身,一把抱住范进,在他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摇晃着他的肩膀道:“进仔,你听到没有,案首!你是案首!姐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胡大姐儿从斜刺里冲出来,合身撞开梁盼弟,随即紧拉着范进的手,一副理所当然地神情道:“进哥儿,我就说过,你一定会中案首,我们先去拿银子,然后就回家去,把消息告诉大婶,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梁盼弟方才过于激动,竟是亲了范进一口,直到胡大姐儿撞这一下,反倒是把她撞得清醒过来。看着范进与胡大姐儿拉手的模样,梁盼弟心内一沉。他正值少年,自己却已经年华将逝,何况他如今中了案首,说不定日后真能做个举人,自己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只会牵累了他。胡大姐儿固然不是良配,自己却比她更差一些,毕竟人家是姑娘,自己只是个寡妇。
不该让自己的痴念害了进仔,只做他的姐姐就好了。她心内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强压下心头那奔腾的情感,上前道:
“大姐儿说的是,我们现在该去拿钱,关清顾白,你们两个东西也别说老娘不关照你们,这次要不是你们跟着老娘买进仔,怎么能有这笔外财?关清,你怎么回事,明明赚了钱,怎么像死了老子似的,这么难看?”
“掌柜的……我,我全部的家当啊,都买了张师陆,这下完了,全完了!”关清抱着头蹲在地上,差一点没哭出来。梁盼弟起脚踹道:
“张师陆?你居然敢买张师陆!我说过要支持进仔的,你敢给我买张师陆!活该你赔光老婆本,我告诉你,这个月的工钱没有了!这些东西归你收拾,我们去拿钱。”
范进四下张望着,“张师陆呢?他可是答应了,赌输之后,要包下这些狗肉汤的,我们好给他算算,值多少钱。”
“走拉,张家是本地名流,那些名流从来不曾说过实话,怎么能指望他认赌服输,走吧,去富贵坊拿银子,跟士绅比起来,还是开赌档的人信誉好一些。一赔五啊,这次三姐托你的福,可是要着实发一笔财了。”
梁盼弟在范进身上前后押了三两银子,除去本金,净赚十五两,眼下广东银价尚高,十五两银子着实是笔巨款。但是收获最大的,则是范进本人。他全部身家五两,都押在自己身上,一下便进帐二十五两白银,这放在小范庄,都是笔不小的财富,若是想娶胡大姐儿,这笔钱都足够成亲了。
他原本担心着赢的太多,赌坊那边会不会有问题,没想到顾白进去时间并不很长,就捧了一大把散碎银两出来。将银子与几人分了,又说道:
“这富贵坊的东家着实硬扎,晓得今天开榜放款,竟是预备了足足二百两白银,预备着赔付。大姐儿,你最厉害了,压了三百个铜钱,结果眼下铜价正高,七百六十个钱就能兑一两银子,他兑了近二两银子给你。崔胖子这下也发了财,买九叔赢的一共没过十三两银子,全数照赔也不到七十两。单是张师陆、魏好古两个蠢材名下押的银两就不下几百两的数字,他富贵坊这回发了大财,可是杨三爸就惨了。据说是抵了城外一亩菜地买闱姓,这下血本无归,可是赔掉了老本。”
范进收起银两,转头对梁盼弟道:“三姐,杨三爸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时间心情不好,怕是顾不上自己的儿媳妇。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她找来,我们和她谈一谈。”
两下约见的地方,还是在那间临时租赁的院落,范进没急着回去,带了胡大姐儿在城里转了半天,先是买了几朵花送了胡大姐儿戴,最后扯半匹花布,一半留了给母亲,一半则给大姐儿。
胡大姐儿俨然成了跟班,将花布全都抱在怀里,蹒跚着跟在范进身后,却不叫苦。她这次也赚了近二两银子,欢喜的不得了,边走边张罗着,要为范进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我听人说了,中了秀才就要住在县学里,到时候都是秀才,穿的不好,会被他们看不起。”
“秀才又不一定穿的好,咱方才碰见那几个胸前满是油腻,头上帽子开花的,一样是秀才,穿的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我不想摆阔,当然,也不想受穷,衣服先不用换,将来发了财,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二十几两银子,我们不要乱使,将来还要指望它当钱母子,以钱生钱,过好日子。”
两人边说边向那院落走去,胡大姐儿看看左右无人,停住脚步道:“进哥儿,你真的要帮那寡妇?虽然我阿爹和那个寡妇有来往,可是他这次吃吓,不敢再去了。你真的不用帮他,寡妇门前是非多,万一要是办不成,又惹来麻烦可怎么好?我听阿爹说过,那妇人不是南海县人,而是番禺的,你这个南海案首,到番禺好用不好用啊,不要好不容易争来的面子,又丢掉了。”
范进笑道:“如果她是南海县人,这官司反倒要费点周折,就是番禺县,才好做手脚,你只看我手段,包准还她个自由之身。”
第三十六章 写状
在院落里,范进和胡大姐儿都见到了那个寡妇,看她年纪比梁盼弟还要小上几岁,相貌颇为标致,尤其是一双修长的眼睛,眼波流转,如同两汪深潭。即使与范进说话,眼睛也总是不住打转,仿佛在勾男人的心思。这种丰流眼生女人身上,男人见了她,骨头多半要酥几两,也就难怪胡屠户一头撞进去。
她的脸色本来很是红润,但是两个新的巴掌印,却把这美感破坏了八成。一见到胡大姐儿,她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犹豫片刻,还是拉住胡大姐儿问道:
“你阿爹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这几日不见他来集上,我这有事,也不知道找谁去商量。范公子是你爹请来的?听说他中了这科县试案首,你能找这么个相公,倒是福分。只可惜啊,他不是秀才,否则我这官司就肯定能赢。”
胡大姐儿被她一声相公羞的满面含羞,连带对她的恶感也消失了大半,扭捏着道:“进哥儿不是我的相公,我们只是……乡亲。”
梁盼弟咳嗽一声,“杨二嫂,现在不是说家常的时候,进仔说万事要当面谈,以你的心思为主。你就当他的面说说看,那个家你还想不想待?”
妇人朝范进福了一福,又端详他半晌,才道:“范公子,奴家命苦,十六岁嫁到杨家,十八岁就守了寡。那老杀才不许我改嫁,要为他家换一座贞洁牌坊,还不是为了免赋税丁役?真是老天杀的,只为了他家可以免税,就要我守着牌位过日子。这还不说,他那瘸腿儿子亦不是个东西,自己讨不到老婆,就总打我的主意。这回与胡大哥的事发作了,他们虽然没拿住什么把柄,也晓得我外头有人,他便敢来摸我的床,说左右也是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己家人。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你看这脸,就是他们打的,这身上……”
她说着话,似乎想要解下外衣来验,梁盼弟咳嗽一声,制止她的行为,又看向范进道:“进仔,这官司你真能打的赢?杨二嫂的话,好多是拿不到公堂上说的,就像与胡屠户的事,她怎么敢到公堂去说。万一县太爷只想要县内出个贞洁牌坊,不管她的死活,可该怎么办。”
范进朝女子一笑,又对梁盼弟道:“三姐说的是,县令当然是希望治下多几个节烈妇人,显示自己牧民有方,给自己捞名声。若是这一案发在外县,事情确实有些难办。但是广州城里,反倒是不担心如此。若是他旌表的贞节牌坊出了问题,这县官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是宁失不错,绝不会强按着人当节妇。”
杨柳氏听着神色大喜,连忙道:“要果真如进哥儿所说,真能让我离开杨家,我回头让胡大哥好好谢你,送个猪头与你吃。”
“猪头就算了,我只是想要你想清楚,现在杨家虽然种种不堪,但是你在他们家,总算有碗茶饭吃。若是得了贞洁牌坊,朝廷供养,衣食总可周全。离开杨家,就要自食其力,能否分走你的嫁妆钱,我却没有把握。你可要想好,若是县令准你改嫁,胡屠户那边却又有什么问题,你该当如何自处?”
杨刘氏毫不犹豫答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想过了,在胡大哥差点被他们抓住那天,我就曾想,若是被他们捉住,左右不过是一根绳子上吊,也好过守寡。即使胡大哥那边不肯娶我,我自己也有手有脚,宁可到时候投奔梁阿姐,也不在杨家过那日子。”
“如果你有这份决心,那就好办,但还有一条,你可能要吃些皮肉之苦,你可愿意?”
“再大的皮肉之苦,也好过被杨家人欺侮!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不在乎。其实我都想过,若是再这么下去,我哪天就买点砒霜,和他们同归于尽!”
见她说的咬牙切齿模样,范进心内倒是替胡屠户默哀了一下,惹上这么个女人,怕不是想要提起裤子不认帐就能做到的。他对杨刘氏道:
“那这样,我给你写份状纸,你递到番禺县去。再借些银两去打点关节,保证这份状子能送到县令案头。但是你是小辈,告自己的阿舅,等同以小犯上,先要挨一顿皮巴掌。只要挺过这顿板子,你的自由就有希望。但还有一条,这状子我给你写,你得重抄一份,不能露出我的笔体,也不能在公堂上,透出我的名字,否则这官司你还是会输。”
杨刘氏道:“银子我还有一些,不用去借,皮巴掌我也忍得住,但是重抄状子,这可是有些难为人。我是个睁眼瞎,大字不曾识得一个,就是照猫画虎,也未必描的出来。”
梁盼弟接过话来:“二嫂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进仔写了状子,我帮你抄,就是字丑一些,你别见笑。”
范进的状子写的很快,梁盼弟接过状子,拿到房中来抄,杨刘氏虽然不认识字,却也凑过去,看着她写。院子里,范进把一两银子送与关清顾白感谢他们的照顾,又拿了一两银子,请二人帮着备办酒菜,晚上庆贺。两人得了一两银子的巨款,欢喜的不得了,在院落吵嚷的声音,直传到房子里。
看着梁盼弟低头奋笔的模样,再看看外面被两条大汉扔起来又接住地范进,杨刘氏很有些羡慕,问道:“梁阿姐,你居然认识字?是谁教你的?”
“还有谁?我们整个小范庄,也没几个人认识字,肯教我读书认字的,就只有进仔一个了。我的字和珠算,都是他教的,他会的东西可多,有的是手段。”
“哦,原来是这样?”杨刘氏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凑近梁盼弟问道:“你守寡的年头比我还长,其中辛苦一定清楚的很,难道就是靠这只童子鸡解馋?看他也不是十分强壮,到底能不能充饥?”
“呸!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和进仔可是清清白白,不许你胡说。我的名声没什么,他可是要中功名的,若是你这般乱讲,这官司你自己打去!”
杨刘氏见她翻脸,连忙告饶讨好,又拉着她的手道:“大家都是寡妇,其中苦楚,彼此心知肚明。那进官儿生的如此俊俏,你们走的又近,难不成就真不动心?你又不像我,头上没有公公碍事,今晚就是个机会,拿几杯酒把范进放倒了,大家生米做成熟饭,正好解饥荒。”
“去去,闭上你的嘴!”梁盼弟被她说的心潮澎湃,忍不住真想把范进灌醉,先成了心愿。但是理智告诉她,自己绝不能和进仔越矩,不能误他前程。她咬着牙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再管其他人。听好了,你官司输赢只在最后一句,千万要记牢。十六嫁,十八寡,叔长而未娶,家公五十尚繁华。嫁亦乱。不嫁亦乱。”
第三十七章 功名(上)
由于胡屠户脚上的伤没好,肉铺就只能由其子胡二弟代为料理,胡大姐儿进城,正是借着帮兄弟料理生意的名目,才待到了县试结束。
但是胡二弟这几日里酒楼赌档,将三百余斤猪肉折腾掉大半,又在赌闱姓上把剩余的一点钱输个精光,广州城就待不下去。他一走,胡大姐儿也只好跟着离开,范进拿了三两银子与胡二弟,替他补上亏空,将其欢喜的不得了,就差直接喊出姐夫。
看的出,大姐儿并不愿意离开,范进只好说了不少好话安抚着,又拿了杨刘氏的事出来,要胡大姐儿回家先与胡屠户通个消息。胡大姐儿终归是个心软的女子,一想到杨刘氏的可怜模样,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