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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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名地有些悚然,脑海中瞬间划过无数念头,却又尽数被他强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这口气,他必须沉下去。
刻漏一点一点地变化着,等待,令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为了打消心里的不安,刘先生佯作散步,踱至渡口边,望着那一面湖水出神。
湖心泊了两艘船,即便于夜色中瞧来,那画船亦是飞檐挂月、高桅擎空,船身上雕镂的花纹映着遍地淡银的霜华,自有一番富丽,甚至比官船还要贵气逼人。
刘先生正暗自端详着,忽闻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却见那两个潜入树林的侍卫,一前一后急步而出,其中一人的手上还拿着一包东西。
“先生,林中的一棵树上挂着东西,似是布帛,上头还有一封信,看去非是凡物,我等便将之取来了。”那捧物的侍卫飞跑上前奉上东西,垂首禀报。
刘先生的眼睛在夜色里发着光。
居然真有东西留了下来!
他从侍卫手里拿过那卷布帛,两臂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他本来是抱着一线死志的。
此行他做了各种推算,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替程廷桢跑这一趟,一是为了全他们宾主一场的情份,二也是负荆请罪,以实际行动为黄柏陂一事赎过。
可是,此刻看到了这包东西,他仍旧大松了一口气。
他的运气实是极好,在他推算出的各种结果中,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抽中了上上签。
借着逐渐明朗的月色,刘先生凝目看向手中布帛,又以手指细细感知那布帛的质料。
不知何故,那布料给他的感觉,居然有些熟悉。
“莫非这是……”他喃喃自语,将布帛翻开了一角细细看去,旋即大吃了一惊。
那角落里的钤印,以及布帛上描绘的独特纹路,令他知晓他并没猜错。
这竟是一整套的山川图册,且还是益州官制的!
那一刻,刘先生心中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官制山川册几乎为禁物,非七品以上官员不可持有。这投信之人居然给他们送来了官制图册,且出手就是一整套。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何神通?
刘先生深吸了几口气,平定了一番心神,复又细细打量那图册。
图册被几根最普通的麻绳缚着,麻绳下塞了一封信,信上仍旧写着与此前一样的几个字:郎中令启。
粗略看去,这字迹与之前的那封信一般无二,皆是呆板僵硬,毫无风骨可言。
这一眼看罢,刘先生便不敢再耽搁,亦不及再往下细想,立刻便吩咐道:“回程!”语罢便将布帛一卷,当先往回走去。
此物必须尽早交予郎中令,早做决断。
许是心情大松之故,回程的路途似是比去时要短,刘先生觉得只一眨眼,他便已经来到了程家租住的那间客院,东厢的阶前正立着一个魁伟的身影,却是程廷桢。
“先生!”见刘先生跨进院中,程廷桢立刻下阶相迎,那声音早不似往常平稳。
待到刘先生被程廷桢一把抓住双手时,他才察觉,程廷桢的手心竟是汗湿的。
“先生回来了!”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刘先生一会,见自己的第一谋士毫发无损,程廷桢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刘先生此时方觉,自己的后背也有些汗湿。
此行虽是有惊无险,到底也是与未知的什么人或什么力量做交易,若说心中无惧,那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各自执手无言,几息之后方才平定了心绪。
程廷桢便挥手令那几个侍卫守在东厢左近,他便亲携了刘先生的手,跨进了房间。
一俟进了屋,刘先生立刻后退一步,向程廷桢躬身道:“仆幸不辱命!”语罢,便将山川册呈了上去。
程廷桢接图在手,只扫了一眼,便是满脸的讶色。
他手里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图册,此时见了,自是万分惊奇。
“这是……那人所赠?”他问道,一面便拆开系绳,取下了那封信。
刘先生颔首道:“正是。此人极狡,竟未露面,只将此物悬于槐树林中,由我等自取。”
语罢,他的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人就这么将东西丢在树林里,也不怕被别人误取了去,他就这么放心?还是说……他早便知晓,这整个驿站的人都中了迷药,不虞被人拾去?!
刘先生在一旁蹙眉沉思,程廷此时却是启了信封,正仔细地读着信。那信里写的,仍旧是一首蹩脚的藏头诗:
平林烟雨忆旧时,
城头归鸦续寒栀;
若问东风何处去,
空庭寂寞语亦迟。
藏钩送暖金樽酒,
于无声处两心知;
九月飞霜人渐远,
品醉独卧晓帘湿。
诗后亦是如前信一般,写了八字:“此物一出,十年无虞。”
程廷桢的面色,在这一刻沉冷若冰,那沉沉眸光映着烛火,明灭不定,幽微难辨。
“平城若空,藏于九品。此物一出,十年无虞。”
将藏头诗的八字与后八字合在一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172章 壶关城
程廷桢紧攥纸页,心跳渐渐渐地有些快了起来。
这信中之意,几乎便是明的了。
何谓九品?
霍至坚的官职,正是“九品”县中正。
何谓十年无虞?
陈国律法有定:凡七品以下官员藏官制图册者,就地免任,十年后方可复用。
这难道便是人常说的雪中送碳?
在程家被霍、何两姓压着一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令程家有能力撬去一块大石?
程廷桢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拿着信的手竟颤抖了起来。
霍至坚确实正打算送家人北上避战事,且启程之日便在这几天,程廷桢与他同在官署,这些消息都不需打听,自然而然便知晓了。
程廷桢还知道,为显示孝心,霍至坚必须护送长辈走上几日,才能返回平城,就如程廷桢此刻所做的一样。
“平城一空……”他喃喃自语,眼睛里渐渐地冒出光来。
霍至坚带同护卫送家小离开,平城宅中少人看守,不正是所谓的“空”么?
程廷桢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运气会这样好。
有了这卷东西,何愁霍至坚不除?届时只要寻个好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此事,霍至坚便只能滚回老家种十年的地去了。
那一刻,程廷桢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不过,他很快便又忍住了笑意,只将那封信来回地看着,眸中的火苗越烧越旺。
刘先生此时也踱了过来,凝目看着他手里的信。
片刻后,程廷桢的耳旁便传来了他吸气的声音。
两个人皆不曾说话,只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封信。
夜风似是变大了一些,将窗纸吹得“哗啦”作响,拂乱了檐角的风铎,嗡鸣声不断。
这所安静的驿站客院,似亦在这一刻变得喧嚣了起来,恰如这房中二人此刻的心绪,在这春夜的暖风里起起落落,没个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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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的天空上浮着几朵云絮,阳光温暖,风里有不知名的花香。
“嗖”地一声,一只乳燕飞掠树梢,秀气的尾羽剪过半面车窗,倏然便没了踪影。
“哎呀,飞走了呢。”身旁传来秦彦柔惋惜的叹息声,小姑娘的一只手正攀在秦素的衣襟上。
秦素转过眼眸,向她笑了笑,自车窗边退了回去。
秦彦柔仍旧扒在车窗前,好奇地往外头打量着,浑然不觉这车中气氛的压抑。
阳中驿站失窃一事,终究给秦家人留下了阴影。
自那一晚后,秦府安排院落便改了个模样,每晚住宿之时,太夫人都会安排长辈与小辈同住,侍卫的人数也增加了。
关于在阳中驿站里发生的事情,秦家人并不敢过多地议论。
太夫人下了严令,不许私下乱传话,更不许打听消息。有此严令在前,秦素接下来的日子,便过得有些无聊。
锦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违太夫人之命,自是不好再去外头打听消息,更不会跟秦素论及此事。
没了这个消息灵通的使女传话,秦素剩下的乐趣,便唯有观察秦彦昭以及诸位郎君的脸色了。
自然,相较而言,秦彦昭的脸色更有趣一些。
离开阳中驿栈后,一连数日,秦彦昭的脸都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眼窝之下更是青影重重,两颊消瘦,一脸的惨淡。
秦素可以肯定,在上报官署失物名单之时,他一定没敢说图册之事,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秦彦昭的面色越是难看,秦素心里便越欢喜。
终于除去了一大祸害,她自是无比轻松,而将图册转予程廷桢,让他有了打败那位霍中正的利器,想必这位郎中令也是很乐意的吧。
有了程家挡在前头,就算此计败露,霍至坚也绝对疑不到秦家头上来。毕竟,他才帮过秦家一个小忙,秦府上下还是很记他的人情的。
当然,在秦素看来,霍至坚帮的这个忙着实可恶。
她将视线自膝上摊放的书卷上移开,看了一眼正在品茶的俞氏母女。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秦素与秦彦雅渐渐变得熟稔,关系倒是比以往都近了些。俞氏本就是个极好相处之人,待秦素与秦彦柔亦颇宽厚,众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秦素对着书页凝了眉,蓦地听见秦彦柔稚嫩的声音响起:“呀,前面好象要进城了呢。”语罢她便转向俞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脑袋问:“大伯母快来告诉阿柔,前头是什么城呀?”
俞氏闻言浅笑,并没有往外看,只柔声道:“应该是壶关了吧。”
秦素低垂的眼眸闪了闪,视线仍旧落在纸上。
“原来这里便是壶关。”身旁擦过一角衣袖,却是秦彦雅也去了窗边。
“小雅,勿要再看了,将要入城了。”俞氏柔声说道,又吩咐一旁的喜鹊:“将幂篱备好,车帘也放下。”
喜鹊与阿蒲二人皆应了个是,自去忙碌起来。
官道上人少车多,倒不虞被人瞧了去。如今即将入城,士女的规矩还是需得守着的。
秦彦雅闻言便揽着秦彦柔退了回来。
马车摇晃着行驶了约盏茶时间,便见那车外覆进来一道阴影,再过得一刻,阴影褪去,车窗边又是春光灿亮。
秦素知晓,她们已然进入了壶关城门。
秦家所开的砖窑厂,便在城外近郊。前世时,他们曾在壶关城中住了两日,这一世亦是如此。
便在昨日一早,许是挂心秦家的产业,太夫人突发奇想,很突然地便提出要去壶关窑亲眼看一看,并令人快马给钟景仁递了消息。而钟景仁并没推辞,很爽快地便应了下来。
这些皆是锦绣打听来的,秦素自是早知此事,却还是假作不知,顺着她的话问了几句,锦绣便拉扯出一篇话来,倒也给秦素解了惑。
原来,钟景仁之所以应得爽快,却是因那壶关窑所雇人手多为附近佃客,农闲时在此处务工,此时恰逢春耕,这些人倒有一多半皆回去播种了,只留了几个管事在,却是难得地人少事闲,故钟景仁这才应得痛快。
前世时,在众人抵达后壶关城的次日,太夫人便领着诸夫人、郎君与女郎们去看了窑厂。(未完待续。)
第173章 粉云低
据秦素所知,壶关的窑厂便建在半山处,倒也长了几株野桃树野李树,可算踏青之景,钟景仁此举,想来也是想要讨好太夫人,令她宽心,顺便也让一路坐车乏了的郎君与女郎们,在这别具野趣之地赏玩风景,松泛松泛。
前世时,因嫌那窑厂脏乱,秦素便没跟着去看,只听秦彦婉偶尔谈论过几句。
这一世,秦素却是要去亲眼瞧一瞧了。
总要知道了那窑厂是什么样的,她才好继续接下来之事。此外,前世窑下埋了兵器,究竟是临时埋下还是早有预谋的,她也要先看了地方,才能有数。
马车驶入壶关城后,便顺着城中那条最宽的石板路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复又拐进了一条略窄些的巷子。
车中众人此时已然戴起了幂篱,秦素便凑至窗前,掀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
俞氏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去阻止。
车窗外掠过高大的砖墙,秦素倚窗看着,心中忖度,此处应该便是城中富户们居住的地方,钟景仁向上京李姓富商借住的别院,想必便在巷中。
却不知,