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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折锦春-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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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感觉,自毛孔里渗入皮肤。

    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似皆被冻结,连风声都小了许多。

    一个玄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生得瘦高的身材,形如竹竿,似是风吹就会倒,整张脸更是瘦得都干了,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珠子便在黑洞里沤着,时而冒出一点幽光,跟骷髅没两样。

    他的脚步非常轻,每一步的间距如同尺子量过一般,而他走路的速度却很快,似是只一个眨眼,他便已经走到了腐尸旁边。

    “属下段马,见过中丞,见过侍郎。”骷髅般的玄衣男子单膝点地,语声微带嘶哑地说道。

    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的脸呈显出了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白中又带着青,两颊的皮肤很光滑,然而眼角与唇边的皱纹却又极深。

    阿堵此时已经忘了害怕,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个段马看上去应该不年轻了,可要说他老,却又不像。

    阿堵歪着脑袋端详着他,猜测他的年龄应该介于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你就是段马?”听见了段马的话,薛允衡狭长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宛若天上星晨,俊美的脸上一派兴致盎然。

    “是,侍郎。”段马面无表情地道,眼眶里的两个黑洞往下垂着,那张形如枯骨的脸上一派死寂,根本叫人无从观察他的情绪。

    薛允衡目注于他,良久后,眸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久仰大名。”

    “不敢。”段马简短而低声地道,旋即便站了起来,转向薛允衍,嘶哑的声音像是扯破了的布帛:“现在开始么?”

    “唔。”薛允衍应了一字。

    段马躬了躬身,便在尸体旁蹲了下来,伸出两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搬起腐尸的头部,凑到近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复又将头部放回原处,转而掰开尸体的嘴看了一会,还凑过去闻了闻。

    尸体的头部烂朽得最为严重,一些蛆虫与腐肉粘在了段马的手上,可他根本不以为意,很快地便又去看尸体的咽喉处,还将那外层的腐肉扒开,去看里面的骨头。

    那些侍卫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此刻亦生出一种极浓的不适感,许多人都转开了视线,还有人掩住了口鼻。

    唯薛允衍与薛允衡,一个灰袍随风,一个白衣胜雪,皆是夷然不动。

    段马凹陷的眼睛里,此刻正在发光,那张枯骨般的脸上,竟浮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而他原本苍白的双颊,此时更是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他以一种迹近于虔诚的态度,一寸一寸地在那具腐尸上翻检着,那双白得透明的手,在腐尸各处流连辗转,那动作几乎可称得上轻柔,似是他手底下的并非令人作呕的死尸,而是美丽妖娆的女子,正等待着情人手指的抚慰。

    薛允衡神色淡然地看着他,片刻后,侧眸去看薛允衍。

    夜风之中,火把晃动,火光亦摇曳不定。薛允衍的脸忽明忽暗,明亮的火光在他挺直的鼻梁边打下浓重的侧影,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半隐于暗处,半现于光明,光明的那一半剔透干净,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就像那眼珠是由真正的琥珀做成的一般,而阴暗的那一半却是幽冷深邃,似是隐藏着无数秘密。

    薛允衡探究的视线并未加掩饰,薛允衍很快便察觉到了,他微微侧首,琥珀般的眸子滑动了一个来回,复又凝结于翻弄腐尸的段马,再不旁顾。

    阿堵缩在薛允衡的身后,根本不敢往场中看上一眼,满心叫苦。

    早知道他就在车里赖着不下来了,拼着事后给薛允衡多算几次账、多烧几次水甚至多洗几双袜子,他也不要来看这个什么段马验尸。

    刚才听段马报出姓名的时候,阿堵就觉得有些耳熟,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这段马是到底是谁。

    整个大都,不,应该说是整个陈国,只要是能够接触到刑律之事的人,便没有不知道这位段马大名的。他乃是陈国最古怪、最可怕也最高明的“段令史”,经他手验过的尸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据说此人通尸语,能与死人交谈无碍;又有人说他天生体带尸毒,与尸体接触时不惧毒害,甚至能将尸身上的毒气吸为己用;不过,最为普遍的说法是,此人乃是验尸的绝顶高手,百验而无一错,不只能识骨辨毒,更可根据伤口的形状判别死因,其所述就似是亲眼见到死者死时的情况。(未完待续。)

第196章 草色芜

    阿堵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亲眼看见这个传被得神乎其神之人,而只要一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段令史,此刻正在几步远的地方翻看着腐尸,他就觉得心慌气短,一阵阵地犯着恶心,却又不敢真的吐出来,只能强自忍着。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掠过这片火把闪动却又寂然无声的荒野,黄土陇上的芜草在风里东倒西歪,间或发出“刷刷”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正在这一小圈人群的周围隐藏着、观察着,缓慢地接近着。

    阿堵裹紧了身上衣物,又冷又怕,浑身发抖。

    约莫一炷香之后,段马终于从那具腐尸上抬起头来,苍白的面颊上现出几分倦怠之色,向着薛允衍点了点头,嘶声道:“好了。”

    薛允衍眉目安宁,抬了抬衣袖。

    段马像是得到了指令,直身而起,抓起旁边的白布,将尸身从头到脚盖了起来,一旁又有侍卫拿来了一个大水囊。

    “洗一洗罢。”薛允衡淡笑着道,视线扫过段马,向那个拿水的侍卫点了点头。

    那侍卫便将水囊倾斜了过来,清水“哗啦啦”淌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透明的水注。

    段马倒也无甚表示,十分顺当地便凑了过去,就着清水仔细洗净了双手,旋即便从身上拿出些药粉来,在手上揉搓了一遍,复又以水冲净,最后再拿干净的布巾拭干,方上前两步,站在了薛氏兄弟的面前。

    “此人是怎么死的?”薛允衡当先问道。

    段马躬了躬身,哑声道:“是被人绞杀的。喉骨多处断裂,咽喉处有淤血,颈项外部有一线交叉的癜斑,应是有人持绳索将之勒毙。”

    他答得极为仔细,不止说出了死因,亦将尸体的情形描述得十分清楚。

    “身份?”薛允衍淡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微微上挑的尾音,仍如西风清寂。

    看起来,他惜字如金已经成了习惯,便在此时亦是能简则简,只说了这两个字,他的薄唇便又抿了起来。

    “此人应该便是邹益寿邹丞尉。”段马语速不快,语气却很笃定:“据我所知,邹丞尉少年时曾自房顶落下,左小腿处接过一次骨,左上臂处亦留下一道极深的疤痕,此尸身上两处皆中,应该无错。”

    他的语声极低,然而,这低沉的话语却像是投石入水,薛氏兄弟同时面色微沉。

    过了一会,薛允衡方压了压眉峰,沉声道:“果然是他。”语声若叹,又像是含了几分郁结。

    薛允衍浅墨色的长眉往中心聚了聚,沉吟了一会,问段马道:“可有受刑痕迹?”

    段马道:“有,后背有鞭伤,伤痕尚新,十指指骨俱断,指甲也被人拔去了,看断骨与伤痕,应是近四、五日的事。此外,尸身胸腹处的皮肤整块都不见了,上头还残留着些许药泥,应是被人割了去,那切割之人手法生疏,切面极不平整。”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遗憾似的,一面说着,一面那手指便不自觉地动了几下。

    薛允衡狭长的眸中冷光乍现,语声冰寒:“莫非是逼供?”

    段马枯瘦的脸往下垂了垂,两道一字眉在眉心拧成了疙瘩,像是有些不能确定,过得一刻,方嘶声道:“这个……很难定论。只是……”他说到这里顿住了,骷髅般的眼窝里闪过两点光亮。

    “说。”薛允衍温静的语声传来,依旧是惜字如金,却又莫名地带着种断然之意。

    “是,中丞。”段马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只是,既有鞭伤、断指、拔甲,又何必还要割皮?就算要割肉,也要一小块一小块地割,让人零碎地疼着,才能逼问出口供来。而邹承尉胸腹处的皮肤却是完整地割下来的,伤疤起始处与收尾处着力点一致,无断痕出现。逼供时像这样一整块皮都割下来,有些奇怪。”

    他语声平平,说起这些便如说起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表情十分淡定,而阿堵却被这话吓得脸又白了,抓着薛允衡衣袖的手止不住地抖着,深深地觉得,如此比较起来,还是他们家郎君好,就算人小气了点,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吓个半死。

    “哦?”薛允衡淡声道,一面却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袖,似是被阿堵抓得有些不舒服,口中却仍是继续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割皮之举,所为何来?”

    段马躬了躬身,嘶哑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一分迟疑:“侍郎恕罪,仆并不知。”

    段马接触过无数尸体,若是连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则其他人就更说不上来了。

    一时间,场中再无人说话,四野寂静,唯风声掠过,那碧绿的野草整齐地向一个方向倒伏,复又齐齐立起。

    何鹰上前一步,低声问:“侍郎,要不要先将人入土?”

    这邹承尉乃是独个儿埋进土里的,身外连个草席都没裹,故这尸身才会损毁得如此严重,若是再晚来些时日,只怕这邹承尉的骨头都要被野狗叨去了。

    “棺木备好了?”薛允衡问道。

    何鹰应道:“是,备好了,遵侍郎命,几日前便悄悄埋了空棺障眼。”

    薛允衡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埋了罢。”

    何鹰应诺一声,吩咐几个侍卫拿了铁铲去前头挖棺木,又叫人将邹承尉的尸身也抬去了前头。

    薛允衡立在一旁看了片刻,视线微转,却见薛允衍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然没了人影。

    他撇了撇嘴,一扯衣袖,向躲在身后的阿堵瞪了瞪眼:“还不回车上去?等我踹你不成?”

    这略有些嚣张的语声,不知何故,竟让阿堵觉得手脚都活泛了一些,身上也有了几分暖意。

    还是他家郎君好哇,阿堵默默地跟在薛允衡的身后,抹了一把热泪。

    比起薛允衍那等冷得人发僵的郎君,或是段马这种浑身都散发着腐尸味道的人,总爱与小厮吵架的薛允衡,此刻显得格外的亲切和善,让人从心底里愿意亲近。

    马车停得并不远,不一会便到了。

    阿堵殷勤地几步上前掀开车帘,薛允衡抬脚上车,侧眸看了看端坐车中看书的薛允衍,唇角轻勾:“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不耐烦看人埋尸?”(未完待续。)

第197章 邹承尉

    薛允衍垂眸看着书,良久后,薄唇微启,对薛允衡吐出了两个字:“何必。”

    “确实何必。”薛允衡居然一反常态地表示同意,施施然地向织锦隐囊上靠了,吁了口气,语锋一转:“可是,我乐意。”

    他的面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意,清幽的眸子先是亮了亮,又倏地归于黯然:“邹承尉一心为国,总不能叫这样的忠臣曝尸荒野。”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眉眼浮起了一丝莫可名状的悲伤,语声寂寂:“我不忍。”

    薛允衍蓦地抬头,琥珀般的眸子里,一点一点地流转出碎星似的光华,随后,一缕淡淡的笑容便出现在了他的唇边,如云絮在天空舒展,又像是风吹开的水面。

    他凝视薛允衡良久,蓦地启唇道:“真是想不到,我的黑心烂肺抠门弟弟,却原来竟是个温柔慈心之人。”

    他的语声中,头一次有了温度,不再是西风清冷,而是春风拂鬓,暖得能化开人的心。

    阿堵莫名地被这声音蛊惑了。

    他偷偷抬眼看去,顷刻间两眼发直,傻在了原地。

    这是薛允衍今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亦是他今日表情最丰富的一次。虽然这话说得刻薄了些,那笑容也不那么真诚,可是,阿堵看着他时却仍旧觉得,这样的大郎君,真是……很好看。

    他说不出那是种怎么样的好看,只是觉得,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眉眼,像是秋天的太阳晒上了身,明亮的,干净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说不出的舒服。

    那一刻,阿堵忽然有点为大郎君叫屈。

    大都的那些郎君和小娘子们,实在是太没眼光了,只知薛二郎俊美,却不知薛大郎比薛二郎也不差多少,甚至还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可众人却只看得到他的冷,竟还以“铁面郎君”来形容这样翩翩出尘的君子,委实过份。

    “哈”地一声,薛允衡突然笑了起来。

    阿堵一惊,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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